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青涩春天 更新:2024-05-22 14:00 字数:4893
戚少商立刻脸一沉,说,铁手你别乱开玩笑,他不是……那种人。
还是少商了解我,我从不体罚好孩子,不过可以考虑一下让他跪CPU。顾惜朝见两人这么熟,也活络起来了。
铁手神情复杂的看了戚少商一眼,便沉默了。
对了铁先生,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顾惜朝问道。
在成都认识的,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丫挺的那时敢动我的人!铁手提起来就是一肚子气。
少商我知道你是跆拳道黑带,但出门在外少惹事,幸亏遇上了铁先生。顾惜朝皱了皱眉,说道。
别听他瞎说,一场误会,你看我俩现在还不是哥们一对。戚少商用胳膊肘顶了顶铁手说,铁手你说“丫挺的”时能不能改改那成都腔,你一四川人满口京片子也不别扭。
铁手耸耸肩说,小顾,我和少商还有事要谈,你先在画廊里转转吧。
画廊里陈列着70年代生人的作品,说实话顾惜朝对这些所谓的先锋艺术并不太懂,就像高中时顾惜朝永远不明白戚少商听的那些死亡金属。顾惜朝只是一个普通人,自小与贫寒的母亲相依为命,过着波澜不惊的平凡生活,偶尔有些出人头地的梦想,自从母亲去世后,人生的目标只是给晚晴和自己一个完整温暖的家。
戚少商一直是顾惜朝的憧憬,高中时与跆拳道社社长单挑的戚少商,大学时整天逃课却成绩优秀的戚少商,和一帮男生骑单车从西安去西藏的戚少商,毕业后有勇气义无反顾地去云南支教的戚少商,一直流浪的戚少商……这是顾惜朝所憧憬却永远没有勇气去实现的生活。顾惜朝觉得看着戚少商、聆听着他的故事,自己的生活便完整了,是戚少商实现了自己的梦。
走进最深处的房间,墙上悬挂着的是一幅幅摄影作品,布达拉宫前流转不息的转经轮、喜马拉雅山下五体投地的藏民、纳木错湖畔飘扬的唐卡、西双版纳骑象的傣族姑娘、茶马古道的初雪、敦煌的狂沙……每一幅作品右下角都有一个小小的“Q”字。顾惜朝随即明白,这些照片都是戚少商的足迹。
铁手在悠闲地喝茶,戏谑的眼神盯得戚少商直发毛。
什么事?快说。戚少商闷闷地问道。
你的惜朝什么都不知道啊?
和你说了他不是,你不要再开我玩笑了,他根本不知道我的事。
你这次来北京不是决定向他出柜了吗?我以为你飘了两年终于打定主意破釜沉舟了呢。怎么,没胆啦?昨晚上你宿夜不归,结果连亲都没亲到。你以前不是号称三分钟把人高手嘛。
他有女朋友。
怕什么,这种事圈子里多的去了,不试试怎么知道。晚上来酒吧要不要我和略商替你创造机会啊?今天刚好是中秋,酒吧有活动。
不要乱来了。惜朝脾气固执的很,搞不好就老死不相往来。
铁手摇摇头说,算了不管你,以后不要后悔。对了,你上次寄给我的照片我整理了,在里屋搞了个摄影展,反响不错,好几家杂志社对你很感兴趣,不如就来北京发展吧,总是飘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什么!铁手你不会都挂出来了吧。戚少商说完就往里屋冲去。
顾惜朝细细的看完了三面墙的照片,很多地方都曾听戚少商提起过,每一幅照片背后都藏着一个故事。看完三面墙的顾惜朝转过身,骤然发现进门的那面墙上还悬挂着一整面的照片。
那是一整面墙的天空。
顾惜朝久久注视着扑面而来的一幅幅天空,直到看见戚少商从走廊尽头奔了过来,四目交汇。夕阳从镂花的木窗里漏了进来,在顾惜朝和戚少商间落下斑驳的影子,让顾惜朝想起了曼桢与世钧十八年后的再会。
“惜朝,《十八春》里我最喜欢曼桢和世钧重逢的那段话,竹帘子里筛进来的满地斜阳,都是十载光阴里沉默着的爱与遗憾。”晚晴说。那时候的顾惜朝并不懂。
●4、when I first held you (part one)
夜已至。半旧的吉普车停在深巷一座四合院前,铁手甩了车门,跳了下来。顾惜朝下车时,看见院门前挂满了红色灯笼,从老槐树的枝丫上垂下来一面旗子,上书“旗亭酒肆”四字,古朴苍劲。
“那几个字是铁手写的,他是酒吧的老板。”顾惜朝听见戚少商在他耳边说道。
门口走出一位满脸笑意的年轻人,看见铁手下车,很自然的接过铁手手里的盒饭,一只手臂搭在铁手的肩上,狡黠的眼神直盯着戚少商,说道:“今晚是中秋,本店只招待恋爱三年以上的恋人,你这种one night stand来凑什么热闹?”
