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溜溜      更新:2024-05-19 15:44      字数:4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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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不识从房内走出来,发现原本在打扫亭院的下人统统不见,再仔细看原来全贴在墙头边偷听,郁不识把他们喝回来说几句,众人吃吃笑着散开了。
  郁不识心里沉沉的。
  有这天尊贵驾的太子爷在旁边,他夜夜都睡不安稳,时时都胆战心惊,保不齐什么时候这好事多端的太子就来给他使个惊魂术。妻子笑话他,见过胆小如鼠的,没见过你这胆小还不如老鼠的,别说他一个太子爷,就是皇帝老子亲驾,只要咱们照顾得当应对得宜,他也不能捡出咱们的不是来,你又怕个什么!
  郁不识一个劲摇头叹气,什么都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心里不安,夜夜惊梦。
  李渊溪无聊得快要开花了。
  在临江足足三个月,潮水退去万物复苏,在外的流民也纷纷返乡,大街小巷又热门起来,可在李渊溪眼中百姓的生活简直味同草芥,贫味生涩,怎么能拿来调味呢。
  郁不识畏于太子的威势,这些日子来天天藏头纳脑,墙隔墙地住着,他听到太子那厢传来欢声笑语就急急忙掩门而过,躲进自家的书房里面,唯恐靡靡之音溜进他的耳朵里,乱了心智。
  李渊溪刚开始根本记不起这个人,只觉得蒙蒙胧有个水鬼的模样从脑海中飘过,可后来就是想找都找不到他的人影,真稀奇一个人想要躲的话,居然可以躲得这般彻底。
  李渊溪并没有着意去寻郁不识,只是奇怪有自己的地方肯定就没他。临江城并不大,郁不识身为父母官事必躬亲天天走上访下的,李渊溪又终日素服在外游晃,这城中的人一天尽是碰面个三两回的,可郁不识就从来没见过人,有时候感觉他好象就在街角的店面前,站着与人说话,待自己踱过去,也肯定已经无影无踪。
  李渊溪也是怪癖好,越是天天见着的,他没印象,可就见过那么一面,甚至连样子都记不起的人,他反倒牢牢记在心间,时不时想找郁不识出来逗逗闷子。
  这厮的反应太古怪了。
  就象做过什么亏心事似的。
  李渊溪想,我得想个法子,狠狠吓他一吓。
  那天清晨,李渊溪难得起个早。一晚宿醉令他头痛欲裂,四肢沉重,却怎么也睡不安稳,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窗外沙沙索,落叶轻磨地面的声响,虫蚁噬吃树叶的声音,夜鸟捕捉小虫的声音。
  声声嘈杂,扰得他快要发了疯。
  但他耐心忍着,不起床,不睁眼,他不能够在这样黑暗的夜晚醒来,尤其是伴着夜来微雨,浸入肌骨的寒冷。
  …
  直到温熙的阳光照进窗台,李渊溪才从床上起身,故作潇洒地伸了几下懒腰,竖起耳朵再听窗外动静。
  嘭嘭嘭,踏踏踏。
  那是孩童脚下千层底的布鞋踩在青石板道上的声音,那是圆滑的小石子在他们肉乎乎的掌心相互擦撞的声音。
  李渊溪情不自禁地笑了,他有些奇怪自己竟然能够记得这种声音。
  那仿佛是已经离他很遥远的一种声音,那是被宫城那所红墙琉璃瓦的大房子禁锢住的声音。
  随着他离那大房子越来越远,这声音也越发清晰。
  李渊溪推开窗棱,几个穿着花棉袄,头束圆髻的小孩正朝一棵大院跑过去,有个笨重的小男孩甚至还摔了一跤,落在伙伴后面,哇哇张着嘴哭起来,可没人理会,他哭一会儿便不再哭,擦擦脸上泥水,爬起身来,咯咯咯笑着朝前面的伙伴追去。
  李渊溪的视线不由自由地跟着他们朝那棵大树下望下,脚下步子游移,朝院外走去,竟然连清晨的冷风都不惧怕了。
  院墙外面有一株百年老树,森天而立,气势巍峨胜过方圆百里任何一幢建筑。这大树枝繁叶茂,根基也打得十分牢固,象是盘踞在临江城的地心间一般,城中几度遭到洪水侵袭,竟然都不曾撼得它分毫。
  李渊溪见那些小孩子围着大树打转,笑嘻嘻地抬头望着上面,只见繁密的树叶间穿梭着一道身影,待他走近到树下,才瞧得清楚那是个人。一身白衣,轻缈地行走在枝干之上,纵跳飞跃,如履平地。
  李渊溪心下讶异,在他印象中,只有春佛才有这般好身手,他想看清这人的身形,他却被宽大树叶摭得严实,只偶有裙角衣裾被树桠拉扯着,窥到一角,却飘窈若梦。
  人在树上穿梭来去,从这边跳到那边,越来越往上移,李渊溪的脖子也跟着越仰越高,酸涩无比,却舍不得低头。
  他听到身边孩童哄闹起来,又蹦又跳地指着上边:“郁大人,郁大人,那里,就在那里!”
