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不落的滑翔翼 更新:2024-05-19 15:43 字数:4834
“我也只是听说……”王婶叹了口气,讲她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我们。
“你们也知道,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也不太跟周围的人讲话。所以大家也都不是很关注他。只是知道他身体一直不太好,又总讨不到多少钱,所以身体越来越差。前段时间,你们也知道的,下了好大的雪。气温突然下降得厉害。我那时就有些担心了,这种天气做乞丐的最难熬了!后来遇到小天,说你们找到了住的地方,我才放下心来。可是……后来,我听他们说,肖老师那段时间还是一直呆在天桥下。天又冷,又没几个过路的人。所以他怕是又冷又饿,积累多年的毛病一次性发作了。那样的天气,他就这样晕倒在地上,也没人顾得上去看他。等到周围有人发觉不对劲,过去看时……他的身体都已经僵了……”
我听着王婶的述说,心里突然就冷到了极点。肖老师那倒在风雪中的身影仿佛呈现在我眼前,那无助的,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颤抖着,苍白的脸上覆盖上了薄薄的雪花,干枯的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周围没有人过来,即使有人路过也只顾得在风雪中快步走过。没有人来看他一眼,问他一下。只到,那最后的一丝光线都消失在他眼底,才有人开始惊疑。
而这时候,我又在做什么?窝在小窝的被子里?还是躲在哥哥的怀里?甚至正跟哥哥欢天喜地的吃只热腾腾的白菜火锅?大雪纷飞的时候我想着什么呢?对了,我想着如何过冬,想着怎样才能吃得饱穿得暖,想着怎样才能跟哥哥摆脱乞丐的生活。为什么我就独独没有想到去看看肖老师?去问问肖老师过不过得下去?哈……我忍不住冷笑,原来,我也跟那些过路的行人一样,永远都只看到自己!
眼泪,就这样不停地往下滚落,一颗颗狠狠地砸在地面上,在光滑的地砖上反射着太阳刺眼的光芒。
哥哥还在继续问着王婶其他的问题。大概是关于肖老师遗体去向的问题。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思考,只将自己沉浸在悲哀与悔恨中。
不知道是如何跟王婶告别的,我混混沌沌地被哥哥揽在怀里离开。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我们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天桥下。
可是,那个我们熟悉的身影却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哥……”我喊着哥哥,却除了哭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哥哥十分了然地摸着我的头,哑着嗓子道,“哭吧,没事了,全都哭出来吧。”
然后,我这发现,一向坚强的哥哥,脸上竟然也满是泪痕。
8
不久前还正耀眼的阳光,现在已经只剩下紫红色的身影。
我跟哥哥跪坐在肖老师生前常坐的地方,静默地坐了一下午。对着空荡荡的角落,我们不停地回忆着跟肖老师在一起的日子。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仿佛仍然还浮现在空气中。而我们去怎么也抓不着他的衣角。
我仍然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那个闷热的夏日夜晚,我们在天桥下相遇。我跟哥哥无意间占了他常坐的地方,可他却全不在意。还微笑着问我们的过往。在知道我们完全没有上过学后他还提出教我们写字。
他教我写的第一个字就是我的名字。
“这是天空的天字。”他用石子在地上写着。
“我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呢?”我疑问。
他看着我,认真思考,然后回答。
“一定是给你起名字的人希望你能象天空一样开阔,象天空一样宽容,能够包容整个世界,能够给人带来希望。”
我看着他那认真的笑脸,听着他的解释。从那时起,我第一次真正喜欢上自己的名字。
“肖老师说过,下次见面要交我写作的。他总说人不但要学会说还要学会写,这样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望着空荡的角落,陷入飘渺的回忆。
“是啊,他还说下次要考我三国的历史……可惜我不像你那么聪明,老是记错名字和年代……”哥哥哑着喉咙,在一旁回应着我。
“数学他才教到正负数……”
“《水浒》他才讲到一半……”
“他说下次我听写全对就奖我小礼物……”
“他说等我可以把整份报纸都正确念完,就把他的奖章送给我……”
“他还说……不管多苦都要努力活下去……”
“他说,男孩子要学会坚强,再大的事也能挺过去……”
我们一人一句,回忆着肖老师讲过的每一句话。
