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博搏      更新:2024-05-25 15:06      字数:4813
  难怪你总是笑呵呵的,每天都甜着嘴,莫非口里甜久了,心里也会甜起来不成?
  只可惜我现在没地儿买那糖酥饼去了。
  淡之出门时,太阳已经出来了,照得树间的冰渣子闪亮亮的,就和某人的眼珠子一般,盈盈亮亮,充满了冰凉的柔情。
  他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往县衙走。也是个小镇,小得连名字都没有,依着当今朝廷的恩典叫朱家镇。
  也就一条主街,有几个铺子刚开门,街口的小贩并不吆喝,热腾腾的蒸笼冒着暖气儿,透着面食的香味儿。
  若是有的选,我就想下辈子作条长街。有各式各样的铺子,打铁的,扯布的,卖酒的,自然还有花楼。也有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往往,有老人,有小孩儿,有漂亮的大姑娘,有俊俏的小伙子,前面有做官的轿子,后面是背着刀的江湖客。白天有太阳晒着,暖暖和和;晚上有月亮映着,清清爽爽。若是下雨了,就当洗澡,冬天积着厚厚的雪,就像盖着棉被似的舒坦。
  那话儿自然的响在耳边。淡之心里念着,眼前又浮出那张脸来,带着几分笑意,眼睛弯弯的,面上有些薄红,梨窝里满是柔和芬芳。
  他还记得他回说,你醉了。
  那人却不在意的摆摆手,你我岂非都醉了。
  是了,自见着你,我就醉了。你岂非是天下最烈的酒,只要闻一闻,就找不着北了。
  淡之停下来时,已立在县衙门口。
  门口儿的衙役见了他,都点头含笑:“龙捕头,你早啊。”
  也就笑笑:“你们可不都早麽?”
  “龙捕头前儿才值夜,今儿怎麽不好好歇着?”
  “在家也没事儿,就来看看大家伙儿。”淡之随意摆摆手,“没甚麽事儿吧?”
  “能有甚麽事儿?就这麽大点儿的地儿,谁家晚上洗碗摔了锅,谁家男人逛窑子被老婆抓了,还不是一会儿功夫就全镇皆知?”衙役抓抓头,笑得安然,“所以要我说,在个小镇上作捕快,岂非比当皇帝还痛快些?”
  淡之一愣。
  在我看来,作个捕快,岂非比作皇帝还痛快些。
  这话懑的耳熟。
  可我作了这麽久的捕快,为何一点儿不痛快呢?
  小捕快,你每天笑啊笑的,真的是开心麽。
  淡之还没想着答案,就看见另一个衙役急匆匆跑来,口里嚷着:“龙捕头,龙捕头,出事儿了!”
  淡之嘴角一扬:“莫非谁家男人逛窑子被老婆打了,现在两口子闹起来了?”
  那衙役喘口气儿才道:“哪儿啊,是死人了,死人啦!”
  淡之嘴角一勾,心里想,这倒新鲜,口里道:“看看去。”
  04 仵作
  死人。
  一个女人。
  一个死了的女人。
  淡之皱皱眉,闭目寻思一阵。
  小捕快,你怎麽验尸来着?
  想了一会儿,这才睁眼,并不急着上前验尸,且立在上风处,回身唤道:“死者骨肉亲属可在?”
  衙役答了一声儿:“死的是琉花苑的姑娘,叫宝儿的,并无父母亲属,倒是琉花苑的老鸨在。”
  “叫她过来。”龙四淡淡的。
  “见过官爷。”老鸨忙不迭的过来,舞着一方锦帕掩着口鼻,“你可得为咱琉花苑做主啊,死了的宝儿,可是我琉花苑的头牌,这一死,咱的生意要受多大影响啊,肯定是隔壁的琼花馆看不过咱这儿天天儿的热闹,下的黑手啊!”
  淡之一阵头痛:“这死了的宝儿,平日可有结怨,或是得罪了甚麽人,有没有甚麽相好的?”
  老鸨想都不想:“咱的宝儿,那是清清白白规规矩矩,哪儿会得罪人啊,这真是飞来横祸啊!”
  妓院头牌清清白白规规矩矩?淡之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忙的挥手叫她下去,又叫了这地界的主儿来问话。
  这地是里长的,不过租给了佃户老柴家,遂两人一块儿来的。
  淡之望望肥硕的里长,裹着厚厚的皮裘,还连声喊冷,不由皱眉:“这地是你的?你认识那个宝儿麽?”
  里长忙点头哈腰的:“回龙捕头,这地确是小人的,宝儿,小人也认识,嘿嘿。”
  淡之心里一阵厌恶:“你认识?那她怎麽死在你地头儿上了?”
  里长面色一白,连连喊冤:“龙捕头,小人冤枉啊,这地虽是小人的,可早就租给柴家快两年了。不过偶尔来看看,并不常下来。再说,再说这朱家镇也不是只有小人认识宝儿啊!”
