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博搏      更新:2024-05-25 15:06      字数:4794
  01 谁记得
  知忧醒过来时,窗外蒙蒙亮。也不知是天儿不早了,还是外头儿雪映出来的景致。翻个身,听到隔壁屋里细细嗦嗦之声,脑中模糊的想到,是了是了,今儿貌似那人值夜,此时交班才回来。就又闭上眼睛睡了。
  被子好暖和…
  再醒过来时,日上三竿。摇头晃脑,起身下床,穿衣,洁面,洗牙,一切搞定时,早过了午时。
  也不在意,慢慢走到隔壁一瞅。
  没人。
  咦?莫非记错了,小捕快不是今儿值夜?
  于是知忧坐下来,慢慢想着,却又倦了,眼一闭,周公笑得美丽无比:“好孩子,三缺一,快来——”
  就又睡死过去。
  好香的味儿,一睁眼,天儿黑透了。
  桌上有饭菜,热腾腾的冒着气儿,却没动过。
  知忧歪头想了一阵,冲着放好的两副碗筷吞下口水,慢慢走过去,坐下,盛饭,举起筷子时,早没了暖气儿,拔拉进嘴时,只剩些薄温。
  他倒不在意,吃完时,已是漫天星斗。
  洗罢碗,知忧点上灯,和已往一般捡着药草。不时往门口望一眼,静静的冬夜,雪花落地的沙沙声,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才弄好一筐,怎麽蜡烛耗了一半?小捕快,早叫你不要去找村口的焦师傅买了,你就是不听。
  正想着,门一响,知忧心里突地一暖,忙的立起来,却撞翻了药筐。一身一地的青翠,知忧愣在那里。
  “还是这麽冒失,真不知他怎麽受得了你。”来人帮他收拾,口里淡淡的。
  知忧歪着脑袋想了一阵,才慢慢的说:“小捕快,你今儿说话怎麽别别扭扭的,莫非又有甚麽案子烦心?”
  那人手一抖,拾好的药筐再次掉在地上。
  知忧吓了一跳,缩在椅子里,不敢说话,偷眼瞅着那人。
  那人叹口气,没说话,又蹲下去拾掇。
  那人收拾罢了,换了衣衫,喝了一口冷汤,就又放下,自去烧水洗脸。
  知忧忍了好久。见那人给他端来热水,终于小声说:“你是怪我先吃了不等你麽?以前你不会因为这个不理我。”
  那人猛地抬起头来,瞪他一眼,知忧就又吓得闭嘴了。
  等他给知忧洗好脸,倒水进木盆要洗脚时,知忧不怕死的又开了口:“小捕快,你今天真的很不对,真的有甚麽难办的案子麽?我虽然慢些,多少也能帮你吧。”
  那人突地身子一抖,手上一抖,水流了一地,半点儿没进木盆。
  知忧被烫了一下,还没反映过来很痛,就被那人捏住手臂,耳边一阵怒吼:“你是真慢还是假慢?三个月了,三个月了!!!”
  “三个月?”知忧晕头晕脑,只勉强听见这一个词儿,不由愣了,“小捕快,你要去哪儿三个月?”
  那人颓然倒地,面上苦笑:“他岂只是去三个月,那是三年,三十年,三百年…不回来了,不回来了。”
  “不回来?”
  “是啊,我亲手送走他的,还能有错?”那人面上苦笑,“你放心,我答应过他,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不会叫你受苦。”
  知忧歪着脖子想了很久,突然流下泪来。初时默默无声,偶尔哽咽,后来竟止也止不住。
  “不愧是‘慢八拍’,连个哭,也慢这麽久。”那人叹口气:“你要哭,出去哭,别召我心烦。若不是为他,我早一剑杀了你!”
  知忧心里似乎明白了甚麽,偏偏说不出口,想站起来,脚脖子又是软软的。
  那人左等右等,不见他有意思要出去,哭声儿又大,不由恼了,红着眼圈甩门走了。
  知忧哭了好一阵,却又倦了,一闭眼,就又睡过去。恍惚间,有人抱起他来放回床上。他口里嚷出一声:“小捕快,你别吓唬我,快点儿回来…”
  于是那人手一抖,他跌在床上,不由醒了,见着方才那人眼眶肿胀,这会儿又流出泪来。
  知忧吓了一跳:“小捕快,别吓唬我…”
  那人竟没有发脾气,只是轻轻拍拍他的头,声儿里掺了沙子似的:“没事儿,别怕,我不吓唬你就是了,快睡吧。”
  知忧心里一暖,就又睡了,只是觉得那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等想到时,早睡过去了。
  那人静静看他睡着了,才减烛出门,合上房门的一霎那,泪水止不住的涌出,又忙的擦了,回房睡下,又是辗转反侧。
  小捕快,他就是这麽唤你的?那人摇摇头,擦擦眼睛。连他都不记得你了,还有谁知道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
  除了我。
  除了我…
  小捕快,你岂非是这样来惩罚我?