每一段回忆都伴随着一滴眼泪,悄悄的滑落,重重地敲击在那熟悉的地面上,混着灰尘被惨白的水泥地面瞬间吸收,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圆形印记。我愣愣地看着它们,不敢眨眼。仿佛这就是肖老师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凭证。可是随着夜幕的降临,它们终于还是完全地消失了,只剩下恢复干燥的地面在月光下泛着阴冷的白光。
一阵晚风吹过,让我跟哥哥单薄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哥哥抬头看着天上的新月出神,过了好半天才回过头来对我。
“我们去买点冥币,给肖老师烧点钱去吧。”
我无声地点头。
在这个远离清明的日子里,这种东西很少见到。我们走了几条街才发现一家躲在角落里的花圈店。我们掏出身上不多的钱换了不少的冥币。看着手上厚厚的纸币,我苦笑。幸好,阳世的钱还比较值钱,我们可以让肖老师在那个世界过得宽裕些。
回到空旷的天桥下,哥哥拣了块石头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引燃了几张冥币放进去。
“肖老师,对不起,我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您……”哥哥一边说着一边烧着手上的冥币。
而我打开了准备送给肖老师的那瓶酒,围着火堆淋了一圈。
“老师,您平时都舍不得喝酒,现在就多喝点吧。”我对着跳动的火焰说道。
哥哥带着我向火堆嗑了三个响头,然后将冥币分了一堆到我手里。火焰无声地燃烧着,艳丽却不温暖。一张张彩色的冥币寄托着人们的思念在它身体里化为一缕轻烟,留下一堆灰烬。很多人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阴间鬼魂,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可是这一刻我却无限期盼它的存在。至少,能让我们的思念和悲哀能够传达到那个世界也好……
“可以让我也烧一点吗?”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不远的地方响起。
我跟哥哥一起侧目。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不知合适蜷缩在那里。借着远处的路灯,我们勉强能看出他的轮廓,和他那怪异变形的下肢。
“小清?”哥哥先一步认出了他。
我这才认出他来。原来是曾经一起在肖老师那上过课的小清。每次我跟哥哥听肖老师上课的时候他都静静地在一边听着,也不说话。可是我记得他会写一手很漂亮的字,还曾经羡慕过好久。可惜他是那些被人贩子买来做乞丐的孩子之一,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监视着他。所以他只来了几次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现在这个时刻,在这里见到他,不能不让我惊讶。
“你一个人溜出来了?没有关系吗?”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用手蹭着地面慢慢移了过来。借着火光,我看到他那张消瘦得十分厉害的脸,他那双原本十分漂亮的大眼睛里此刻毫无光彩。
他轻微咳嗽着,从哥哥收里接过一叠纸钱,默默地烧了起来。他把那些全部烧完了,又看着火光愣了一会,这才转过头来跟我们说话。
“其实,那天我就在附近看着。”他的声音轻轻的,很好听,可是却毫无力度。
“他白天刚倒下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累坏了。可是等我下午回到这里时发现他还躺在那里,心里就觉得不对劲了。我本来想过来看看的,可那些管人不让。我也只能隔着老远的看着,一直到后来有过路的人报警。然后来了一辆警车,下来了几个人。大概的看了看就说已经僵了,救不活了。”小清突然停了下来,很认真地看着我们说,“他们说他是活活冻死的,只要早几个小时送医院就还有救!只早几个小时……只要再早几个小时……”他说到这里,不断重复着“早几个小时”这句话,然后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我跟哥哥都很担心地看着他。他却在咳嗽后扯出一丝笑容来。
“不过,没关系了,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跟他当面道歉了……”他笑得十分惨淡。
“小清,别胡说,你才十三岁呢!”哥哥打断了他的话。
他摇了摇头,只轻轻叹了一声,然后看着稀朗的夜空,用凄凉寂寞的声音说。
“他们已经不管我了。”
我跟哥哥心里猛地一紧,却无法出声。我们都很明白所谓的“不管”是什么意思。那表示你对他们已经没有用了。比方说你已经病入膏肓。
这时他们绝对不会为你出钱看病的,只会在榨干你最后一点价值后,不再管你。由你是生是死!
