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4-05-25 15:07      字数:4851
  “我不能睡,”战士心情沉重地说,“还要写检查。”
  “写了几个字没有?”
  “刚开个头。”
  “拿给我看看。”
  杨春喜战战兢兢地把他那张仅仅抄了一条语录的检查草稿递给司令员。司令员接过来凑到电灯底下,拿得离眼睛两尺远,看了一下说:
  “字还写得可以。”讲完就把那张纸装进自己衣袋里,“算了!写这么多就够了。你睡觉吧!明天我叫你们指导员来把你领回去,没有事了,你不要害怕,放心睡觉,听见吗?”
  杨春喜连“听见了”这简单的三个字都说不出来,咽喉被一种什么东西哽住了,只是深深地点了两下头。
  司令员向小楼走去,后面的战士望着他,联想起自己的父亲。
  此时,老头子在想:“你可以放心睡觉了,我还不可以呢!”
  第十章 能干的女人
  门诊部治疗室灯光透亮,刘絮云坐在堆满注射器械的方桌一边埋头做算术。她的面前摆着一本《毛泽东著作选读》甲种本,书页翻开了,上面画满了红杠。右侧还有一本红色塑料皮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依照日记的格式注明着每一段小字是哪年哪月哪日写的。这是她的学习心得笔记。细看文字,发现心得部分比抄书的部分少得多。她在认真计算今天写的字数,每行二十三个字,共有四十四行,用乘法一运算,得数是一千零一十二个字。这太少了,还需要写多少才行呢?她的总计划是每月要写五万字,三天就应有五千字,每天需写上近一千七百字才行。一千七百减去已写的一千零一十二,尚有六百来个字的任务没有完成。六百除以二十三,得数二十六点五。行了,今天晚上还写二十七行便超额完成任务了。坚持照此下去,每月五万,一年便可以写成六十万字的心得笔记。数字是最能说明问题的,检验你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态度如何,心得笔记最具雄辩的力量。不久前,由江部长倡议、宣传部主办的一个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先进事迹展览会上,有一个在油库执勤的战士,由于学习时间充裕,自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已写了二十万字的心得笔记。全部在展览会上摆出来。个别的警句还用美术字抄录在展览牌上,供参观者学习。据说那个战士现在已经破格提拔为指导员。刘絮云想:“我只要像现在这样坚持下去,一年以后,我的成绩肯定会超过他。”
  有人推门进来,吓得她把那张写满了演算数字的处方笺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再回头去看,原来是邬中来了。
  “写什么?看我一来就那么紧张。”邬中逼近她说。
  “给别人写情书。”
  “看看。”丈夫伸出手来。
  “不给你看又怎么样呢?”
  “看看嘛!”
  刘絮云轻蔑地哼了一声,将纸团照着丈夫脸上掷去:“醋罐子,看吧!”
  纸团落在地下,邬中拾起来打开一看,先是不明白,后来见她桌上摆着心得笔记本,便恍然大悟,将纸团扔进清洁捅里,提起了正事。
  “里间有人吗?”他指着用白绸六折屏围着的治疗室里间小声问道。
  “没有,怎么?”刘絮云反问。
  邬中去搬凳子。
  “这么晚了,还跑来干什么?”她又问。
  “机会来了。”邬中坐下说,“你还没有去找江部长吧?”
  “没有。”
  “现在应该去找他了。”
  “什么事?”
  “胡连生那头活猪乱跳乱叫撞到江部长身上了。公审会上文工团那些人斗他,你以为是他们自发的吧?不是,肯定不是,他们关心的是向反动路线开火,现在突然冒出来斗胡连生,决不是他们自己的主意;江部长上台制止武斗讲的那段话你注意听没有?我从他的话里感觉出,他是真正的指挥者;另外,范子愚那些人是什么人的话都听不进的,江部长一讲马上就住手了,这说明他们已经不是无头苍蝇了,很可能已经取得江部长的支持和暗中指导。不要小看了范子愚这些人,有点头脑,有点眼力。这样一来,他们的造反就有希望了。看起来,他们已经走在我们的前面,我们要赶快同江部长联系上。”
  “你说机会来了,是什么机会呀?”
