第 23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4-05-25 15:07      字数:4883
  名单上到底有没有赵大明,这个问题引起了湘湘的严重关注。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她非得弄清楚不可。在爸爸向大个子高炮连长布置任务的时候,她从门外望见,爸爸的手上拿着一些照片,但看不清上面是哪些人。她情急智生,假装给陈小炮打电话,闯进爸爸的办公室,拿起话筒,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那些照片。司令员把照片一翻,湘湘一手上的话筒差一点脱手摔到地下。这不正是他吗?果然要抓他!
  湘湘扔下电话,钻进自己房里,顶着门,用双手扣住胸口,心在剧烈地蹦跳。“果然要抓他!”她自言自语,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神经质地颤抖起来。
  这意味着什么?戴上反革命帽子?判几年徒刑?多么可怕呀!常识告诉她,死是不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戴帽子。湘湘急得在小房间里转来转去,把对赵大明的怨恨全部忘得干干净净了。她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心慌意乱地出了房门。正好听见爸爸在对高炮连长说:“……枪要上刺刀,不要显得心慈手软,缩手缩脚,要有点红色恐怖气氛,懂吗?你告诉战士们,这些人都是有真凭实据的现行反革命分子,要认真对待。”听了这些话,湘湘吓得腿都软了,她望着爸爸那倔犟固执的背影,心中愤恨地嘟囔着:“就你心狠,手段毒辣,人家干了点错事,你就想害他一辈子。”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离动手抓人的时候越来越近了。用什么办法来打救赵大明呢?湘湘急得发疯了。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她终于下了决心,迅速从衣柜里拿了件短外套往身上一披,将灯拉熄,关上门,轻步走到楼下,来到警卫班宿舍门口,招手把班长叫出来。
  “班长,我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十分钟以后,你给我打一个电话到文工团去,告诉赵大明,就说营门口有人找他,叫他马上出去接待。”
  “这是……?”班长不明白地瞪着眼睛问。
  “是我个人的事,请你帮帮忙,班长。”
  “好吧!”
  “他叫赵大明,你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湘湘交代完毕,快步出门,跑步来到营门外,在马路上溜达,等待,不时看看手表,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赵大明一路小跑赶来,见是湘湘在等他,说不出的惊喜。湘湘扭头就往外面走,赵大明紧紧跟上。
  “你到底还是冷静下来了。”大明边走边说。
  湘湘却根本不搭理,只顾急急忙忙走路,一直来到大街上才停步站住,见左右无人,神色紧张地说:
  “你快走!离开南隅,最好到北京去,躲一段时间再回来。不要回团里去了,直接上火车站,身上有钱没有?”不等对方答复,她已从自己身上掏出几张十块钱的票子来,塞给赵大明,催着说,“走吧!快!不要叫人看见。”
  赵大明摸不着头脑,反问道:
  “出了什么事?”
  “别问了,你快走吧!”
  “不明白目的,我怎么能走呢?”
  “现在不能告诉你,等你到北京以后,回你自己家里去等我的信吧!”
  “我不能盲目行动。”
  “你到底相不相信我?”湘湘急得涨红了脸。
  “相信你,湘湘,但你也要相信我呀!”
  “我就是不能相信你。”
  这时,一辆占普车从营区里面急速开出来,湘湘把赵大朗拖到隐蔽的墙角里,用拳头擂在他胸脯上,急出眼泪来了,带着哭声说:“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吉普车呼的一声从面前急驰过去,车灯的雪亮的光照见湘湘苍自的脸,照见了赵大明惊惧的眼睛。
  “我知道了!”赵大明说,“资产阶级在开始反扑,革命左派要经受考验了,对吗?”
  “快走吧!快走吧!”
  “是大规模的血腥镇压,抓人,杀人,对不对?”
  “别管那么多了!”
  “不,如果人家已经下了决心镇压,逃也逃不脱。”
  “你先走吧!躲过这个风头,往后的事包给我。”
  “你有什么办法?”
