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博搏      更新:2024-05-25 15:06      字数:4828
  “…天大地大,且不说我身不由己,真去寻你们,只怕一个都活不了…”
  淡之一咬牙:“对不起,八拍…八拍叫淮宁王抓去了。”
  只听一阵轻笑:“我就晓得,他终究不会放过的。”
  “为何你毫不惊讶?”
  小捕快侧过身去,轻叹一声:“因为…你来了。”
  “诶?”
  “若非八拍有事,你定不会来见六只龟。”
  “若知你在他处,我早已杀到。”
  “何苦?”
  “甘之如饴。”
  小捕快叹笑道:“若是觉得欠我一刀,大可不必如此。安心就是,今日受我一剑,早已相抵。”
  “我欺骗你在先,伤你于后,还累你受制于六只龟,却又没守好八拍…如此种种如何相抵?”
  小捕快伸手轻抚淡之面颊,叹息道:“偏你记性好。”
  淡之握住他手,将头埋在小捕快颈间,小捕快环住他笑道:“再者说,我亦骗过你,也伤了你,何况…照顾八拍岂非很不容易,你也算受过委屈了。”
  “甚麽叫‘算’?!”淡之低吼一声,抬起头来,“这些都还罢了,你为何装死骗我?”
  小捕快笑道:“你看外面月亮又圆又亮,可它明天就会消减,再想见时,就又要候着下月十五,可是?”
  淡之有些愣,却也点了头。
  小捕快眯起眼来:“当你盼到十五时,却是乌云满天,你又如何?”
  淡之叹口气:“所以不能怪月亮骗了你,而是你骗了自己。”
  小捕快点头笑道:“月亮从未说过自己哪天会亮,哪天会圆,可是?”
  淡之一捏他面颊:“哼!”
  小捕快笑着闪躲:“你那一刀险些要了我的命,我又怎知不会死,还叫六只龟救了去…”
  淡之一把搂住他,狠狠亲了一记方道:“见我还装不认识,‘公子认得我’?呸!”
  小捕快扭着只管笑:“做戏不作全套,怎能有机会叫你我脱身?何况先前不装,莫说是我,就是八拍与你,也安生不到今日。”
  淡之有些不悦:“怎地八拍放在我前面?”
  小捕快忍不住又笑:“吃他的醋?”
  “不,吃你的醋…”
  淡之温柔的堵住了小捕快的嘴,轻轻拉开他的衣衫,抚着胸前一道伤痕:“可痛?”
  “还好。”
  “你可知我真当你死了,恨不能随你去了。”
  “所以我将八拍托付给你,就是怕你做出傻事来。”
  淡之忍不住又捏小捕快的脸:“偏你想的出这阴损的招数,简直是下九流…不,是不入流!”
  小捕快呵呵一笑:“你受委屈啦!”
  淡之哼了一声:“八拍还真不是盖的,亏你有一套,竟能镇得住他。”
  “打第一眼见他,你岂非已知他是甚麽样人?”小捕快挪得近些,轻柔的呼吸吹在淡之耳侧,叫他一阵心神荡漾。
  淡之垂下头来,亲他发梢:“怎会不记得…”
  两人就都笑了。
  月色入水,撒在简朴的土墙上,投下岁月的阴影。
  那时尚在追查闻莺等人的凶手,淡之跟在小捕快身侧已过月余。
  小捕快从不言去何处,只是巡查探访,走走停停,一路向北。那日却一反常态,羁留于客栈不曾出门。第二日更是直至日上三竿方起身。慢条斯理梳洗罢了,才叫了一盘甜饼,一壶香茶,坐在客栈大堂细细品尝。
  淡之有些奇,遂道:“今儿不赶路?”
  小捕快笑笑:“入夏了,日头毒,不如宽坐歇歇。”
  淡之瞅着快近巳时,也就不说甚麽。
  过了午正,小捕快伸个懒腰,笑道:“困得紧,我去小睡。”自起身上楼不提。
  淡之估摸着他是在等甚麽人送消息,也就耐着性子候着。
  未正二刻,小捕快方重回大堂。又要了两个甜饼,细嚼慢咽。
  淡之有些道不明的心堵,却又不好开口,只讪讪的:“今儿就候在这儿了?”
  小捕快点点头:“且再坐片刻。”
  这“片刻”就又是一个多时辰,眼看申时也要过了,才见小捕快眯眼笑道:“来了。”
  淡之一个激灵立起来,却不见有人进客栈,就行出客栈去,细细打量街上行人,却没一个看着像的。
  小捕快一笑,一指街尽头。远处隐隐有辆车来,走得甚慢。礼让行人,绝不抢行。
  淡之正想夸那车夫好技术,却愣着没开口。那驾车处空空如也不谈,拉车的,却非良马。莫说是了良马,连驽马都算不上,却是一只大弯犄角黑毛白额的…
  淡之一挑眉毛:“牛,牛车?!”
