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2-17 23:43      字数:4838
  小姑娘揉揉被刀子似的冷风刮得刺疼的脸蛋,跺跺脚除去靴子上的残雪,搓着手推开门,身子像条灵活的泥鳅般钻进来,又马上将门关上,以免冷气蔓延进屋。
  “姐姐,你去哪里了?”苏锦把炕桌上翻倒的茶杯扶起,冲了杯热水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比苏锦的真正年龄整整小了二十岁,苏锦原是对“姐姐”这个称呼有些膈应,但是一想到小姑娘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料,再高的心气儿也平了。
  小姑娘接过蜜水慢慢饮了,才道:“去了隔壁的刘大娘家。昨儿里她给咱们送了好些腌萝卜呢,我拿了些蜜枣去,她的孙子才两岁,正是吃爱零嘴的时候。”蜜枣本是买来给苏锦喝药后解苦味的。“刘大娘是个好人,干爹的丧礼也是她家帮着办妥的……”她倏地顿住话头,转而笑道:“今儿刘大娘给了我几个甘薯,说是沙土里种的,味道又糯又甜。咱们今儿晚上就吃甘薯粥,正好给你换换口味。”
  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南人用当米谷果餐,蒸炙皆香美……海中之人多寿,亦由不食五谷而食甘薯故也。”中医学认为甘薯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强肾阴。
  甘薯应是刘大娘家储存着用来过冬的,却匀出几个送给她们两个孤女吃。刘大娘果然是个善心淳朴之人。
  苏锦感慨道:“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刘大娘的恩德,咱们姐妹谨记在心。”
  小姑娘点头表示赞同:“妹妹说的对,来日咱们姐妹过有了能力,一定得报答刘大娘。”说完闲话,又关心起苏锦的身体:“妹妹退热了么?”她打量着苏锦的脸蛋,并不伸手去摸。
  苏锦点头:“已经不热了,流了好多汗水,感觉轻松多了。”
  “那就好。”小姑娘松口气,“看来是药效发挥了。你等着,我去烧一锅滚热的水来。咱俩都好好洗个澡。洗去一身的霉运,日子会好起来的。”
  “嗯。”苏锦想了想,叫住欲出门的小姑娘,试探道:“姐姐有红线么?我的玉佩绳子断了,想找些来重新编织一根。”
  “有的。”小姑娘走到炕头的箱子里一阵翻找,拿出一团红线来,“本来是干爹买给咱们打络子玩的,你拿去用吧。”叹口气,嘱咐苏锦:“玉佩是干娘留给妹妹的最后一件东西,妹妹可要好好保管。家里再穷,也不能动它。”亲人的相继离世,竟让本该欢快度日的小姑娘,生出了几丝对生活的无奈与愁绪。
  那玉佩一看就不是凡品,没想到还真是祖传的宝贝。苏锦抿抿嘴,保证道:“姐姐放心,妹妹会珍藏娘亲留下的念想。”
  锦儿的娘亲葬在扬州,苏锦有心拜祭却不得成行。此时锦儿一家三口应该在天上团圆了吧?等自己身体好些,就去锦儿父亲坟前祭拜。毕竟自己强占了锦儿的身体,应该向锦儿的父母尽孝。以后若是有机会出宫,便把锦儿父亲的坟茔移回扬州,与她娘亲合葬。
  “妹妹知道就好。”小姑娘的杏眼也有几分湿润,“你在炕上歇着,姐姐去烧水。再生个火炉子,这样洗澡也不会冷了。”
  两姐妹欢快的洗了个热水澡,挨着身子靠在炕上。炕桌上摆着一碟子蜜饯,两人你喂我一颗,我喂你一颗,笑声远远的荡开去。这时候两人才有了些小姑娘的青春与活力。
  蜜饯很快吃完了。苏锦觉得蜜饯的甜味沁入心底,寒冬腊月间,暖意从脚上升到了头顶,竟熏得她眼眶湿润。
  苏锦头上披散的发丝直达腰部,光滑黑亮,散发着隐隐的竹清香,与她瘦削泛黄的脸庞十分不搭。小姑娘伸手捋了捋苏锦的黑发,见已经全干,说道:“锦儿快躺下吧,被子里暖和些,可别又着凉了。”
  “好。”苏锦点点头,把铜制的手炉子搁在炕桌上,方解开外面的袄子躺下。“姐姐,今儿是什么日子?我病了几天,都快睡糊涂了。”
  “妹妹也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会糊涂了。”小姑娘取笑一句,又道:“今天是冬月十七日,快要到冬至节了。”说完,老气横秋的叹口气。
  听小姑娘这话的意思,锦儿平时是个精明的?苏锦故作羞赧的笑笑,眼珠子一转,问道:“姐姐可是在为这节气烦心?”
