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京文      更新:2024-05-15 20:30      字数:4825
  不过,
  戚,少,商?
  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即使看到火光就开始赶路,京城到这里也至少有一刻马程,多快的马,难道是飞来的?
  心念一转便明白,方才为入阵耗费无数精力,根本没注意时间流逝,想必早已过了好久。
  诸葛至今不来,倒耐人寻味。
  了然而笑。
  忠贞不过是取舍。
  比起无可救药的当朝天子,自然年富力强又能辨清忠奸的太子更有价值。
  侠不成侠,忠不成忠,谁眼里没有自己的天下?
  对天下行侠,为天下效忠,谁又能说自己的天下就是真的天下?
  姜祀落出“生”门之外,立即发动阵势,八门交相呼应,当风呼啸,声若雷震。
  “退!”
  顾惜朝出言提醒,才想起赵佶软得像滩泥,哪里懂得躲避,无奈抓着他连退数步,直到“景”门才松手,惊险不论,更多的是烦躁。
  在这阵中束手束脚,还有个一无所能的包袱,进退都得按照规则,半步错不得,实是最耗心力,而且那女人随时会攻击,他又不愿杀她……
  ——能跟上彼此脚步而毫无窒碍之感的,果还是仅有一人。
  破阵比起压制,简单得多,杀人比起放人,更是易如反掌。
  想着想着,忽觉掌中微烫,低头一瞥,不禁皱眉。原来方才被姜祀划破了手心,伤口竟已色作青绿,虽毒性不剧,看起来却颇为骇人。
  刀上果然有毒。
  顾惜朝很想大笑,又怕被赵佶看到。
  毒?
  姜家自恃身份,不用剧毒,这点吓唬人的玩意,除了没见过世面的皇帝谁会在意?反省了演苦肉计的做作。
  罢了,世事总在轮回,犹豫得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希望外面的戚少商,懂得配合,
  “——戚少商,这女人是刺客,快来护驾!”
  外边戚少商正寻找路径而不得其法,越想靠近越远离,看着满眼焦黑的草木,耳中只有细微的劈啪声和满山乱窜的叫喊,突然听到顾惜朝的呼救,好似耳畔惊雷,内容更匪夷所思,不禁吓了一跳。
  他居然真的来救道君皇帝?
  想以此换取什么?名誉?权力?地位?金钱?
  确实,皇帝能给他的,江湖都不能给。
  他本就不适合江湖。
  戚少商有些矛盾。方才手快救下了刺客,该是同道中人,可此女武功纵不强,但对于顾惜朝来说仍是强敌,何况还有个草包拖后腿。他一心要救赵佶,此来岂不坏了大事?
  好在声音洪亮,暂可判断无恙,可语音飘渺,不知所来何方,又怎么护驾?
  ——顾惜朝,你真是异想天开,连命都不要了?
  很想这么问,却不敢,惟恐那庸才皇帝还记得当年逼宫人的名字,闹出事端,更不想问都不问就破坏了他的计划。
  “怎么破阵?”
  高声问了,半晌无答,正待行动,蓦然一声闷响,伴随几声断裂般的闷响,听来是极强的掌力劈上肉身,骨断筋折的声音。随之一团红影被抛了出来,狠狠撞在树上,反弹落地滚几滚,便再也不动。
  那女刺客?
  戚少商愕然看着散乱的红与黑,一时回不过神。他明明看到火里只有三人,顾惜朝没内力,道君皇帝更不用说,谁能一掌格杀此女?
  难道还藏着第四人?
  或者,她与顾惜朝也在演戏。
  “皇上请安心,她已落入火中,活不了了。这阵势没了主导,一时半刻就会熄灭,请不要担心。”
  落入火中?一时半刻就会熄灭?
  两句话说得戚少商忍不住笑出声来。
  阵里阵外音信不通,只有依循阵理才能让外边的人听见里边的话,明显是故意透递风声。
  看来制造个烧死的假象,哄哄皇帝也就好了,至于顾惜朝愿意拖多久,想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
  走到女子身边,才发现之前的乐观太快。她分明是被重手法点了|穴道,且左臂骨折,昏迷不醒,不解的话半日都不见得能动,就此死去的可能更大。
  试问里面谁能做到?