  他们嫩嫩的小手指着天边,那象是永远也够不到的遥远枝头,一个彩带纸鸢被枝叶拌住脚,如同飞得疲累的鸟儿,暂且歇息下来。
  白衣人的身子半垂在空中,纤细的枝头轻颤颤抖起来,仿若承受不住。
  一片,两片,十来片…
  漫天的落叶哗啦啦飞舞下来,摭住了他们追索的视线。
  李渊溪听得耳边一声大叫,一道薄薄的身影坠下来,他的心漏跳半拍,忙不迭伸手就去接,可双臂虚虚张开半天,却什么人都没有接到。
  李渊溪早吓得一身冷汗,他睁开眼睛,仰着脖子在树上仔细找,却再也寻不到那抹飘然的身影,李渊溪怔住,怀疑自己刚刚眼花了,大白天见鬼?
  那是个飘逸的影,还是个惊疑的梦?
  或者是宫城内恐怖的白色魂灵,矢志不渝,竟然遥遥一路跟随他到这里来?
  李渊溪晃晃脑袋,头还是有点疼,但他确定自己醒着。
  低头看自己怀中,安静地躺着一只纸凤凰。
  红艳艳的色泽,浑身披金戴银,连羽毛都用七彩染就,十分夺目,然而那眉眼却象人一样,清朗淡薄,栩栩如生。
  这手法狂放兼之内敛,绘者必是个胸怀锦绣、却淡薄如烟之人。
  李渊溪这么想着,冷不丁几个小孩子却冲过来抢他怀中的纸鸢,他高高举起,学他们鼓起腮帮子调皮地说:“给你们可以,但要告诉我,刚刚那树上是什么人? ”
  几个小孩互相看看,嘻嘻笑道:“郁大人不是人,他是神仙。”
  李渊溪忍俊不禁:“神仙?”
  孩子重重点头,笑出一朵花儿来:“郁大人会跟龙王讲话,他求龙王,今年不要发大水,不要把大堤撞破,龙王就真的听他的话,不生气不发火…”
  李渊溪听得哈哈大笑:“这么说,龙王这么听他的话?”
  “您不知道!郁大人是龙王的儿子!”一个小孩大惊小怪道。
  “啊?这么说他是龙太子!”李渊溪一愣。
  “不对!不对!”另一个孩子头摇得泼浪鼓一样,揪着他身边小孩的耳朵道:“郁大人是龙王的妃子!”
  李渊溪差点笑喷出来。
  孩子拧着眉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奶声奶气道:“妈妈说,漂亮的人儿都是要送进皇宫去当妃子的,不是送进地面的宫,就是送去水里的宫,总之不会在这里长留…”
  李渊溪听着童言稚语,呵呵笑起来,他把手中纸鸢递给一个孩子,垂下头问他:“郁不识在哪里?”
  孩子一伸手指着树上:“不就在那里!”
  李渊溪抬头,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摇摇头,伸手去捏那孩子脸蛋,“不许撒谎!这树那么高,谁能爬得上去?”
  孩子一脸鄙视他的神情:“说你没见识吧!我刚刚就对你说啦,我们郁大人哪——”
  “肯定不是人!”另一个孩子喳喳地接上话来。
  李渊溪钝钝地笑,不把这孩童的戏语放在心上。
  他不是人,难道还是个飞天的妖怪?
