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4-05-25 15:07      字数:4757
  “坚决支持解放军造反派!”
  “打倒军内一小撮走资派!”
  “誓与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血战到底!”
  “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
  革命家范子愚忽然变得讲究策略了,他站在静坐的队伍前面,发表了一通演说:“造反派的战友们!革命的同志们!现在形势大好,越来越好!地方的广大革命造反派支持我们,机关干部和战士从内心里也是支持我们的,兵团一小撮走资派彻底孤立了。我们现在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请同志们站起来,分头向警卫战士做工作,说服他们站在我们一边,请他们让出路来让我们通过。走资派一定要失败,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赵大明从地方队伍那边急急忙忙跑来,拖着范子愚进俱乐部去,在楼梯底下喘着气说:
  “不能这样搞了,赶快体面撤退,另想办法。”
  “你这是右倾机会主义。”
  “你那是左倾盲动主义。”
  “你算了吧!”
  “不行!地方来了这么多人,我们控制不了局面,一旦冲进去,后果严重啊!你想过没有?”
  “他们不会冲的,是来支援的,我跟他们讲,主要是造造声势,给走资派一点压力。进院子的只有我们,他们不去。这在电话里已经讲好了。”
  “你给谁打的电话?”
  “大学,大学,造反派。”
  “讲得出人的名字来吗?”
  “我又不认识他们。”
  “你看看,一旦出了事,我们找谁去?”
  范子愚被问得哑口无言。赵大明激动地又说:
  “老范哪,我们要珍惜毛主席给咱们的造反权利呀!如果有坏人混在地方队伍里面故意来捣乱;如果台湾派飞机到海岸线上骚扰一下,部队贻误了战机,这都会把罪名加到我们造反派头上啊!刚刚建立起来的造反组织,我们不能自己把它搞垮呀!”范子愚这才觉得赵大明有道理,果断地说:“好吧!我们去找他们各个组织的头头,请他们把队伍带到体育场坐好,最近的也要离院墙三十公尺,请他们各自维持好秩序。但斗争还要继续进行。”
  范子愚不由分说,已按照他自己的主意开始行动了,其他的头头也让他一个个拖去分头找地方造反组织联系。
  地方造反派开来了两部宣传车,每部车上装有四个高音喇叭。有一部车上在广播《红旗》杂志关于揪军内一小撮走资派的文章,另一部车在高呼口号。除了喇叭声还有柴油发动机的响声,把文工团的广播喇叭压得听不见了,政治部楼上的喇叭则完全变成了哑巴。文工团的造反群众一个钉住一个地向警卫战士做说服工作,战士们像聋子一样根本没有听见。地方群众的声援队伍正在缓慢地后撤到操场上去。风声更紧了,乌云正在滚滚东移,雷电不时临头劈下来,造反者们纷纷发出惊呼:“大雨要来了!大雨要来了!”
  大院里面出现了异常变化,原来聚集在路旁的机关干部在渐渐退去,不久便几乎看不到人了。门口的警卫战士也在换人,换上来的全是一些皮肤黝黑的大个子兵,过去从来没有见过面。文工团的造反头头们见情况突变,产生了警惕,他们分析可能是要抓人了。队伍中有些群众出现了不安情绪,斗争面临着考验。新兴革命家范子愚不愧是一位造反英雄,他当机立断,气概昂然地对他的同事们说:“现在到了考验我们的时候,我们是头头,群众看我们的,我们坚定,大家就坚定,我们动摇,队伍马上就会垮。我们当头头的要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来!跟我来!站到前面去!”