  “胡连生大骂江部长,江部长恨他不?”
  “唔。”
  “江部长指挥文工团斗了他,把他关进拘留所,就这样完了吗?”
  “那还要怎么样呢?”
  “一个有大量反动言论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已经发现了,就这么暂时拘留,不做处理,交代得过去?”
  “总会有个处理的。”
  “对了,现在就有人在策划巧妙的办法,要保他逍遥法外了。”
  “谁?”
  “等一等。你说江部长对这个消息感不感兴趣?”
  “那他当然关心哪!”
  “好,机会来了,我们有了见面礼了,就去把这个绝密消息告诉他。目前,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策划者,一个是执行者,还有一个就是我。”
  “你倒是讲清楚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好,我现在就跟你讲。有开水吗?”
  刘絮云起身拿了个玻璃杯去倒开水。
  邬中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坐也坐不稳了,手和脚在微微颤动。刘絮云把开水递给他,他伸手接住,抖得洒了一地,一大口喝去,呛得咳了一声,把水喷得满桌皆是,嘴上也挂满了水,忙用左手去抹掉。
  “你怎么啦?这么激动,像个能办大事的样子?”刘絮云责备着他,拿抹布将桌上的水抹掉。
  邬中重新坐下,按住胸口强制自己平静一些,将事情的首尾细细讲清:
  “老头子把你们的主任方鲁叫去了,要他给胡连生看病,开一张精神病诊断证明。这样,胡连生的胡说八道就一笔勾销了。再把他送到一个什么疗养院去,离开这个地方,等风平浪静了再回来。你看这一手高明不高明?”
  “是哪一个老头子?”
  “当然是彭老头。”
  “你也在旁边?”
  “我看老头子深夜把你们主任找去,一定有什么鬼,便找个借口溜进去听,听来的。”
  “我明天就去找江部长。”
  “不,”部中摆手说,“明天,你们主任很可能会去给胡连生看病,你争取跟去,看他们是怎么搞的,然后,把所有这些情况全部报告江部长。”
  “好吧!”刘絮云在智力方面还是佩服邬中的。
  邬中又喝了两口水,缓一口气接着说:
  “你到江部长那里去的时候,注意给他带点高级药品去。”
  “知道。”
  “还要谈一谈他的文章怎么好。”
  “这不要你讲。”
  “还有,你要代替我表白一下,你记住,别忘了呀!来来,好好儿听,思想不要开小差。”
  “听着呢!”刘絮云厌烦地将肩头一扭。
  “第一,你要告诉他,说我对他非常敬佩;第二,要说明,我,决心忠于毛主席,坚决同彭其划清界限,并且要暗示,我已经有了一些准备;第三,你要表明这样的意思,我们夫妻两个是志同道合的,跟定江部长,死不变心。记住了吗?”
  “记住了。”
  “说一遍给我听。”
  “那么不相信我,你自己去!”