  “我向我爸爸求情,以死求情,让他宽恕你。他会的,他没有第二个女儿呀!大明,你理不理解我的心?”湘湘失声哭了。赵大明感动得热泪夺眶而出,突然把湘湘往自己胸前一拉,搂住她的双肩,剧烈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说:
  “湘湘!好湘湘!我理解你……可是我们……注定了要在悲欢离合中……经受……熬煎……”
  湘湘猛烈地抽泣,好像没有听懂。
  “我不明白,”大明伤心地淌着泪说,“你爸爸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呀?他糊涂了!他……我多么希望他能顺利地过好文化大革命这一关呀!可是他……他走上了镇压群众运动的犯罪道路!”
  湘湘哭得更厉害。
  “时候不早,快回去吧,湘湘!”大明用手绢揩着湘湘的眼泪说,“如果还来得及的话,你劝劝你的爸爸,不要这样做。为了我们,为了他自己,你跟妈妈讲一讲,劝劝他吧!”
  湘湘无力地摇着头。大明也知道这些努力都是徒劳,一个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仓促地把湘湘的头发吻了一下,将她缓缓推开,一步一步地往后面退着退着……“你……?”湘湘向前面伸出一只手来,祈求地、无可奈何地望着他昏昏糊糊的身影离开。
  “回去吧,湘湘!他不会宽恕我,也不会纵容你的,他下了决心要抓,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他找到。再说,我不能只顾自己,我们还有一个组织。再见吧!我的湘湘……”猛一转身,头也不回地一直快跑而去。
  湘湘眼睛一花,差点跌倒,瘫软无力地倚在墙上……
  赵大明跑回团里,把消息告诉了头头们。有的主张逃跑,有的主张到北京告状去,有的主张立即通知地方造反派前来支援,有的则什么主张也没有了。
  有人拿起电话机,想拨一个电话出去,发现电话线已被掐断了。有人考虑到是不是已经戒严,便跑到门岗去看。一点也不错,那里只许进,不许出。整个营区笼罩在一种紧张和恐怖的气氛中,毫无疑问,任何想逃脱这场灾难的企图,都是不会成功的。所有造反的一百多人全部在排练厅集合,听范子愚激愤异常地宣布:
  “同志们!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军内走资派狗急跳墙,就要向我们动屠刀了!”
  会场上轰的一声,像捅破了一个蜂窝。有的吓得发抖;有的怒不可遏;有的挥舞拳头,声称要跟走资派拼了;有的想开溜而又不敢;有的正在发呆。
  抓人的队伍来了。一色大个子山东兵,提着步枪,在丁字楼周围跑步运动,很快将大楼团团围住。只见刺刀林立,闪着吓人的寒光。
  充满正义的自信心、又怀着委屈心理的造反者们,热泪盈眶地狂呼着口号:
  “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万岁!”
  范子愚领头唱起了《革命不怕死》的歌,部分人颤颤抖抖地跟着哼唱,声音参差不齐,一边唱着,一边惶惑地左看右看。才唱了几句,被大个子高炮连长一声猛喝吓得戛然中止。连长的身后,是一大排背着枪面部没有表情的战士。
  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嘀咕:“难道真是错了吗?”
  第十二章 驯牛记
  “江部长回来了!”
  “回来了。”
  “江部长回来了!”
  “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飞机去,飞机回,那还不快!”
  江醉章在政治部院里出现,昂着头,张着口,笑着向对他行礼和打招呼的人连连点头,因为他没有戴军帽,不能举手还礼。
  “江部长,您的文章通过了吧?”
  “通过了,通过了。”
  “江部长,北京怎么样?”
  “北京好啊!”
  他像不管部的部长一样,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哈哈笑得满楼都响了。转了一圈便走出院子来,潇洒自在地往高干招待所走去,忽听背后又有人叫他。
  “江部长!”
  回头一看,是背着药箱的刘絮云。
  “江部长,您这么快就回来了!”刘絮云吱扭吱扭跑上来,像见了久别的亲人一样。
  “快呀?这算什么快!飞机去,飞机回,工作又顺利。”
  “那当然啰!您的工作还有不顺利的?”