  于是,头头们全都站到第一排去了。他们亲自出马,与警卫战士缠在一起,有的苦口婆心劝说,有的给战士扣大帽子,有的把整套整套的道理搬出来,有的嘲笑他们是保皇狗。天气在急剧地变化,眼看大雨就要来临,造反者们心情急躁起来,站在后面的也企图使自己的高明宣传让战士们能够听见,产生了向前挤的力量。就在这时,竟然有一个地方出现了缺口,战士们好像有点惊慌失措,竟未能立即堵上。范子愚振臂一挥:“走!”一声喊,拥进去了七八个人,其中有三个是头头。他们刚刚跨进大门,照相机就开始闪光。赵大明看到情况不对,立即挤进去拖住范子愚说:“快退出去!上当了!”可是范子愚不理睬,领着人直奔政治部大楼而去。等赵大明回过头来时,战士们已重新挽起手来,出不去了。不管他怎样争辩,怎样抗议,就是不给他出路。挡在外面的人担心范子愚他们吃亏,也想挤进来支援,可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动那垛人墙,原来这些皮肤黝黑的大个子兵一个个像铁汉一样强壮。
  范子愚领着那六个造反者冲进政治部大楼,一直朝宣传部存放文工困黑材料的那间房子跑去,机关干部们都像看稀奇似地望着他们,既不劝说,也不阻拦。范子愚原打算踢破门进去,没想到门是虚掩着的。推门一看,里而有一个不认识的军人正在清理东西,见有人来,连忙到门口来阻挡。造反者们把他一推,他像弱不禁风似的,立刻倒在地下。就在这时,闪光灯亮了一下,抬头一看,新闻干事正从窗外向里面拍照。范子愚一面找到预先侦察好的存放文工团材料的那口道具箱子,搬起来,一面命令他的部下说:“叫他把胶卷交出来。”有两个造反者跑近窗口,只见四名大个子战士站在外面,新闻干事不见了。范子愚命令:“撤退!”便由两个人抬着箱子,其他人在后面保护,急急忙忙往大门跑去。一见大门被重新堵上了,只得跑向围墙,企图越墙而过。就在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跑出来一个排的战士,将七个造反者团团围住,喝令把箱子放下。慌乱中,箱子掉在地下,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倒出来。造反者们大吃一惊,原来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什么黑材料,都是一些打有“秘密”和“机密”字样的文件。照相机的灯光又闪了。范子愚知道已落入了圈套,向同伴们使了个眼色,扔下东西,夺路逃跑。战士们在后面吆吆喝喝,口称“别让他们跑了!”却不见认真去追,看着他们爬上墙去。
  “我抗议!”
  冷不防听到有人大叫一声,正在爬墙的造反者和在后面追赶的战士们都一齐摆过头来看,原来是突然出现的赵大明。他昂首挺胸站在那里,满脸通红、愤愤不平地指着忙于拍照的新闻干事和其他人嚷道:“我们怀着对毛主席的无限忠心,为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而担风险,受歧视,饿肚子,忘我斗争;而你们,秉承反动路线代表人物的意旨,挖空心思设下陷阱来坑害我们。你们对得起毛主席吗?你们还配当人民解放军吗?”
  “抓起他来!”大个子连长在喊。
  七八个战士一哄而上,轻而易举地把赵大明扭住了。
  已经爬上墙头的范子愚等人,慌忙溜下墙去,立即把赵大明被捕的消息公诸于众。造反者们被激怒了,所有的广播喇叭一齐打开,高喊着愤怒的口号;所有参加静坐示威的人都呼啦一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向围墙逼近;所有的拳头都挥舞起来,口号声一浪盖过一浪,与天上的电闪雷鸣汇合在一起,几乎要把这座军营整个地吞噬下去。
  正当人们准备把这场斗争发展到更大规模的时候,赵大明被释放了,于是,人们又狂热地欢呼起自己的胜利来。造反者们一个个扬眉吐气,深信自己的力量是了不起的了。
  风云雷电酝酿了一阵,终于酿成了一场大雨,哗的一声把豆大的雨点洒落下来。地方来声援的队伍有的开始撤退,有的虽然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也已经在自动散开,寻找避雨处去了,只有文工团的人还坚持在原地挨浇。
  这场斗争还将怎样进行下去呢?只知前进不知后退的造反英雄范子愚也不得不正视现实,决定暂时休战。但在撤退前还发表了一个声明,由他自己抓住话筒来喊:
  “兵团一小撮走资派听着:不要把我们的有计划撤退看成是失攻,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斗争没有结束,你们如果顽抗到底,不立即把整群众的黑材料交出来,我们就要……就要叫你们和你们的反动路线一起,滚他妈的蛋!”
