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
缘圆 更新:2021-02-17 23:43 字数:4864
乾清宫房,龙诞香袅娜的轻烟升腾,康熙端坐在龙案后批复奏章,苏麻在一旁伺候笔墨。看了许多阿谀奉承的废话,康熙耐心渐失,翻开一本新折子,索性跳过前头,直接从中间开始阅读,“……蝗灾严重,收成惨淡,前明余孽趁机蛊惑人心,煽动无知民众起事……”
重重的在“前明”和“民众”两个词上掐了掐,饱蘸朱砂的御笔执起又搁下。行痴师傅交待的“天意在民心”,猛然出现在康熙脑海中。康熙眉头微蹙,一字一顿的读下去,仍是在重要之处做好记号。读完一遍,又重头再读了一遍,想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句,心情越发烦躁了。——相较汉族而言,满族人口稀少。以少数人统治多数人,始终是清朝皇帝的一块心病,而前明余孽就像拔除不去的一个毒瘤。
康熙想了半天,觉得室内空气十分气闷,索性站起身,推说乏了,转身便往殿外走去。
“哎。”苏麻奇怪的望着康熙的背影,瞧瞧手边剩下的半摞折子,咽下了嘴中的话。伸手欲将摊开的折子阖上,才发现康熙根本未作批复。看见被圈起来的“民心不稳”四个字,苏麻眉心一跳,连忙缩回手。
冷风乍起,树枝摇摆不定。康熙站在一株梅树下,昂首望着枝梢,久久没有移动。苏麻捧起熏得香软的披风,送到殿外,“皇上,天儿冷,穿上吧。”康熙没有作声,苏麻径自抖开披风,垫脚将其覆上康熙的肩膀。
几年时间,少年天子节节拔高,如今已经比苏麻高了一个头。他摆摆手示意苏麻退下,自己动手系上丝带,随口问道:“墨尔呢?一个早上都没见到她。”
“原想跟皇上告个假的,一时忙起来倒忘在脑后了,”苏麻抚平披风上的褶皱,有些担忧的道:“她身子不太舒坦,现正躺在床上养着呢。”
“哦?”康熙侧目,“怎么不舒坦,请了太医没有?”不待苏麻回答,扬声唤李德全,“传朕的口谕,让太医赶紧过来。”
“嗻。”李德全打了个千,小跑着奔去太医院。
康熙一句“朕去瞧瞧她”尚未出口,便见门外太皇太后带着宫女走来。康熙忙迎上去,请了个安,扶住老太太的右手,笑道:“皇祖母今儿精神头好,孙儿正想去慈宁宫请安,没成想老祖宗就来了。”苏麻也上前请安。
这段日子,事事都办得可心可意,太皇太后着实高兴。笑着免了苏麻的礼,左右看了看,不见墨尔的影子,一边坐下一边嚷嚷:“墨尔躲哪里去啦?怎的不出来迎接老祖宗?”
苏麻上了滚热的茶,解释了一番缘由,“皇上体恤,刚宣了太医。”
太皇太后点头,“合该如此。姑娘家小小年纪,可要好好保养。莫忽视了小病,不然等到我这个年纪,你们就知道好歹了。”又偏头嘱咐康熙,“皇帝也是。”
康熙陪着笑,“皇祖母交待的是,孙儿记在心里。”
太皇太后摇摇头,“我不要听你敷衍我,交待你还不如交待苏麻喇姑呢。”
“老祖宗放心,苏麻会伺候好皇上的。”苏麻笑道。
几人说了一会话,便见妇科圣手李太医匆匆进门,李德全背着药箱在后,二人给皇帝和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拄着龙头拐站起来,“我去后面看看墨尔。”
“孙儿扶您去。”康熙想去搀太皇太后,被她一袖子拂开,“让苏麻陪我去,你就在这里等着。”老太太一见李太医的面儿,便猜测得不离十,女儿家的病,不好叫皇帝知道。
康熙并非未经人事之人,见状心头便有了数,退到一边,目送太皇太后离开。
庑房陈设简单,窗明几净。临窗垒了一个大炕,炕桌上摆着一簇富贵竹。一架织布机搁在角落里,青花瓷瓶里插着鸡毛掸子。两张架子床相对而放,一张床上挂着藕色绣菊花的帐子,一张床上挂青色绣墨竹的帐子。
一碗用剩的红枣银耳汤摆在床边,苏锦正散着头发闭目小憩。墨绿色的丝被无端了给苍白的容颜添了三分清冷,看得苏麻暗暗皱眉。听见杂乱的脚步声,苏锦偏头一看,见太皇太后驾临,忙撑起身子,欲下床请安。
老太太满目心疼,疾步上前,将苏锦按住,嗔道:“你躺好了,别起床。这孩子,几日不见,怎么折腾成这样了。”