  淡之又瞅瞅老柴,黑黑瘦瘦,快四十的年纪,遂又问:“你是老柴?”
  老柴打个躬:“回龙捕头,小的就是柴昆儿。”
  淡之翻翻衙役先作的记录:“说是你先发现的宝儿尸体?”
  “可不是麽!”老柴拉开了话匣子,“昨儿下好大的雪,小的挂着地里刚下的冬麦,一早就来瞅瞅。远远见着地头儿鼓着一块儿,还想是个甚麽东西呢,走近一看!啊呀我的娘啊,是个死人呢!当时可把小的吓坏了,壮着胆子一看,居然是认识的,可不就是那个宝儿麽?再一看,早冻死了,这就吓得报了官。”
  淡之瞅瞅他:“你早上来的时候,可还见着旁的人?”
  “那可早,哪儿有甚麽人啊。”老柴想了想又道,“不过见是宝儿的时候,我也心里嘀咕,琉花苑离这儿可老远的,这凶手力气不小阿,耕田该是把好手。”
  淡之又问:“那你来时,地上有没有甚麽足迹车轮之类的?”
  老柴想了想:“这真说不好,也许有吧,可厚厚的雪盖着,也看不出来。”
  那不就是没有嘛!淡之一皱眉。挥挥手叫他们下去了。
  又叫这些人在验尸单上画了押,这才领着衙役上前验看。
  这该算是横死的吧。
  淡之在札记上记下了周围几队足迹,又写下尸首四至,才叫人把宝儿尸体抬到明亮干净的地儿。
  正要使用汤水酒醋洗尸,耳边有人叫了一嗓子:“慢着!”
  淡之一愣,竟有种错觉。
  华亭楼大堂。
  “慢着慢着!”小捕快皱着眉,冲着周六儿连连抱怨,“先要干检,谁叫你着急用汤水酒醋来洗啦?”说着翻个白眼,“还好我叫得快,不然这就算完了。”
  周六儿忙的点头,无奈的走过来坐在淡之身侧,抱怨道:“韩捕头啥都好,就是一做事儿,六亲不认!”
  淡之笑笑:“他不是捕快麽?怎麽也验尸?”
  “这屁大点儿的地儿,哪儿有那麽多吃闲饭的?还不是一个人当两个人使?”周六儿摇摇头,“其实作捕快的都要学着当仵作,不过他家八拍验尸可是一把好手,就是韩捕头老心疼,舍不得他作…”
  “不是舍不得,而是等他验好了,我都破案了。”小捕快头也没回来了一句,吓得周六儿吐吐舌头。
  小捕快又道:“周六儿,我叫你看着龙四公子,你怎么把他带到现场来了?”
  周六儿摸摸手腕上被淡之扭红的地方不敢言语,好半晌才讪讪的:“他也算嫌犯,要问话的嘛。”
  小捕快哼了一声:“话早问过了,还不带走?”
  周六儿苦着脸:“头儿啊,不说你这儿要我帮手,龙四公子真要走,我那点儿三角猫的功夫哪儿够看?还是带来您亲自看着稳妥些。”
  小捕快回头笑笑:“是麽?那我还错怪你了,周六儿,真是对不起啊。”
  周六儿身子一抖,笑得比哭还难看:“哎呀头儿,你别啊,吓死我了。”
  “死?死了的那个睡在这儿呢,你还是留着你的命吧。还不过来?”小捕快叹口气,压根儿不理淡之,就像他不在这儿似的。
  淡之杀人不在少,可看人验尸还是头一回,有种莫名的兴奋,何况小捕快除了笑,竟然还有别的表情,登时就不知道该看哪儿了。
  小捕快先是仔细检验华亭楼老板的脑后、顶心头发内,嘴里道:“好,没有钉子。”
  接着检验眼睛、口齿、舌和鼻子,口里道:“眼睛有充血,下唇有上齿咬过的痕迹…他几天没刷牙了?…喉有痰血,暂不知是有痨病还是中毒…鼻子里…他的鼻毛该剪了。”
  淡之猛地打个抖,想笑又不好意思,周六儿体贴的望他一眼:“最好别忍着。”
  小捕快也没抬头:“周六儿,脱裤子。”
  淡之一愣,正要说话,周六儿耸耸肩:“是,头儿!”
  淡之一皱眉头:“这,这大庭广众的,你们,你们…真是有妨风化!”
  小捕快瞅他一眼,挥挥手:“你再多话,连你的裤子一块儿脱!”
  周六儿嘿嘿一笑,果然上前,利落的脱下了裤子。
  当然不是周六儿的裤子。
  也不是淡之的,他没那个胆子。
  自然也不是小捕快的。
  华亭楼老板的裤子被脱了下来,露出两条光溜溜的大腿。
  淡之才舒口气,却见小捕快很认真的盯着看,不由有些泛酸:“看甚麽,没见过男人大腿啊?”