  “哈哈哈哈……!”
  “江部长,您走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那天到招待所跑了好几趟。我要给您打针哪,去一趟,不在,去一趟,不在,后来才听说您上北京了。”
  “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走得那样急,害得你空跑了。”
  “那倒没有什么。只是,您这一去,这针又停了几天没有打,效果可能差点儿哩!”
  “不要紧,不要紧,工作嘛!还是工作第一嘛!”
  “您现在到哪儿去?”
  “招待所。”
  “回家看看没有?”
  “家有什么好看的!”
  “您的夫人不会有意见?”
  “她呀!管不了我。”
  “那,现在可以去给您打针吗?”
  “可以,去吧!我还带了一篓子雪梨问来,去尝尝吧!”他们进了招待所,打开二○九号房间走进去。
  “江部长,文工团抓人的事您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您说这事儿……?”
  “这个事办得好,办得非常的好,抓!最好多抓一点,能杀他一个两个,那更好。”
  “您是这样看的?”
  “是这样看的。”
  “那我就不懂了,”刘絮云取下药箱放在沙发上,“造反有理,是毛主席讲的,人家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起来造反的,彭司令就最怕他们造反,所以找了个借口抓人,您怎么说这是非常好的呢?”
  “哈哈哈……!小刘啊,你呀,不行,不行!”江醉章大笑着打开写字台下面的小柜,提出一篓子雪梨来,“你那个脑袋呀,也像这雪梨一样,单纯,光有点甜味,不会想问题,不行,小刘啊,不行。”他点点雪梨,又敲敲脑袋,举止洒脱得很。
  “我是不行嘛!要是行的话,还要您带着?”
  “要是你,能把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像了解一个梨子一样,”他提着梨柄,将它车得转了两个圈,“那就行了。不需要剖开来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把皮一削,就大胆地咬去。”他将那个梨子递给刘絮云,“吃吧!你自己削,我这里有小刀。”刘絮云含笑接过梨子和小刀。
  “为什么你不用剖开梨子就知道梨子里面是什么样子呢?就是因为你过去吃过梨子,有经验了。”江部长滔滔不绝地侃侃而谈,“这就是实践论,懂得吗?要实践,从实践中得来经验,现在,你有了实践的机会啦!你很快就会变得聪明起来。”刘絮云一边削梨,一边老老实实地听着,没有插话。“我现在告诉你吧!为什么抓人是好事,甚至于杀几个人更好呢?道理就在这一条:‘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压迫得越厉害,反抗起来越凶。懂了吗?抓人是不是好事?”
  “哦!”刘絮云恍然大悟。
  “有时候甚至于这样,如果你需要打倒一个人,你首先给他很大的权力,让他在行使权力时多得罪一些人,再来打倒他就比较容易了。现在有很多人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将来也还有人不知道,永远会有那样的笨蛋存在。”
  “随便听您讲点什么都能受很大的教育,您真是个伟大的理论家。”
  “哎,不能这么说,这可是要注意的。毛主席才是伟大的理论家,我们这些人就是看如何学好他老人家的思想,如何领会得深一些。”
  刘絮云已削好那个梨子,递给江部长说:
  “您吃吧!”
  “不不,你吃,你吃。”
  “我可以再削嘛!”
  “噢,也好,吃一个小刘给我削的梨子,可能更甜一些。”他接过梨子,张着大口一下就咬去了三分之一,嚼得甜水从嘴角流出来,还要说话,“甜!更甜!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甜的梨子。”
  “我这手,可能有点酒精气味呀。”
  “唔,好!酒精气味也甜,甜得很。”
  “嘻嘻嘻……!您真风趣,我看有才华的人都是很风趣的。”
  “是吗?唔,那是。为什么有才华的人都很风趣呢?因为……他心里很明白,把一切事物都看得很透彻,人家要费尽全力来对付的事,对他来讲,就像好玩似的,因为他玩惯了,什么严肃的问题,都可以玩出味来,所以,从别人眼里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