  都道冬至大如年,宫廷内外,朝中上下热闹纷繁。礼不下庶人。寻常百姓的庆贺自比不得宫廷的排场,却也有自己的过法儿。
  北方,就如京城,冬至须吃饺子,南方则吃汤圆。
  关于吃饺子,倒有一说法,据说当年名医张仲景在冬至这日用驱寒的药材连同羊肉一起和陷包成的饺子就了许多人性命,这便成了习俗流传下来,又有一种说法是饺子形如耳朵,冬至吃饺子,冻不掉耳朵。
  冬至亦须祭祖、履长、隆师。单祭祖这一项,就够引起小姑娘的哀愁了。
  小姑娘瞥苏锦一眼,见她没有同往常般感伤,才道:“是啊,咱们就那么点银子……”顿了顿,复绽开一个笑容,道:“这节还是要过的。”反正不久后她们就要进宫了,也用不上太多银子。
  苏锦眨眨眼,有些迟疑的问:“姐姐,咱们进宫后,家里怎么办?”
  小姑娘颦着秀眉,露出几分犹豫,道:“姐姐也拿不定主意,妹妹向来聪敏,你觉得呢?”
  苏锦长长喟叹一声,盯着黑漆漆的横梁,语气也有了几分忧愁:“一入宫门深似海。咱们姐妹入宫为使女,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出来……便把这房子卖了吧。”她侧首看着小姑娘的眼睛,翘起的嘴角含着几许苦涩,道:“咱们的根在扬州。”
  扬州是属于锦儿与小姑娘的,苏锦真正的家在几百年后的天府之国。清朝虽好,却非吾乡。苏锦忽然萌发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如果能回到二十一世纪,那该有多好!但是……苏锦的目光黯淡下来:穿越这事本来玄之又玄,她哪里还能回去呢?所以,这只是她的妄想。倘若能梦回故乡,她已经谢天谢地了。不过,以后有机会出宫,她定要在成都安居。
  ☆、冬至(修)
  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
  在炕上徘徊十几日,苦药汁子喝下许多,苏锦的身体总算完全康复了。小姑娘重新洋溢起笑容,圆嘟嘟的面颊上布满红晕。苏锦的脸蛋尖尖,即使不饱满,也比病中好了许多,至少带了几分血色。
  两人找出大柜子里的新夹袄——这是苏父在世时为一双女儿置办的。小姑娘是一件桃红色缎子的夹袄,通体素色,只在袖口领子上绣着几朵红梅花;苏锦的是妃色缎子,有隐隐的团福纹。想来锦儿的父亲去世前,家里过得不错,不然也买不起这么好的衣料。
  小姑娘穿上新衣,更显得脸圆面红。以清朝的审美观来看,小姑娘面若银盆为福贵之相。而苏锦瘦削的瓜子脸则是福薄短命之象——还真有几分道理。古代的织造工艺与现代不同,苏锦对真正的古装也爱不释手。摸摸光滑细腻的料子,苏锦在心底感叹:锦儿的父亲肯定是个疼爱女儿的慈父,对女儿出手大方。
  曾经的扬州苏家在十里八乡的确算个富户,苏府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风景优美。苏家子孙不旺,三代单传,到了苏父这代,夫妻仅得了锦儿一个女儿。锦儿为家中独女,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家中长辈待锦儿如珠如宝,绫罗绸缎、首饰钗环等物一样不缺。苏父信奉女儿富养、  儿子穷养的理念,即使家逢大变,也从不在衣食上亏待女儿。
  两姐妹紧闭大门,换上新衣,却并不敢四处乱逛,只在院子附近兜了几圈,算是放风祛病,欢喜一下罢了。京城难民多如牛毛,两个孤女穿着缎子做的衣服出去,绝对会成为强盗恶霸的盘中餐。
  小姑娘拜托刘大娘买了些好料给锦儿补养身体。四只母鸡被小姑娘解了绳子养在后院棚子里,那母鸡倒也争气,隔日便能从鸡窝里捡个鸡蛋。一斤猪肉、一条半斤的鲤鱼、外加几根猪骨头就是今天的晚膳。这晚饭在苏锦开来普通,在村民看来却是极为奢侈丰盛,是为庆祝锦儿大病痊愈。她们入乡随俗,与村民一样每天只吃两顿饭。
  毕竟在热孝之中,不好穿着新鲜颜色。苏锦是现代人倒不在意这个说法,但是小姑娘心里有数着呢。脱下新衣换旧衣,苏锦跟着小姑娘进了厨房。现代时她独自外居,为饱口腹之欲,与据说是御厨传人的酒店大厨建立了良好的关系,经常去厨房偷师学艺。故而,家常小菜难不倒她,精美糕点也难不倒她。谁叫美食是她的最大爱好呢?