  他再度抬起头,发现那大树的枝叶再繁密,也挡不住阳光的攻势,一道道金灿灿的光从隐晦的缝隙间穿透,遍地播撒辉煌。
  瞬时间,整个死气沉沉的临江城居然勃勃地苏醒。
  这是李渊溪的第一个晴天。
  郁不识的上任太守赵常奉,因督导防洪不利,被革去职务打发到边番的一个更小的村镇去,这老儿虽然仕途不利,却生得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献宝似地嫁给执管江浙两省的总督之子。本来就此可以平步青云,他却也认识到官场凶险,自此告老还乡,但他没有真正回家,而是一路西行,漏夜来到临江城。临江城中的百姓,大都还认得他,所以赵常奉掩面蔽脸,不驾车也不骑马,进城的时候没有惊扰任何人,迳直朝旧衙门而去。
  需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还要从四年前讲起。赵奉常为人为官都无比吝啬,从上到下,从衙门到家丁,一律克扣剥削,其贪婪也是人尽皆知,只是临江这地面,穷得挤不出一滴油水来,把赵奉常急得团团转,最后见钱眼开,居然把主意打到朝廷每年拨给临江防洪赈灾的款项上面来,这下可天崩地裂,那大堤无钱修整,挡不住嚎啕一张巨口,顷刻间把临江数千里的田地房屋吞没。赵奉常亏得当时人不在,否则恐怕也喂了王八。幸好当时没人调查这笔款项的去向,赵奉常在众人的咒骂中狼狈逃离临江。
  只是这几年来,他想想念念的还是临江,倒不是因为他怀念故土,最主要是当时他所贪污的万两黄白之物,根本来不及全都运走,他在离开之际将它们统统埋在旧时衙门的后花园下面,等着有朝一日回来取走。
  但赵奉常此行来得匆忙,因他前日夜间做一怪梦:吴江又是水患四溢,淹过往日熟悉的街面,直把城镇全都没了顶,霎时间乌云生四野,黑雾锁长空,只见滔滔江水奔涌不息,突然从波涛中钻出两条神光烁烁的巨龙,一条赤金,一条银白,张牙舞爪,髯须威风。天空方才还是阴云压盖,突然祥云笼罩,光彩四方,二龙在空中盘旋着,雷电交加彩云游绕,气象十分古怪。二龙交缠着,似在相搏互咬,又似在亲昵地玩耍着,云彩流动得越来越快,二龙突然扬头朝天一吼,那声惊天动地,吴江之水又翻腾起数丈高,二龙又交缠着朝东方游移,扬头摆尾,消失在遥远的东方。
  赵奉常从梦中惊醒,认为此梦中的金银二龙,预示着他的黄白二物,就象神龙摆尾,一去不回。他愈发不安。要知道那宝贝就埋在衙门底下,天天人来人往,保不定什么时候被人发现马脚,那对他来说一切皆化为泡影,担惊受怕许多年,却成全了别人。于是赵奉常即刻赶往临江,倒不是现在要取回钱财,而是想去探探虚实,看看梦中所兆究竟是何意指。
  可当赵奉常来到衙门口,准备跃墙进去时,却听到里面的动静,气得鼻子都歪掉。这都三更天了,就是青楼伎馆也该歇业,可堂堂临江城的衙门里面却传来歌舞升平莺莺语语的欢乐声,透过院墙还看到火光冲天,到处张灯结彩,那华贵的绸缎从屋内一直铺到门外,纱绸挂满了枝头,真比那盛世大唐的长安街景还气派。
  赵奉常立刻想到,他下任的郁不识,据说是个相当年轻的后生,定是这小子捡到自己的藏银,发了横财,就在这里作威作福挥霍享乐!这下赵奉常按捺不住,他也不顾后果,从墙头跳下来,从林里捡起一根木棍,就朝院中央正被众美姬围着谈笑风声的年轻人冲过去,可还没走出三步,就被侍卫拦住踢倒在地,刷刷数十把宝刀架在脖子上。
  赵奉堂登时糊涂了,小小一个太守,就算富得流油,也不敢如此作大,摆出皇家的气势来,上有皇帝老子,他还以为自己是皇帝的儿子?赵奉常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老眼昏花,急匆匆赶到临江也没来得及打听这里近况,连太子在此驻札都不知道,贸贸失闯进来,白白丢掉一条该享晚年清福的老命。
  李渊溪此时更加糊涂,难道他的名声就真的那么坏,人人得以诛之,前些日子有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拔剑刺他,现在又有个怪模样的老头举着棍子就要来敲他。
  赵奉常本来吓得快死了,可他心想反正逃脱不了一死,不如就图个嘴上利落,于是也不顾那大刀,对李渊溪破口大骂:“郁不识你这后生犊子小兔崽!吞吃了我赵老头辛苦积攒的银子,在这里作态作福,你活该被鱼刺卡了喉,被猪油糊了嘴,被这偷来的横财撑得丢了命!你砍吧砍吧,我就是被你砍成千万段,被你丢去江中喂鱼,也要回来找你索命!”
  李渊溪听他声声激烈,好似与自己有血海深仇,可他骂的又分明是郁不识,看来并不来行刺自己的,所以他制止要去打杀赵奉常的手下,让他继续说。赵奉常跑了一夜,本来就气喘吁吁,被这事一激心,没道几句话,就一口血痰封喉,喘不过气来。
  春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