  第七章 江部长
  “奇怪!”范子愚从床上坐起来,自言自语道,“抓了又放,一晚没有动静,就这样算了?不会,不会。”
  他看看表,已经是五点钟了,决定穿衣服起床。
  这一晚,他没有睡在自己家里。昨天斗争失败以后,头头们进行了形势分析,估计走资派既然设下圈套,是必有阴险目的的;抓了人马上就放,这是假相,大概是见墙外人多,怕引起群众愤怒,把事态扩大了。他们估计,要重新抓人的话,可能就在当晚,因此,范子愚决定搭个临时铺,睡在办公室里,一见抓人,就立刻拿起床头的电话,通知地方造反派来救援。同时,办公室的位置在全团的中心,一有情况,便于指挥群众抵抗。
  这一晚,他根本没有睡着。怎么能睡着呢?随时都要聆听外面的动静,还要思考各种新鲜而又复杂的问题。每回有人开门出来上厕所,他都要起来看看。每当查哨的警卫连干部或换岗的哨兵从文工团门口经过,他也要起床。而且这一晚做恶梦的人特别多,一会儿有人高喊口号,一会儿有人发出惊呼,这些都要吓得他突然坐起。他睡了一晚,连被子都没有热。他是全团造反群众的第一号头头,也是最坚定的头头,一百多人的利害维系于一身,一场伟大斗争的胜负,主要看他的决心、勇敢和智谋,他怎能睡得着呢?自从开始造反以来,他好像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才华,就像在早已熟悉的沙滩里发现了闪光的金子一样。那金子从来都是被沙子埋没着的,如今淘洗出来了。他意识到,将要造成全中国翻天覆地的,正是为数不多的像他这样的久埋在沙滩的金子在起决定作用,而这种可贵的沙里金,在整个空军则只有几个,因而必须珍惜自己的可贵处,让它充分闪光。要勇敢地统帅自己的队伍;要像耶稣一样唤醒还在蒙昧中的群众;要像诸葛亮一样足智多谋地去战胜曹操和周瑜;要像成吉思汗一样以气吞山河的气概去征服一切……
  他开始体会到,领袖人物的日子并不是好过的,尽管这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的革命领袖。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又太复杂、太困难了。初试锋芒就遭失利,士气必受影响,怎样把士气重新鼓起来呢?有人说,必须打一个胜仗才能重振军威,但那个胜仗从哪里开火?找一个怎样的敌人?有人主张把团长、政委拿来斗一斗,可以抖抖威风。但范子愚认为那是懒花猫吃死耗子,没有搞头。有人提出暂时按兵体整,先做调查研究,在兵团高级干部中找出一个反毛泽东思想的典型来,材料充足,计划周详,能够旗开得胜。范子愚也觉得不好,因为群众没有事做,组织会涣散起来;同时,那调查工作是很复杂的,说不定一年半载还没有什么结果,体现不出革命造反的轰轰烈烈的特色。还有人提出把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修养》拿来发动群众逐章逐节批判,这个意见非但不能采纳,简直是保皇派的主张。
  这已经不是初次失眠了,开始造反以来,没有一个晚上是睡得好的。邹燕说他瘦了,要他注意爱护点身体,他说现在这年头管不了那样多。邹燕没有办法,只好有时用煤油炉给他煮几个鸡蛋聊以补充。今天早上起床,他感到精神恍惚,在穿衣的时候,竟然头一晕,眼前一黑,跌倒了。倒在搁电话机的茶几上,电话筒被碰得摔下地来。他清醒过来,拾起话筒,口里念着:“你可不能摔坏了呀,走资派来抓人,还得靠你传消息呢!”说着,吹了吹,听了听,似乎没有坏,便搁回原处。刚刚放上,电话铃响了,把他吓了一跳。冷静下来,才自己觉得好笑,拿起了话筒:
  “喂!……是啊。……我就是。……哦!江部长!……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他顿时变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一边听电话,一边赶紧扣扣子,扔下话筒便冲出门去。
  一夜的大雨已经停了,办公室窗外枝头有一只早醒的麻雀,抖一抖身上的水开始第一声啼叫,仔细望着窗上那红色的忠字和葵花,它大概以为,葵花开得那样好看,中间的子实是可以吃的?
  范子愚带着头头们走进办公室把门关上,欣喜若狂地告诉他们好消息:
  “江部长给我打电话了。”他特意把我字说得很重,“他对我们很关心,这么早,要我到他住的地方去,你们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