在现代时,苏锦就有个痛经的老毛病,每当“好朋友”拜访,就会面色恐怖,浑身无力,活像得了绝症的病人。不舒服是肯定的,实际上根本没那么严重。苏锦就在床上朝太皇太后行个礼,扯出个虚弱的笑容,“老祖宗体恤墨尔,墨尔却不能废了规矩。”
“好孩子!”太皇太后为苏锦理理鬓发,错开身子,“李太医你过来诊脉吧。”李太医年届七十,白胡子一把,都能做苏锦的爷爷了,无需避讳。
“老祖宗,丫头这里没有好茶,只有粗茶。这是竹叶嫩芽炒制的竹叶青,您要不嫌弃,就请尝尝看吧。”苏麻怕老太太无聊,忙奉了茶水。
等候李太医诊脉的空隙,太皇太后也不闲着,一边品茶,一边打量着姐妹俩的闺房,满意的颔首,“茶汤清澈,香味清雅,倒是粗茶中的好茶。”
一盏茶时间已过,李太医收了手,朝太皇太后一福,“禀报太皇太后,墨尔姑娘有轻微的宫寒之症,又是初潮来临,以致小腹作痛、体虚无力。待臣开一副方子,连续服用一个月,便可以痊愈。臣再写几个食疗方子,墨尔姑娘平时多用些。少食辛辣寒凉之物,于身体有益。”
“多谢李太医了,李太医这边请。”苏麻备好了笔墨,引着李太医过去开方。
太皇太后拉住苏锦的手,“听见李太医的嘱咐了吗?我记得你不爱喝药,这次却不能任性,我叫苏麻看着你。你若是不听话,我可是不依的。”
“老祖宗有命,墨尔岂敢不遵?”苏锦调皮一笑,逗得老太太笑呵呵。
太皇太后指着苏锦的鼻子,“你这鬼丫头,生病了都不老实。”偏她对苏锦的亲近受用得很,回头吩咐苏麻,“李太医是妇科圣手,他开的食疗方子必是好的,叫小厨房做好了,你和墨尔每日都用。不用给皇帝省东西,你们还吃不穷他!”最后一句带了些促狭意味。
“老祖宗说笑了,皇上富有四海,丫头们的胃口不大,吃一辈子也吃不穷皇上的。”苏麻与老太太逗趣儿。
李太医开好了方子便要告退,苏麻忙让红裳送他出去。
太皇太后见事情告一段落,便让苏锦好好将养着,等好了再上工,由着苏麻搀扶着出门。
庑房到正殿的一段路,太皇太后没有开口,心思却是转了几转。墨尔天葵降临,算是长大成人,不枉她特意来这一趟。墨尔聪慧灵动、才气过人,苏麻稳重贴心、内秀知礼,两姐妹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要是都能留在宫里伺候皇帝……太皇太后立刻否决了此想法。皇帝中意墨尔多些,苏麻心思落在旁人身上。——二选一的题目,必须有个答案。
康熙哪里静得下心来批折子,太皇太后人一走,他便在屋内转起了圈,思忖着怎么向太皇太后禀明心意。原来他不说,一是因为鳌拜独大,性命不保,无心思风花雪月;二是因为墨尔未长成,心思又很迟钝。如今鳌拜伏法,墨尔成了大姑娘,伍次友还晾在悦朋店……未免太皇太后乱点鸳鸯谱,他得尽快和老人家通气儿。
祖孙俩见了面,视线一交接,便知道对方有话要说,索性屏退了宫人,令苏麻守着殿门,二人在东暖阁对坐。
苏麻忐忑不安,却不敢去偷听。要知道,自与鳌拜一战后,康熙便勤加练武,功夫愈发精进了;她弱女子一个,不懂武功,哪里敢去触皇帝的霉头?
忽然间,一个想法在脑海生出。见虹影又在照镜子臭美,苏麻上前叫住它,悄声交待:“听听皇上说些什么。”知道这鸟儿是个爱美食的,又从怀里掏出张帕子,帕子里裹着苏锦炒制的栗子。塞了一颗给虹影,“待会儿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的。”
幽篁出产的栗子含有少量灵气,十分美味香甜,瞬间俘获了傲娇的鹦鹉。虹影机灵的点点头,囫囵吞下栗子肉,一个展翅,便停在东暖阁的窗户上。
“聪明的家伙!”苏麻叹了一句,稳稳的站在殿门口。
不一会儿,便见康熙扶着太皇太后出来,二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康熙吩咐宫女们好生伺候着,恭送太皇太后回慈宁宫。康熙回到龙案前,就着剩下的墨汁,写起了诏。
苏麻对李德全使个眼色,自己偷空儿回到庑房。苏锦用了药,嘴中发苦,再躺不下去,干脆穿衣起床,正逗着虹影玩儿。苏麻推开门,见虹影在这儿,大大松口气,顺手阖上门,嗔怪的看眼苏锦,“怎么起了,不是让你好好躺着吗?”