  小捕快抬起头来,似笑非笑道:“若你死在这儿了,你的大腿也得这麽给我瞧!”
  淡之哭笑不得,只得回身坐下,歪着头看他弄。
  小捕快翻看罢了,才道:“周六儿,写,皮微损,有血出。左外侧有三道青紫痕迹,疑似撞到重物。”
  周六儿写罢了,见小捕快皱着眉,就笑道:“头儿,那地方,还是我来吧。”
  小捕快叹口气:“最烦的就是查那儿了,你来也好。”
  淡之正想问,却见周六儿擦擦手,正仔细检验大小便处,不由目瞪口呆:“这,这是…”
  周六儿回头瞅他一眼:“这有甚麽,前次邻村的赵三儿就是叫人往后头塞个玉米棒子活活涨死了,那班吃闲饭的也不知怎麽验的,竟然写个暴毙,要不是头儿重新验了,还要成个悬案呢!”
  “这还能看出来?”淡之瞪大了眼睛。
  周六儿洋洋得意的说:“头儿说过,若是后头塞了玩意儿,肚脐儿上下会微有血晕,若是塞的深,就没有血晕,但是按着腹部,会有硬物。”
  小捕快溜他一眼:“多话,验好了?”
  周六儿笑笑:“没事儿,就是死前可能受过威胁,吓得尿裤子了。”
  小捕快点点头,写了一笔才道:“手上可有疑点?”
  周六儿看看方道:“右手有青紫捏痕,可能被用力抓过;此外还有些细碎伤口,不曾流血,皮微破。指甲里也没甚麽。”
  小捕快写罢了,方道:“好,脱衣服。”
  淡之这回总算不惊讶了,看着两人将衣服脱个干净,还好意问了一句:“要帮手麽?”
  小捕快瞅他一眼:“那你去端温水来吧。”
  淡之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可还是老老实实端了水了。
  小捕快正验着老板身上:“…左肋骨有折,胸前淤血…四根,不,五根,五根…微涨,应是刺穿肺部,窒息。这就能解释喉咙里的血痰了。”
  周六儿点点头:“那头儿,我就洗了啊。”
  小捕快擦擦手:“麻烦你了。”
  说着走到淡之身侧坐下,舒口气。
  淡之瞅着他,不晓得该说甚麽。小捕快倒是笑了:“验尸也没甚麽。你只要晓得,那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和你一般,就没甚麽了。”
  淡之低头想了一阵:“你不怕?”
  小捕快奇怪的望他一眼:“凶手杀人都不怕,我还怕死人麽?”就又笑了,“对不起,我不是说你,虽然你有很大嫌疑。”
  淡之嘴一动,那头儿周六儿喊了一声:“头儿,洗干净了,蒸吧?”
  小捕快起身行过去,先用酒醋蘸纸搭盖在尸体的头面上、胸肋两|乳、脐腹、两肋间,更用衣服复盖好,浇上酒醋,用草席盖了。这才洗手洁面。
  淡之瞅着要走的架势,不由开口问道:“这就好了?”
  周六儿笑笑:“这得一个时辰呢。头儿是要先去义庄看闻莺姑娘吧?”
  小捕快点点头:“有个地方我原先不明白,现在有点儿眉目,且去看看。若我没准时回来,你就先验吧。”
  周六儿点点头,又望着淡之:“那龙四公子…”
  小捕快瞅他一眼笑笑:“你要不怕,就和我一路走?”
  淡之脑子一热,不假思索点了头。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站在一桩阴森森的宅子前。他望着黑乎乎的里头儿吞口口水:“真的要进去?”
  没人应他,淡之叹口气,跟了进去。
  05 谁来了
  淡之不是没杀过人,只是从没在人死了以后还专门去看的,更何况是个死了的女人。
  偏偏这世上有人每天都是和死人打交道。
  淡之叹口气,小捕快很专心,丝毫不为那声叹气所动。屏气凝神,验看良久,方盖上白布,回身一笑:“好了,走吧。”
  淡之身子一晃:“这就好了?”
  “该看的都看到了,留在这儿也没人给银子。”
  淡之皱眉道:“你看到甚麽了?”
  小捕快呵呵一笑:“自是看到凶手了。”
  “凶手?”
  小捕快连连摇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龙四公子也有当睁眼瞎的时候儿。”
  淡之心里有些恼,面上却有些烧:“瞎说甚麽!”
  小捕快叹口气,拉下闻莺身上白布:“你自个儿看。”
  淡之细细瞅了,不过是个青面死人,有甚麽不一样?
  小捕快偷着乐:“你捏捏她耳根?”
  淡之心里涌起丝厌恶,却硬着头皮上前一碰,不由瞪大双眼,再用力一撕,拉下块面皮来:“这是谁?”
  小捕快打个呵欠:“不晓得。”
  “不晓得?”
  “我只晓得,死的不是闻莺就够了。”小捕快眼睛亮晶晶的,像猫儿见着小鱼儿。
  淡之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