  要罚我,不妨给我一剑,一了百了;也不如让我远走他乡,眼不见为净。偏你能想出这折磨人的法子。
  罢了,罢了,我欠你一条命,还给这个你到死都念念不忘的人,可算够了…
  淡之这麽想着,竟然渐渐睡意朦胧。
  模模糊糊中,又是那日春花灿烂,酒楼飘香。
  他坐在华亭楼二层,要了两碟小菜,一壶美人酒,正想着今晚去见留香苑的闻莺姑娘,一回头,却见着个比闻莺美百倍的人立在身后。
  星目含笑,面色平和,眉梢的笑意就是窗外山色湖光亦比不上。
  不过淡之叹口气,连连摇头。这麽漂亮,怎麽不是女人?
  那人行个礼,亮出一纸文书,口里笑意不止:“你就是淡之吧?或者我该称呼你为龙四公子?”
  淡之挑挑左眉,接过来看了一眼,似笑非笑:“你是捕快?”
  那捕快笑意更浓:“确实如此。龙四公子,你的事儿发了,爽快些跟我走吧。免得动起手来,祸及无辜。”
  淡之倒有些佩服他:“你既然晓得我是龙四公子,还敢这麽说话?”
  小捕快点点头:“龙四公子不过是江湖上人送的外号,于官府眼中,不过是个记号。”
  淡之毫不在意摆摆手:“你就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小捕快笑了一声,并不答话。
  淡之不由又看他一眼。
  快二十的年纪,面如温玉,穿着官服,英气勃勃。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的,心肠必是很好的那种人,也许还会说笑话儿,女人最喜欢嫁心肠软嘴又甜的男人。若是长得这麽俊,更是招人喜欢的了。
  淡之摇摇头,捕快在这小镇上,好歹也是官差,威风十足,女人好面子,他定是一镇瞩目了。突地想到一事:“你叫甚麽?”
  “韩越。”他答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倒带着几分孩童的模样,叫人忍不住想去摸他的头发。
  等淡之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真的放在小捕快的耳际,吓得忙的缩回来,倒有几分赧颜。口里有些结巴:“我,刚才…那个…”
  小捕快只是笑笑:“龙四公子,若是不饮酒了,这就和韩某回衙门去吧。早结了这事儿,大家都方便。”
  淡之一愣:“捕快拿人,不都是二话不说抓了就走,你为何等我饮酒?”
  小捕快一低头,淡之看不见他的脸,却听到轻轻的笑,就像河里寒冰刚化的时候,流出来的第一股新水。
  随后他听到了这麽一句:“天大的事儿,也得让人把酒喝了,不然人生岂非很没趣味?”
  淡之俯身一看,见着两只闪亮的眸子,里面满满的笑意,如此清朗,如此醉人。不由也笑了,仰头喝了杯中酒,才笑道:“酒喝罢了,我却不会跟你回衙门。”
  小捕快一点儿不诧异,只是点个头:“如何肯走?”
  淡之一奇:“捕快不是一定要擒凶归案的麽?”
  “抓你是一定的。”小捕快呵呵的笑:“可是龙四公子你好功夫,我不见得能打过你。何必叫兄弟们白白送命呢?”
  “那你想怎样?”淡之尾音拖的高高的,龙四公子的名号,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
  小捕快慢慢停下笑来:“一进来我已说过,龙四公子,你的事儿发了。衙门的饭虽然没有这儿的好,却管饱;虽然被子薄些,可凭你的功夫,想来冻不着;虽然会灌风,不过看风景也不错。”
  淡之一皱眉:“这麽说,这衙门口儿我是进定了?”
  小捕快又开始笑了,想是小孩子得了天大的便宜一般:“你总算明白了。”
  淡之一指桌上的剑:“进不进去,得看它愿不愿意。”
  小捕快似乎想很正经的说话,可是弯着的眉毛又想是在和一个老朋友话家常一般亲切:“我抓犯人,从不问他愿不愿意,只问他该不该抓。”
  “我就该抓麽?”淡之来了兴趣,和这个捕快说话,倒真是有趣,他已在考虑是不是该请他喝一杯,然后明晚再去见闻莺。
  小捕快点点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哦?我杀了谁?”淡之觉得越来越有趣了。
  “留香苑的闻莺姑娘。”小捕快语气很轻快,就像在说一个很要好的邻居。
  淡之摇摇头:“不是我。”
  小捕快哈哈大笑:“方才我与自己打赌,你定是要说这三个字。可惜我见过很多犯人,一开始,他们都一口咬定不是他,结果都是秋后问斩。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龙四公子也不能免俗。”
  淡之眯起眼睛来:“你怎麽一口咬定是我?”