  远远那牛还哞了一声,引得小儿嘻笑。淡之嘴角抽搐一下,说不出话来。
  牛车极缓极稳,牛儿脖上的铜铃间或响一声,还是它自个儿摇头摆尾弄出来的。
  淡之好阵子方缓过来,扭头道:“你在等那只牛?”
  小捕快朗笑一声:“也算是吧。”
  淡之无言以对。
  待那牛行到客栈前,早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淡之瞅瞅这半条街,不由道:“佩服佩服…”
  小捕快笑了一声:“好说好说。”这才起身出门,立在牛前,伸手抚摸。
  牛儿眨眨眼,伸出舌来舔他手,浑是亲热。又摇头晃脑的,引得脖上铜铃声大作。
  淡之这才发现牛车帘子缓缓一动,有四根白生生的手指,慢慢伸出来,抚在车辕上,好阵子才见另一只手扣在车帘上。
  小捕快依旧面上带笑:“来了?”
  里头隔了一阵方道:“小捕快…”说不出的懒意,透着几分撒娇的味儿。
  淡之身上一抖,涌出些酸意。
  小捕快呵呵一笑,伸手慢慢拉开帘子:“还不出来?”
  里头道:“干嘛突然拉开帘子,吓死我了!”
  小捕快忍笑道:“是你太慢,怎好怪我快?”
  里头埋怨道:“谁说我慢的…不是说好申正二刻麽?我还快了一刻钟呢!”
  小捕快拉住一只手道:“是是,申正二刻!你快出来吧。”
  “说我慢,哼!快道歉…”
  只听小捕快道:“我信上说申正二刻,那是昨天…你迟了整整一日,还敢嘴硬?”
  那人探出个头来,淡之才见着他的脸。瘦瘦尖尖下巴颏子,小小巧巧身子骨,眼睛倒生得漂亮,转动之间,有些灵气,就是…就是转的慢些。
  淡之看得一愣。这孩子,是小捕快的…弟弟?长的不像…朋友?端的亲热…不由拉下脸来不言语。
  小捕快拉着他手,转身对淡之道:“他就是知忧,王知忧,人称…呵呵,‘慢八拍’。”
  “去!谁是慢八拍?!”八拍把眼一瞪,就掐小捕快胳膊。
  小捕快笑道:“只有听见‘慢八拍’三字,他还快些。”说着一拉八拍手臂将他背下车来,径直入了大堂。
  淡之哦了一声,原来他就是八拍…可心里腻味得紧,只得跟进店里:“你与八拍性子相去甚远,怎能同处一室?”
  小捕快垂目一笑:“若是一摸一样,岂非对镜自观,无趣之至。”
  淡之一想也是:“我记得你曾说与他是师兄弟,这麽算来,你们相识有些年头了…”
  小捕快苦笑道:“孽缘,孽缘啊!小时候我与师父同住,他只是月余来一次,不习武不练功,只管拿着药草鼓捣,师父甚是宠他。”
  “你们为甚麽又住在一起?”
  “他家出了些事,叫对头灭了门…若不是他那日正好上山,只怕这世间就要少位好大夫了。”小捕快笑笑,极其温柔,将八拍放在椅子上坐好。
  八拍却嘻笑着把玩他的头发,淡之有些不悦:“你们甚麽关系?”
  “师兄弟啊,不刚说过?”小捕快瞅他一眼。
  淡之皱眉道:“多近的师兄弟,也不会住在一起,同进同出,同起同睡…”
  “还双宿双飞呢!”小捕快忍不住大笑道,“若与他这样子的人同进退,岂不是憋死人?”
  淡之一想也是,却又不放心:“你当真与他…没甚麽?”
  小捕快叹口气:“自然没有,若是有,又为何要告诉你?”竟不在看他。
  淡之心里又酸又麻,却又发作不出来,竟胀得醒来,这才发现还是那农家小屋。怀里的人早已睡去,呼吸轻稳,面颊微红。
  淡之抚着他的脸。
  当日反目,还不是因着你与八拍暧昧不清,我却没勇气问你第二次。如今失而复得,又如何问着第二次。
  叹口气,就也闭目睡了。
  外头的月亮,似乎更亮了。
  16 滑稽戏
  绝早起身,二人雇辆马车代步。
  径直南行,天却落雨。雨势颇大,混杂着点点雪芒,远处一片模糊,望不真切。
  淡之扬手放下车帘:“真不知谁是懒龙,出门就落雨。”
  小捕快只是笑笑,有些倦怠之色。
  淡之瞅他一眼:“怎麽了?”
  “也没甚麽,只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淡之叹口气:“我本想着先抓了六只龟再去见他的…”
  “算了,没等你近他的身,早被暗卫擒下。”小捕快眯起眼睛来,“稍安毋躁。”
  “所以你昨夜假作袭击?”