“好姐姐,别生气。我刚喝了苦药汁,便起来散散,省得骨头酸软了去。”苏锦讨饶道。
苏麻坐在炕边,戳戳虹影的脑袋,“你倒聪明,知道锦儿有好吃的。”
苏锦倒了杯茶,推到苏麻面前,笑问:“姐姐让虹影去偷听啦?”
“虹影告诉你的?”苏麻问,见苏锦点头,瞪了鸟儿一眼:“你这张大嘴巴。”
虹影吃得正香,没空反驳,挪了个方向,把屁股对准苏麻。苏麻也不管它,问苏锦:“虹影都告诉你了?皇上和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
“倒是要恭喜姐姐了。”苏锦抱拳,做了个恭喜的姿势,“皇上说服了老祖宗,答应你嫁给伍先生!”至于康熙如此大方的真正原因,苏锦决定不告诉苏麻。有因才有果,苏麻心想事成,自然要付出代价的。
“此话当真?”苏麻激动得手都在颤抖,茶水漾出了杯子。
“妹妹什么时候骗过你。”苏麻的笑容很明丽,眼中却带着不舍。
大喜突至,苏麻竟不知作何表情,欢笑中泪水成行。片刻后,苏麻总算理好了心绪,想起了苏锦。没道理,皇帝只安排她的归宿,却不安排苏锦的呀。拉着苏锦的手,苏麻蠕动几下嘴唇,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那妹妹你呢?”
“我?”苏锦奇怪的反问一句。紫寰仙子的恩还没报完呢,她自然是要守在康熙身边,以备不测的呀。“我留在宫中,伺候皇上。”
“那以后呢?”苏麻不想妹妹如此迟钝,她都看出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妹妹怎么会没发现,“我的傻妹妹,你的终身大事呢?”
苏锦恍然大悟,拍拍苏麻的手,“姐姐安心。只要妹妹不愿意,没人能逼得了我。”
她答应仙子帮她报恩,可没有答应做康熙的小老婆!苏麻是她在清朝的唯一牵挂,安顿好了苏麻,她就无后顾之忧。她有空间、仙兽和功法做后盾,到时候海阔天空,还不是任由她闯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天边的浮云。
这些年来,苏麻多多少少见识了苏锦的奇异之处,知道苏锦有个未为人知的底牌。人都有秘密,苏锦不说,她只作不知。见苏锦胸有成竹的模样,便彻底放下了心,还是交待了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千万要叫我知道。”
“嗯。”苏锦应道。在孤独的清朝,有亲人惦念的感觉真好。
☆、喜事
康熙和太皇太后商量好,暂时不将亲事告诉苏麻,希望临到头时给她个惊喜。太皇太后并非食古不化的老太太,反而相当开明,不仅揽下了准备嫁妆之事,还允诺亲自到场主婚。
天子感激苏麻无微不至的照顾,决定在最后时刻为干姐姐做些事。左思右想,才想起这场亲事还差个月老,忙让李德全去宣魏东亭进宫。——他压根没考虑伍次友愿不愿意当新郎。
今儿正是魏东亭的休沐日,刚洗了澡剃完头便听皇帝宣召,立刻换上了官袍,骑马朝紫禁城奔去,深秋里竟热出了一身热汗。
此时乾清宫里,康熙翻出伍次友的策卷——《论圈地乱国》,预备重新阅读、琢磨一遍。伍次友确实是位人才。以字看人,以文度人,伍次友的文章不但文笔雄劲,气势磅礴,而且立论精辟,谋国深远,陈述治国要略,精深之至,实乃不可多得之佳作。
从前是个毫无实权的儿皇帝,如今却是独掌乾坤之君主——三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太多东西了。康熙看完桌上的文,不由豪气顿生,觉得天宽地阔,天下在握。
可是,大清还有许多隐患仍在,其中最叫人忌讳的,就是平西王吴三桂。此人拥兵自重,盘踞云贵之地,自选官吏、贿赂官员、兼并土地、开矿煮盐、制造兵器、招兵买马……云贵之地俨然成了一个小朝廷,吴三桂便是无冕之王。加上平南王尚可喜与靖南王耿精忠,三藩同气连枝,还有台湾拒不称臣的郑成功,西北地区蠢蠢欲动的准噶尔……形势不容乐观!
他正在凝神思索对策,外边传来一声浑厚的请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