顾惜朝皱了皱眉,在戚少商开口解释前,上前一步说道:“我同少商相识九年,不知是否有资格进这个门?”
走进了才发觉,年轻人的眉眼与顾惜朝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份灵动,少了丝阴霾。年轻人显然是愣了一下,又似乎立即明白过来什么,笑着说:“原来是你,惜朝对吧?欢迎。我叫崔略商,外号追命,喊我略商或小追都行。快请进,今天本店请客。”
顾惜朝先一步跨了进去。进门前追命拐了戚少商一胳膊肘,小声问道:“喂,几垒了?”
“垒你个头。”戚少商直觉得遇到这对活宝绝对是一个头两个大。
“喂,离略商远点。”铁手一把将追命拉到自己那边,顺便给戚少商一个警告的眼神。
四合院改装的酒吧里点满了蜡烛,装点着温馨的气氛。摇曳朦胧的烛光里,三三两两地坐着谈笑的男女。顾惜朝坐在吧台前,似乎对戚少商局促的眼神无动于衷。也许光线太暗,惜朝没有发现坐着的都是同性情侣。戚少商安慰自己。
“喝什么?今天我亲自调酒噢。”追命笑着说。
顾惜朝翻了翻酒水单,最后指了指戚少商说:“他一般喝什么?”
“不掺水的炮打灯,不过这种酒只有陕西酿,我这儿可没有。”
“你们很熟?”
“我们何止是很熟?”追命狡黠地笑。
戚少商立即上前说道:“追命,把我带来的梅子酒拿出来吧。”然后转过头对顾惜朝说:“今年夏天回家给你带的,知道你喜欢。”
顾惜朝单手晃着眼前的杨梅酒,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想起高三的暑假,母亲的疯病又犯了,据说从疗养院五楼的阳台失足摔了下去。那年顾惜朝刚刚结束高考,突如其来的葬礼和债务令他身心俱疲。打发完最后一批上门讨债的亲戚,顾惜朝跑出灵堂透气,江南水乡小镇的青石板上还积着隔夜的雨水,倒印着一张阴郁的脸。然后他看见戚少商站在石桥的另一头,穿着和这个小镇格格不入的nike衫牛仔裤,正同桥头老人晦涩难懂的方言作斗争。顾惜朝跑过去领他回家,他记得戚少商看见满屋黑色纱幔时露出复杂的表情,震惊、怜惜、遗憾或许还有其他,最终戚少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狠狠地把自己搂在怀里。那一刻顾惜朝终于可以哭泣。
杨梅酒是前来悼念的邻居送的,桌上还有绍兴黄酒和家酿米酒,戚少商似乎对用烧酒泡的杨梅酒情有独钟。此后每天顾惜朝都会备一点,也许才让戚少商误以为那是自己的最爱。戚少商在顾惜朝的家里呆了半个月,总算把顺利地完成了葬礼,家里的祖宅抵掉了大半,亲戚家的债务也都签字画押作了公正。那时的顾惜朝并不知道戚少商将要离他远去,各奔东西。
“酒还是原来的味道,没有变。”顾惜朝喝了一口,说道,“我很多年没有回家了,据说祖宅改成了家庭旅馆,不知道那株紫藤架还在不在?”
“很多东西都不会变。”戚少商认真地说。
这时铁手走过来,说几个杂志社的朋友想见见戚少商,两人便走开了。
追命终于等到戚少商不在,一幅蠢蠢欲动的表情,问顾惜朝:“你没发觉这个酒吧有什么特别吗?”
顾惜朝轻轻一笑,说道:“我不歧视同性恋。”
追命手中的小摇杯足足定格了十秒钟,然后说:“难道你一直装傻?少商太可怜了。”
“其实刚进门时我也愣了一下。难怪我总觉得这次见面他躲躲闪闪的,我又不会因为这个不和他做兄弟。再说他以前不是有女朋友吗?难道失恋后连性向都改了。”
追命嘴角忍不住抽搐,嘟囔了一句,戚包子还是很可怜。。。
“你不想知道少商这几年的事?比如我们如何认识的?”
“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吧。”
“你介意?”