  “相信你,相信你。”邬中站起来绕到她面前说,“不过,话要说得自然一点,巧妙一点,别直来直去的。”
  “不要你担心。”
  “好,我相信你的能力。”他又喝口水,将玻璃杯往桌上一放,“我回去了。”拉开房门以前,他先从窗口往外面扫了一眼,然后才迅速地闪身出去。忽然又回头,推开门说:“江部长在高干招待所的房间号码是:二○九,记上。”
  隔一天以后,上午九点多钟,刘絮云背着一个药箱往高干招待所走去,心里在默念着:“二○九,二○九……”她穿着一套新军装。这是没有办法的,是军人就必须穿军装,不能随意挑选时装艳服来打扮自己。只有星期天除外,而今天是星期三。但是刘絮云是心地灵巧的人,她能够根据现有的条件使自己色彩夺目一些。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在单军装里面穿一件荷花色的束领薄毛衣,贴身着乳白色的衬衫。这样一来,妩媚柔和的色彩便从军装的小翻领空处露出一只明眸笑眼来,产生一种引人极想见到她全部真容的神奇魅力。除此,她的军衣也经过了一点小小的加工,因被服厂的设计师太不注意形体美,女式单军装显得长了一些,刘絮云将它改短了一寸。并不需要重新裁剪,只需向内折进去,用细针缲上就行了。经过加工以后,惟一的缺点是衣袋变得很短了,除了小手绢再不能放别的东西。而这又何妨呢?损失两个衣袋却能使人的体态婀娜十分。可别小看了衣着上的些微讲究,同样的军装,通过恰当的修饰和衬托,便能使你在众多的女兵中鹤立鸡群,惹人叹羡,这是经过了千百次验证的。刘絮云敲开二○九号房门,又一次得到验证。江部长意外地见到她来,打量着她全身上下,张着大口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倒是刘絮云大方,说了声:“江部长,我来看您了。”将身子一扭,擦着部长的手臂挤进门去。
  “好好好,好,你来,你来了,好,好。”看来这位江部长很有点惊慌,“你,你坐吧!你坐。”
  其实,刘絮云早就坐下了。
  “江部长,您身体好吗?”她细声细语地开着小口说话。“好,我身体好啊。”
  “嘻嘻!我看您就不怎么太好。”
  “怎么?你看出我有病了?”江部长低头往自己身上扫了一眼。
  “倒不一定是马上就有什么大病,不过您可要注意啊!您的领导工作本来就重,还要写文章。这写文章可是伤神得很哪!您看那些不动脑筋的,一个个胖得像猪一样,您就胖不起来。能保持现在这样不胖不瘦,结实有力,皮肤滋润,肌肉丰满,就很难得了。我看一百个写文章的也没有一个能像您这样健康的。有些人也称是写文章的,其实连个屁也放不出,样子可吓人哩!瘦得像根干柴,像从棺材里拖出来的一样,哪能像您这样!”
  “哈哈哈哈……!”江部长毫不收敛地大笑起来,挺起胸脯,半握拳手,做出全身有力的样子,在房间里迈开了官步,“是吗?你真会讲话。不过,你讲的也是事实,我现在能吃能睡,好像还跟三十岁的时候一样,有人说我像一头公牛。”
  “那您的夫人不就变成母牛了?”
  “这是笑话啰!笑话啰!”
  “不过您也还是要注意,您天天开晚班吧?”
  “呃……,有时候要开一点晚班。”
  “开晚班可不是好事儿啊!一个晚班,半两人参还补不上。”
  “是啊,是啊。”
  “人家都在夫妻孩子热被窝,您还要辛勤地工作,真是不公平。”
  “不要紧,不要紧,那不要紧,干革命嘛!”
  “我就喜欢打抱不平,”刘絮云愤愤地说,“我们那位方主任就只知道巴结职位高的,最近到了五盒鹿茸精注射液,他要我赶快送去给彭司令和陈政委。我心里想,什么好药都是先照顾他们,他们用得了那么多?正好,五盒,是个单数,给他们怎么分呢?我想了一下,算了!给他们一人两盒,余下一盒我带到您这儿来了。”
  “你准备……?”
  “我想,我们兵团工作最辛苦的是江部长,贡献最大的也是江部长。哪像司令员、政委他们,前有秘书,后有警卫,信口说一声,人家就忙得不亦乐乎,那工作有什么伤神费力的!像您一样,用脑子,写文章,开晚班,熬心血,工作比他们累一百倍;写出来的文章在指导全国的运动,贡献也比他们大得多啊!可就是没有人想到您。我这回也要造反了,偏要自作主张留下一盒给您。反正没有关系,谁也不会去找首长查数的。”
  “那可就感谢你了,小刘,像你这样敢做敢为的,不多,不多。”
  “可我为了这脾气吃了不少亏呢!”刘絮云一面打开药箱取药,一面滔滔地说,“我们那位方主任就不喜欢我这种直性子人。我经常放他的炮,那个人报复心强,把我看成眼中钉了,总是跟我过不去,害得我到现在还没有入党。”
  “是吗?”江部长关心地问。
  “当然哪,我们这样的人,毛主席著作学习心得写了几大本也没有人说半句鼓励的话,经常学习到深夜,人家还说你是故意这样搞的。有什么办法呢,领导上对你有看法,你永世也翻不了身。”
  “呃……”江部长在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