  橱柜里搁着几根萝卜和几棵白菜。萝卜缨子和白菜叶都是篶篶的。清朝可没有大棚蔬菜,冬天大雪铺天盖地,气温极低,根本没有蔬菜可吃。这些萝卜白菜本是刘大娘储存在地窖里,过年时做菜的,因可怜丧父的两姐妹才友情提供了一些。当然,小姑娘也送了几包糕点去表达谢意。刘大娘家的小孙子爱吃这个。两姐妹吃惯了细致东西,也不爱市场上粗糙的点心。
  萝卜削皮切块,丢在砂锅里,和着大骨头炖汤。萝卜皮收起来晾着,等两天腌来吃。大骨头是相熟的屠户搭着肉送给刘大娘的,结果被刘大娘转送给姐妹俩了。苏锦手脚麻利的干活儿,小姑娘看得眼睛酸酸。想当初,家里书香传世,她和今儿都是小家碧玉,学厨艺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菜刀锅铲什么的哪里真上过手?如今两人对家务活都熟练了。擦擦眼角的泪水,小姑娘扯出个笑容,挽起袖子舀了热水兑着冷水洗菜。
  猪肉都是瘦肉。这个年代,老百姓都喜欢肥滋滋的肉,不太爱吃瘦肉,所以瘦肉价格反而要低廉些。将肉切成片,再剁成肉末,苏锦甩甩酸软的手,这菜刀还真重。
  苏锦是南方人,鱼是家常菜。可是她不敢做川菜,要知道锦儿可是扬州人啊,淮扬菜口味清淡,与麻辣鲜香的川菜大不一样。
  小姑娘收拾着鲤鱼,颇有些怀念道:“京城的饮食习惯与扬州不同,我真想念家乡的菜肴啊。”
  淮扬菜与鲁菜、川菜、粤菜并称为中国四大菜系。淮扬菜始于春秋,兴于隋唐,盛于明清,素有“东南第一佳味,天下之至美”之美誉。原料多以水产为主,注重鲜活,口味平和,清鲜而略带甜味。著名菜肴有清炖蟹粉狮子头、三套鸭、水晶肴肉、松鼠鳜鱼、梁溪脆鳝等。其菜品细致精美,格调高雅。
  苏锦想起来也是一阵可惜。自己长在成都,对川菜最为喜爱,也最精通。淮扬菜嘛,偶尔换换口味还行,川菜才是她的心头好。未免露出马脚,苏锦按耐住做酸菜鱼的冲动。“以后咱们总有机会吃到的。”苏锦笑着安慰小姑娘。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只要两人跟着好主子,说不定能吃尽天下美食呢。
  小姑娘想了想,也充满期望,道:“妹妹说的有理,以后总有机会的。”即使因环境逼迫,导致了小姑娘的早熟,但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姑娘,对未来总会有许多美好幻想。
  两姐妹相视一笑,在厨房里忙碌起来。苏锦烧火,小姑娘掌勺。苏锦无比庆幸自家奶奶生活在农村里,家里也是用的这种土灶,不然她可连火都不会烧。
  一个时辰后,香喷喷的晚饭上桌了,主食是猪骨汤里煮好的白菜猪肉饺子。顺治十七年收成不好,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冬至节都过的简单。昨日里,两姐妹已经去苏父坟前祭拜过,告诉他两人入宫的决定。晚膳前,两人又去隔壁屋子牌位前上了香,让地下的亲人们也高兴高兴,算是简单的祭祖了。苏父是个秀才,西次间是书房,也是苏父的卧室。如今,他的牌位也摆在那里。因着锦儿身体方才康复,故两人便决定在入宫前再去坟前祭拜。
  小姑娘想起了去世的父母弟弟,有些闷闷不乐。他们都葬在扬州,牌位也供奉在宗祠里。小姑娘朝扬州方向跪下,磕了几个头,默默念叨几句话。
  苏锦站在旁边看着,等她站起来了,才开口劝解:“姐姐,只要咱们活的好好的,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回报。”
  小姑娘笑着点点头,欣慰道:“锦儿明白这个道理,姐姐就放心了。干爹干娘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原来问题最大的是锦儿,而不是小姑娘。
  苏锦一阵尴尬,自己白担心小姑娘了。羞赧的垂下头,苏锦拉着小姑娘的袖子,赶紧转移话题:“姐姐,咱们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嗯。”小姑娘是个厚道人,只当苏锦打开了心结,也很是高兴。
  用了饭,小姑娘提着个篮子,捡了几样点心干果,便要去刘大娘家。“妹妹身子虚,就好好呆着家里,姐姐去隔壁看看。”
  “姐姐,你怎么今天去呀?”苏锦疑惑问道。
  小姑娘拍拍身上的半旧袄子,道:“咱们姐妹还在孝中,不方便在新年里拜访邻居,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