  “谁晓得呢?暗卫虽说都是保护六只龟的人,可我敢说不少都是他的人…”
  淡之摇摇头:“若真是他的人,又怎会拦你?巴不得你快些杀了六只龟才好。”
  小捕快哭笑不得:“你真当他要杀六只龟不成?”
  淡之一奇:“若他不想六只龟死,何必三番五次要他的脑袋?”
  “蠢材蠢材!”小捕快连连摆手,“若他当真要六只龟的命,依六只龟的道行他能活到今日?还不是那人手下留情。”
  淡之不由想起那夜初见此人,玉山轻斜,暗香浮动。他按着胸前缓缓一笑,倾吐数言,却似耗尽平生气力。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小捕快突道。
  淡之居然点头:“是极。”
  小捕快轻笑道:“君子,不过是人皮下的野兽。”
  “人心,岂非是天下最黑暗的地方。”淡之合上双眼,“其实六只龟,也许会是个好皇帝也未可知。”
  小捕快靠在他胸前:“若说好人,六只龟当得、但若好人就是好皇帝,则有欠公允。”
  “平世所需的,岂非就是个平庸的好人?”
  “平庸的好人?”小捕快一笑,“甚妙!”
  淡之搂住他腰侧:“不若你我就此远走天涯,岂不快活?”
  小捕快大笑道:“真走了,就不是你我。何况,八拍还在他手里…我不能扔下他。”
  淡之心里一堵:“若是为了他,你死都可以?”
  小捕快道:“你岂非早已知晓答案?”
  淡之苦笑道:“说你与他没甚麽,我打死不信。”
  “信不信在你。”小捕快居然还在笑,“我与他之间是我与他的事,与他人何干?”
  淡之皱眉道:“我是‘他人’?”
  小捕快慵懒一笑:“若是自己人,就不能如此相偎相守,作得挚友必不能为情人,这个道理你懂。”
  “可世人皆求两者同存。”
  “所以世人是痴人说梦。”小捕快笑罢了方道,“爱是一件至为奢华的事情,友情亦然。你如何能苛求朋友同时扮演情人?”
  “但你与八拍绝非朋友。”
  “也是呢…若说是朋友,我没那种两肋插刀的感受。若说是情人,却又心如止水,不起波澜。若是家人,则是亲近有余,亲厚不足。”小捕快嘴角一勾,“你说又是甚麽呢?”
  淡之倒被问的一愣。
  两个男人之间,能有甚麽关系?
  路人甲乙邻人丙丁,各自繁华;友人戊己兄弟庚辛,生死之交;情人壬癸,恨不能厮守终身。可小捕快与淡之,哪一个都不是。
  男人与男人之间,友情与爱情之间,往往只差一步。
  一步,有时是望断天涯路,有时却是咫尺天涯。
  岂非很令人沮丧。
  淡之却笑了:“你与八拍是笔糊涂账,我可管不了。”
  “糊涂账?”小捕快不由笑了,“那他与六只龟,岂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淡之大笑道:“看来人与人之间,是不能以一种关系定死。”
  小捕快拉开一点车帘:“照这般走法,三日后可到。”
  淡之点点头:“去见他吧,有些事真的该了结了。”
  两人不再说话。
  车外雨雪早停了,马车碌碌,远行在天地间。
  淮宁府。
  淮宁王的府邸。
  天下也许有人不晓得皇帝叫绯华的,可绝没有人不知道淮宁王绯安的。
  他是皇帝的叔叔,却只比皇帝大七八岁。若不是年纪太小,身子不好,只怕当年大位要另作打算。他却当真没有甚麽野心,少时曾仗剑游历江湖,却没有实据,只添一段野史演绎,端的神奇。先皇驾崩,少主尚未成年,他回到京城,临危辅政,不偏不倚,殚精竭虑。及皇上大婚成年,奉主归政,时人皆称“小周公”。他却为了避嫌,除了爵位其余一切辞去,深居简出,日日颂经理佛,素食焚香,舆情山水之乐。
  若非匾额上那三个字,淡之简直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不过一间寻常的府邸,并非雕梁画栋,绝非金碧辉煌,古朴大方的三进宅子,清清静静,素雅非常。
  “这就是淮宁府?”
  小捕快叹口气:“六只龟若是好人,那淮宁王就是戏子。演的这麽真,堪比梨园台柱。”
  淡之笑道:“虽说我是他府上出来的,但自正门进去,倒还真是头一回。”
  也就互看一眼,淡之道:“我们有两条路进去。”
  “飞檐走壁?那可不大好。”小捕快一笑,“我还是喜欢走大门。”
  淡之点点头,竟当真上前拍门。
  却无人应。
  淡之有些疑色:“莫非有诈?”
  小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