  “她昨晚的客是你,你早上走了没多久,她就发现死在房里。怎麽说,衙门也该请你回去吧。”小捕快叹口气,“就算闻莺喜欢翻客人的东西,你也不该杀了她,报官岂非更妥当些?”
  淡之眨眨眼:“你很闻莺很熟?”
  “老朋友了。”小捕快又笑了,眼角浅浅的纹路,荡漾着美好的气息。
  淡之突然觉得闻莺死得一点儿不冤枉。
  小捕快望了他一眼:“龙四公子,这就走吧。”
  淡之笑笑:“若我说不愿意呢?”
  小捕快好脾气的笑笑:“那就没办法了,虽然不合规矩,也只能先问问这个笨家伙了。”说着下巴虚点桌上的宝剑,露出细瘦的颈子,隐隐能看见青楞楞的血管,流淌着汩汩生机。
  淡之回他一笑,抽出剑来叹口气:“我倒真不愿意在你漂亮的脖子上开个口子。”
  小捕快只是拉拉领口:“若你有命活着出来,我必定介绍你认识村里的鲁师傅,他砍头技术真没得说,又快又狠,掉下来的人头还能眨眨眼才合上。”
  淡之觉得有趣极了,怎麽没人衬景的笑笑?四下看看,周围的客早走了,只有小二缩在楼梯口,探头探脑。
  小捕快顺着他眼光一看,倒是正儿八经的来了一句:“打的时候小心点儿,要是弄坏了东西,县太爷要扣我工钱的,回家又要被八拍念上几个月了。”
  淡之心里突地很不舒服,他已经娶妻了麽?又一摇头,他娶妻与我何干。也就不想这茬儿,只是举剑轻笑:“那麽,你想叫我先刺你哪里呢?”
  02 错了位
  淡之提起剑来,挽个剑花,反手直指小捕快的咽喉,笑呵呵的问:“那麽,你想叫我先刺你哪里呢?”
  小捕快不慌不忙解下腰间的佩刀,叹口气道:“这刀我用着实在不顺手,但对着大名鼎鼎的龙四公子,若是空手,岂非大大失礼?”
  淡之瞅他一眼,这才发现他左面颊上有个酒窝,正满满装着笑。也不知怎地就没了打架的念头,随手把剑扔回桌上,闷头继续喝酒。
  小捕快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立着,嘴角含笑,手里握着刀。
  淡之有一搭没一搭的望着,又喝了一杯,突地来了一句:“你多大了?”一出口,自己也有些迷糊了,不由暗恼,美人酒易醉,怎地忘了。
  小捕快倒是听见了,眉毛一弯,笑了出来:“就这麽大呗。怎麽,拿人还要问生辰的?我倒是不晓得龙四公子会看命数、观风水,佩服佩服!”酒窝深深的,直把淡之的眼睛往里吸,“不过只怕对一个要被归案的人来说,甚麽时候都不吉利吧。”
  淡之低头瞅着手里的酒杯,寻思着要不要一把扔在他笑眯眯的脸上,却又舍不得。也不晓得是舍不得那人漂亮的脸,还是舍不得十两银子一壶的美人酒。也就摇摇头:“你当真是捕快?”
  小捕快呵呵一笑,并不答话。
  淡之又道:“你打不过我,何苦送死?”不经意间,瞥见小捕快左眉很轻很快的颤了一下,就又立即弯成月牙,盖上满满的笑意。
  淡之心里一荡,只管瞅着他眼睛,口里自顾说着:“我龙四向来说一不二,偷抢劫掠从来不作,坑蒙拐骗从来不为,吃喝嫖赌…”说到这儿,小捕快撑不住掩口扭身,隐隐闷笑。
  淡之猛地清醒过来,又不好改口,只得硬着头皮道,“吃喝嫖赌从来都,从来都是量力而行。”说得这一句,自个儿也窘的不行。偷眼瞟着小捕快,见他早回身站定,笑得与方才一般无二,才放下心来,遂又傲气起来,“所以我龙四公子怎麽会杀一个女人呢?你一定是弄错了。”
  小捕快低头拉拉佩刀的缨络:“女人也是人,你杀人也看男女,这倒叫人齿冷。”
  淡之还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小捕快已经抬起头来,笑意布满整张脸,明亮的眸子映着乌黑的鬓角就像窗外的柳枝新芽,鲜嫩嫩的想叫人咬一口。淡之有些愣愣的瞅着他半晌。
  小捕快倒没在意,口里接着道:“还好我不是你,犯人也是人,是人就会犯事儿,犯事儿了就该罚。不管男女老少每个人。”
  淡之捏着酒杯摇摇头:“你倒是个好捕快。”
  小捕快先是一怔,额尔笑得前仰后合:“这倒新鲜,头回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