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4-05-25 15:07      字数:4802
  没有算清。我想这个问题非常严重,反毛主席,这还得了!这跟反革命分子是一样的性质。”他大口喝茶,精神有点紧张。
  “像他这样的人反了毛主席会怎么样呢?”
  “不管你官再大,不管你资格再老,谁反对毛主席就打倒谁。这话是林副主席讲的。你看,刘少奇官大不大?资格老不老?他敢反对毛主席,怎么样呢?”
  刘絮云惊骇得目瞪口呆,自言自语说:“没有想到。”
  “你还有更没有想到的呢!”
  “什么?”
  “还有我……”
  “你?你怎么啦?”
  “我也被扯进去了。他到北京去向吴司令员开炮的发言材料是我整理的,有很多素材是我收集的,我主动提供他的。”
  刘絮云脸上的气候突然变得阴沉可怖,所有的媚态一下子消失殆尽,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绝望的女人。邬中作为她的丈夫,与她共同生活三年了,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样丑陋的面孔,这样森冷的眼光。他又为妻子的反常神态大吃一惊,原来她还有这样令人害怕的一面!邬中自认了解他的妻子,这是一个过惯平静生活的女人,没有经历过忧愁和惊吓,精神上从来没有作遇上挫折的准备,忽然听到坏消息,出现反常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他被打成反革命,”邬中望望妻子的脸色,“我也难保不……不……”他不敢讲下去了。
  刘絮云呆若木鸡,越来越显出无限的痛苦。邬中凝望了她一阵,感到她惊慌失措,便想把话题扯开,让情绪松弛一点再来谈正事。他一口把茶喝光,将杯子递到妻子的手上,央求说:“给我添点水吧!”
  谁知刘絮云把手一扒,杯子落在地下,叭的一声碎了。
  “你干什么?”邬中发火了。
  “倒霉!”刘絮云把臀部一扭,转过身去,嘴里像在喃喃自语,但听不清。
  邬中愣住了,找不到一句可说的话,气得直喘气,抬脚将破杯子踢到一边,许久才说:
  “知道今天要倒霉,当时你就别找我嘛!”
  “谁找你了?不要脸!”
  “喝!”他惊异地凝望着她,“今天真奇怪呀!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刘絮云忽然把头一勾,双手捧着脸,痛哭起来,肩头激烈地耸动,眼泪把手绢浸湿了,哭的声音越来越大,伤心的程度越来越深。哭得邬中完全慌了手脚,在不大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六神无主。他想不透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是胆小怕事?为什么又敢于这样放声大哭而毫无顾忌呢?是性情脆弱?为什么又突然爆发那么大的脾气呢?结婚三年,直到今天晚上他才感到并不了解她。奇怪的女人!复杂的女人!
  “小声点哭,注意点影响。”
  可是刘絮云不理睬,她完全不顾影响,把刚才晚汇报的那一套彻底忘光了。邻居的房里在议论纷纷,有的人家把房门开得吱呀吱呀地叫。邬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扑上去抓住她的双肩摇晃着,压低声音在耳边急促地连连劝说:“小声点!小声点!小声点好不好?我求求你!把人家都惊醒了,不知在干什么。你冷静一点嘛!有话慢慢说清楚嘛!听见没有?”他干脆把她搂住,一条腿蹲着,另一条腿跪在地上,用自己的脸去揩她的眼泪,想用夫妻的柔情去打动她。却不料刘絮云不但不受感动,反而又厌恶又凶狠地把他一推,像弹簧一样跳起来扑上床去,掀开被子和衣盖上,埋住头,连鞋也不脱。
  被子在一下一下地抖动。