他低下头,冲我们笑了笑。
“我先走了,你们要好好保重!”
然后他又看向我,那双大眼睛里闪现了一丝光辉。
“小天,你答应过的,以后长大了代替我去旅行,在每个到过的地方都刻上我的名字。还记得吗?”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去海边吧,等到了海边,把我的名字写在纸船上,让它代替我去航海……我小时候做梦都想做个水手……”他仿佛回忆起童年的梦想,笑容鲜活起来。
我很想对他说个好字,可是言语却卡在喉咙里无法出来,只能默默看着他弱小的身躯一步一步,慢慢溶入无尽的黑暗中。
忌拜完肖老师我们并没有回到温暖的水泥小窝。
哥哥和我靠在天桥的石壁上,彼此偎依。
我们回忆着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的点点滴滴。
然而回忆得最多的还是一起跟着肖老师学习的日子。
然后我跟哥哥唱起他很久以前曾经教我们的一首外文歌来。
歌名已经完全的忘记了,只记得歌词的大意是:
悲哀在心中扩散
回忆里全是你的记忆
我一直在寻找
那个夏日的瞬间
时间之轮不停的旋转
我一直前行
心中却更加悲痛
伤痕不断加深
却依然无法看到你的身影
眼泪在心底滑落
可是我仍然无法放弃
我一直前行
为了再看一次你的笑脸
忍住心中的痛楚
只希望回到那个夏日
在耀眼的阳光下
你那坚强的笑脸
……
我跟哥哥用毫不标准的音节,和只有七分记得的歌词把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们一起睡去。
第二天,刺眼的阳光把我跟哥哥唤醒。
我们静静依靠在墙上,看着那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
哥哥摊开他的手掌伸向我。
“太阳出来了,我们出发吧!”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新生般的鼓动。
我对上他深黑的眼眸,笑了。将手放到他的手心里。
“我们出发吧,两个人一起!” 我说。
哥哥也笑了起来,牵着我的手走向阳光下的大道。
出发吧,带着对他们的思念,向着全新的人生!
我站在暖暖的冬日下,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9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逝。
当人们注意到炎热悄然降临的时候,已经是晚春的尾声了。
我收拾好工具送走了客人,这才有机会擦一擦满额的汗水。才不过五月的中旬,天气竟然隐约有了夏天的味道。空气里满是闷热咸湿的味道。
我数了数今天的收入,才不过二十元钱。看来还需要再找十几二十位客人才够。可是看看已经变成橙红色的天际,只怕最多两个小时后夜幕就要降临了。
这样看来,今天的业绩实在不怎样。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气热了,有谁还想穿着厚厚的皮鞋呢?尤其是那些时尚的女性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各种款式的凉鞋了。看着那些色彩缤纷、款式各异的凉鞋,我只有叹气的份。好在世上还有一种名叫男人的生物。他们天生就没有女性们享有清凉的特权,再热他们也只能把脚憋在皮鞋里。否则就会被人耻笑为不够档次,穿着随意。感谢他们的存在,否则我连现在这个数目都挣不到。
顶着夕阳的余温,我继续在街头徘徊。可惜只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我也才凑到三十块。这比起冬天来说可是要少多了。
我提着工具箱,慢慢往回走。街边闪烁的霓虹灯和路灯交相辉映,把本应黑暗的马路照得透亮。原本因该窝在家里看电视的人们,因为暖和的天气都活跃起来,成双成对的结伴走过,向着他们久违的夜生活前行。
我心里不禁郁闷,明明每天工作时间加长了,街上的行人也变多了,可是收入却相反的变少了。看来擦鞋这行跟做乞丐完全相反。以前要饭的时候,天气越暖和越好要。就算到了晚上也有好多人出来乘凉呢。而冬天的时候路上连人都难得看到几个,更别谈要钱了。可是现在看来,擦鞋却是相反。冬天穿皮鞋的人多,夏天却要少了近一半。怎么办呢?总得要想点办法弥补这一半的损失才好!
我正想着出神,却已经不知不觉走到家了。钻进那特殊的小门,我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