“我对少商不愿说的事不感兴趣。他如果愿意告诉我,我自然等他说。”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想说。”追命将新调好的酒推到顾惜朝面前,说,“以一个专业调酒师的眼光,你并不适合喝这种高度数的烧酒。fever,不太凶的伏特加,有时候太冷静并不快乐。”
“奇怪我一见面就知道你的名字?”追命夺过顾惜朝的杨梅酒,美美地喝了一口,说,“见到你才明白,为什么在成都时,向来one night stand的戚少商追了我整整一个月。那时铁手因为家里的压力正犹豫不决,我一怒之下就答应同戚少商交往。”追命没有错过顾惜朝眼里一瞬而逝的轻颤,接着说道:“然后铁手就回来了,两个人打了一架。后来那俩家伙居然一见如故,说什么英雄惜英雄,勾结搭背地回酒吧喝酒。那天戚少商灌了整整一晚whisky,最后我听到他反复说着某个名字,想不记得也不行。”
追命的手覆在顾惜朝紧握成拳的右手上,说:“虽然有些事情不能勉强,但是有时你的冷漠真的很残忍。而且,我知道你是,至少可以是。”
“以一个专业调酒师的眼光?”顾惜朝收回右手,扬了扬眉。
“以一个恋爱中人的眼光。”追命笃定地说。
Fever,掺了白香橙和西柚汁的伏特加,38度的体温,尚不足以烧得失去理智。
顾惜朝狠狠地灌了一口。
手机突然响了,熟悉的铃声,熟悉的号码。顾惜朝拿出手机正要接,身后靠近的人伸手轻轻取过手机,卸下电池塞进外套口袋里,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今晚的时间留给我。
顾惜朝抬起头看着戚少商,良久的沉默。如同过去的某个时间某个空间,他们也曾互相凝望,缄默不语,欲言又止,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沟壑。
终于顾惜朝说,我出去透透气。
●5、when I first held you (part two)
顾惜朝颓然地靠在院子中央的老槐树下,点一支mild seven,深深吸了一口,抬头望着天边的满月。人生是一个走不出去的圆。
15岁的顾惜朝第一次遇见戚少商,是高中报道的第一天。那时的戚少商剪着平头,正在球场上同人斗牛。给学长一个盖帽,篮球飞出边线,砸向正好路过的顾惜朝。顾惜朝轻轻一转身,伸手拨开篮球,看到一张阳光的脸,抱歉地笑着,露出两个无辜的酒窝,令他由衷地不爽。顾惜朝扬了扬眉,给对方一个挑衅的眼神,扯开外套加入进去。两个人斗得酣畅淋漓。当时的顾惜朝还不知道,就在同一天,母亲第一次疯病发作,被送进了医院。
此后的顾惜朝为了母亲的医药费和自己的学费忙着兼好几份工,生活的压力显然比他想象的沉重得多。16岁的顾惜朝过着阴阳两界的双重生活,白天在学校是稳重懂事、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只是独来独往,拒人千里之外;夜晚在金碧辉煌做侍应生,出卖着虚伪的笑容,躲避着不善的眼神,一点点好意就能让他退避三尺。每周日在疗养院里陪着偶尔清醒的母亲说话,收拾母亲犯病时砸碎的东西,反复听她呢喃一个负心人的故事。高中时的顾惜朝除了正常上课外,几乎成了学校的透明人。只有一个人还记得刚入学时的那场比赛,隔三差五的跟在顾惜朝左右,露出两个欠扁的酒窝,赶也赶不走。直到很多年后的某一天,顾惜朝忽然顿悟,也许那时戚少商喜欢着自己。
15至17岁的顾惜朝常在教室的阳台上、图书馆的窗前、或者篮球场外的林荫路上望着在球场厮杀的戚少商,阳光而张扬;少年的顾惜朝羡慕着戚少商,用冷漠和距离隐藏自己的秘密。15至17岁的戚少商常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偷看在图书馆看书的顾惜朝,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少年的戚少商暗恋着顾惜朝,用嬉笑和友情掩饰自己的欲念。两人在谎言和欺骗里彼此吸引。
燃尽的烟蒂烫伤了手指,顾惜朝从回忆中醒来。顾惜朝总是在人前扮演着沉静乖顺的学生模样,在戚少商面前也不例外。谎言与真实纠缠在一起,有时连自己都分不清。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欺骗,如今那么多晦涩的过往如何向你说起?习惯在深夜里抽烟、习惯伪装和说谎、习惯笑得无辜狠得无情,习惯到连自己都信以为真。那些萦绕心头的阴霾,那些无法平息的复仇炼火,要怎么忘记?你喜欢上的那个人,也许从来不是我。
时间是最深的沟壑。辗转这许多年,我们不过回到这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