  邬中被推得坐倒在地下,没有立刻起来。这一推,他开始有点明白了,原来所谓爱情全是虚假的东西。当她爱你的时候,厚着脸皮缠你的时候,喋喋不休要跟你早日结婚的时候,说明你是大有希望的时候。在你身上闪着的富于诱惑力的光芒,不是你的才能、品行、相貌和健壮的身体,而是摆在你面前的机会,可以明显看到的前途。当她对你百依百顺、敬若家神、如胶似漆、形影难分的时候,也不是因为你和她在共同生活中建立了真正的友谊和恩爱,而是因为你正在一帆风顺,左右逢源。你的房梁不塌,你家的燕子就不迁。爱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既已看穿,倒也不用着急了,先站起来吧!让她哭一哭,哭够了再找她说话。
  邬中是不抽烟的,杯子也打破了,无心再喝茶,静坐着想问题也没有必要,因为一切都已经想好了,便随便打开抽屉从里拿出一本《战地救护》的小册子来翻着看。那上面有很多图画,全是不健全的人,和人身上的破脑袋、断胳膊、伤腰身,就是没有受了伤的心应该怎样包扎这一章。刘絮云企图用两脚互蹬把皮鞋蹬掉,但由于刚才把鞋襻扣得太规矩了,蹬了好几下没有成功。邬中摆头望一眼,只当不见,仍旧翻他的书。刘絮云无奈,只好掀开被子坐起来,用手来解鞋襻。一见那倒霉的丈夫若无其事地在翻看《战地救护》,暗吃了一惊,心想:“难道他是故意试探我的?那就糟了!”她刹住抽泣,坐着静等,希望邬中早一点开口,说明真相。
  邬中见时机已到,便从容不迫地将书放回原处,胸有成竹地说:
  “我一进门就跟你讲了,老头子不行了,我要赶紧想办法。想办法干什么?要争取过好文化大革命这一关。不但要站稳无产阶级立场,还要有突出的贡献,而且肯定会有突出的贡献。彭其向吴司令员开火的炮弹材料虽然是我整的,但我是秘书,我的行动听他的指挥,不会追究我的责任。并且,由于我是他的秘书,我对他最了解,他有些言论记录在我的本本上,他几年来的活动我能够排出日程表来。你看是不是可以做出大贡献?”刘絮云稍微有点后悔,不该反应的太快,应控制住情绪听他说完了再做理论就好了。但目前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后悔也没有用。
  “你以为我这一下就完了吗?”邬中望着刘絮云轻蔑地一笑说,“是不是后悔不该跟我结婚?”
  刘絮云羞愧地低着头,没有话说。
  “要是后悔了,请不必客气,说一声,我马上同意离婚。”刘絮云完全慌了手脚,不知怎么好了。
  “要是暂时还不离婚,那么,就请你跟我合作。”邬中胸有成竹地说,“我要立功,首先要跟无产阶级司令部联系上才行;联系上了,还要取得他们的谅解和信任才行。这个事好像简单,办起来并不容易。首先要看准谁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在我们兵团,明显的、可靠的只有一个。”
  “谁?陈政委吗?”
  “不!陈政委是边沿人物,再过去一步就跟彭其一样了。”
  “那是谁呢?”
  “江醉章。”
  “宣传部的江部长?”
  “什么江部长!他很快就不是部长啦!”
  “他有些什么背景?”
  “你看他的文章,一篇又一篇,每篇都赶在关键的时候发表。要是中央没有人给他打招呼,他能跟得那样紧?现在是文章吃香而不是司令吃香的时候,江醉章将来是了不得的。要是跟他联系上了,就不愁无产阶级司令部对我们不了解啦!这个工作,你要跟我合作。”
  “你要我做什么?”
  “你是女人……”
  “女人怎么啦?”刘絮云摆出不容侵犯的架势。
  “女人的光荣时代到了。你不要太傻,要敏感一点,学会在斗争中发挥自己的积极作用。眼前这个联系江醉章的工作,要请你出面。你们门诊部有的是贵重药,你会打针,今后你可以经常给江醉章送点药去。说些什么话,到时候告诉你。”
  刘絮云笑了,是一种傲慢的、不可一世的怪笑。她整个的神态全变了,妩媚、温顺消失得干干净净,脸上淡漠无情,像罩上了一层灰色的面纱。
  她往床上一躺,跷起脚来命令道:“给我把鞋脱了!”邬中吃惊地望着她的脚,无可奈何地想道:“变了!一席私房话,家庭变样了!多么深刻的动荡!”
  第六章 革命行动
  军营里变得火红火红的了,就像那晚霞长留在这里,永不离去。每一垛墙上都写满了红色的标语和毛主席语录,每一个窗户都画着或贴着红色的“忠”字和葵花,表示像葵花向太阳那样永远忠于毛主席。夜来,营区到处是红色的灯光,因窗洞里的光线都被“忠”字染红了;日里,遍地是红色的阳光,因红色标语和语录造成了强烈的反射。胡连生处长真是个有办法的人,他在哪里弄来这么多红土?几天之内就使整个军营变成了红色的海洋。
  营区里这几天警卫森严,每一个岗门都上了双岗,岗亭里面安上了直通司令员家里的电话。哨兵的手上都拿着红绿两色小旗,以指挥出入的车辆通过卫门。昨天听说广州发生了冲击军区的事件,这里闻讯,连夜在各个岗门设置了障碍——用两个树杈,上面架一根杉树,汽车来了,需要把那根衫树抬开才能通过。这是为了防上造反的群众开车来闯。各个门口都新设了一个接待站,由群众接待办公室派干部轮流值班,二十四小时不断。
  一九六七年春节那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空四兵团政治部院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天刚亮,邹燕装作有事的样子,匆匆走进政治部大门。
  “哪个单位?”哨兵问。
  “文工团。”
  “有什么事?”
  “我找江部长。”
  她进去了,走进办公楼,左顾右盼到处转了一圈,然后来到宣传部那排办公室末尾的房门前站了片刻,转身走了。当她再次经过岗哨回团去的时候,接待站值班的干部望着她的背影产生了怀疑。
  政治部全体部长、处长、科长和干事,在床上接到紧急通知:春节停止放假,立即进入一级战备。
  上午八时半,文工团的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从不同的方向朝政治部大门靠近。范子愚一声喊:“走!”立刻汇成了四路纵队,唱着《造反有理》的歌,浩浩荡荡开向政治部岗门。哨兵老远挥动小红旗,示意不许通过,但队伍没有停止前进,步子迈得更宽、更整齐,歌声更响,震动着整个营区。
  忽然,从院墙两侧开出一个排不带武器的战士,组成两行横队,手挽着手,严严实实地挡住岗门。接着,机关干部们也从办公楼开出了一支队伍,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与文工团的队伍面对面走来,双方停在大门里外,中间隔着手挽手的警卫排。
  门外唱着《造反有理》,门内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声循环反复,声势越来越大,互相都企图压倒对方。机关干部怎能唱得过文工团呢?他们渐渐地败下阵来,再无精力了。群众接待站的一个值班员从墙上露出头来,把一个直流电手提式扩音器伸出墙外,混杂在歌声中向文工团的人喊话:“同志们!同志们!请安静一下!请安静一下!”可是人们不理他,把歌声唱得更响。那位值班员只得将就着开始了他的宣传:“同志们!首长要我告诉你们!请你们回团去!搞好本单位的革命!有什么问题请派代表来谈!请派代表来谈!不要冲击政治部机关!不要冲击政治部机关!”
  “怎么办呢?”赵大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斗争,免不了有点心慌,把范子愚从队伍中拉出来问。
  “坚决不撤退!”范子愚将手掌往下一砍。
  “可是进不去呀!”
  “请地方造反派来支援,把声势搞大点。”
  “不!”赵大明顾虑着说,“那样一来,事情就复杂了。现在都是军人,部队内部的事,出了点问题也好办。地方造反派一来,你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人?”
  “什么人?造反派,革命左派。”
  “恐怕……”
  “你不行,你不行,”范子愚边说边挽袖子,“你没有到北京串联,还是那个保守思想,温良恭俭让,你不要管,我来。”范子愚跑进军人俱乐部去了一阵,出来时把灯光师从队伍中叫出来,附耳向他交代了一个任务,接着又来找赵大明。“你赶快写篇稿子,”他喘着气说,“揭露兵团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写上我们的要求:第一,严惩反动路线的打手——工作组组长;第二,立即把整群众的黑材料交给被整的人。要说服机关干部和战士,叫他们站到我们这边来。快!扩音器一装好就要广播。”
  赵大明痛快地接受了任务,躲进俱乐部写稿去了。院内的手提扩音器不断在重复喊着原来那些话。院外的造反者仍旧在唱歌。夹在中间的警卫战士,完全被动地没有表情地齐声诵读着毛主席语录:“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陈镜泉政委和他的秘书徐凯匆匆忙忙从楼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