  低头检查片刻,更是心惊,越来越心惊,越来越疑惑,越来越不信自己的判断。
  这怪异的掌伤,即使克制过,断口仍见绵软,怎么看都是九幽的“落凤掌”。这阴狠的武功,全靠吸取女子贞元修炼,犀利歹毒,运功时手掌绵若无骨,刀剑不入,然而只要触到人的身体,着招的骨骼立即会从一点塌陷下去,且不断蔓延,一直塌陷到丁点不剩,全身软化。
  因为方法异常,“落凤掌”极难修炼,当年恐怕仅有顾惜朝一人是靠三宝葫芦速成,其他人都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女子。所以别的武功都是依主人划分正邪,只有这“落凤掌”,是彻头彻尾的邪功。
  现在会用“落凤掌”的人有谁?
  还有谁?
  顾惜朝吗?
  不可能,他不是内力几乎全无么?就算勉强击出“落凤掌”,又怎么点|穴?
  莫非他又……勉强自己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若真是他,受伤的红衣女子,果然还是义愤皇帝昏庸的江湖人。他至少不会为自己的计划滥杀无辜了,即使那人与他毫无关系。
  戚少商长吁口气。
  他宁可里面另有一人,武功高绝,且熟识九幽的武功,
  因为不管从什么角度想,都不值得高兴。
  ●47 心无天下
  林子静静地烧。
  林中人的心里也在静静地烧。
  猎苑内方圆数里的山林都按照八卦方位淋了药水,精确计算了风脉水脉,燃起来就是风雨无阻,变化万端,且将空间分割成大小不均的片段,人走进去顷刻就会迷路,音迅不通,别说灭火救人,连自身都难保。
  戚少商看着不温不烈的火势,有些焦躁。
  讨好、哄骗、手段……不管要做什么,都是片刻就能完成。可直到替那女子处理完断骨,阵中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很奇怪了。
  虽在阵外,他却觉得自己才是被困在笼子里的兽,除了等待和彷徨别无选择。
  问。
  对,他有无数问题要问,却因为多个赵佶,什么都问不了。
  走。
  也对,他应该先把这女子带走,可顾惜朝还在里面,情况不明,走也走不安心。
  又叹。
  关键在毒。
  根据温文的资料,“黯然”会吞噬内力和神智,且压榨出肉体的潜在力量,直到中毒者被利用殆尽,彻底成为废人。
  “销魂”则会大大加快这一进程,同时将命令铭刻于中毒者脑中。
  顾惜朝用什么手段抑制了毒性?
  或是中毒本就不重,才能保存神志?
  从过去寥寥无几的对话中寻找线索,就像拉扯一根以为早已断掉却从未断过的线。
  顾惜朝曾说,他当然还有内力,不然早就成了傻子。
  还记得他被逼到绝路才出手,而且力度不足,没能把敌人杀死,遗憾得要命,说明他连点|穴的要求都达不到,怎么现在却出手如雷,简直比四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该作何理解?
  拼命?
  倒计时?
  真气耗尽之后,毒性会发作?
  该不会……
  “你怎还不救皇上出来——”
  无声。
  戚少商咬牙,将姜祀搬到灌木丛后,解了几处|穴道,等她动得一下还未有所反应,迅速道:“前辈,我知道您此来专为弑君,可这是蔡京的阴谋。此时先放弃,容后我再解释,如何?”
  语气虽不霸道,却也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姜祀睁开眼,柳眉微抬,想要跳起却发现双腿酸软无力,用尽全力也只支撑着坐起,知是|穴道没有完全解开,回头怒道:“你就是戚少商?”
  “是。”
  “雷卷拿命救你,是为了阻碍正道吗?”
  雷卷?
  ——卷哥!
  戚少商措手不及,完全没想到她会在此时此刻说到这个名字,这个除了错愕和心痛,更多景仰与愤恨,血刻在仇怨顶端的名字。
  而咫尺之遥烈火之中,就是那造就仇怨的人。
  血流逆冲,他甚至感到片刻昏眩,眼前苍茫的青中只浮现一点白,一点飘摇四年,引得他在梦中无数次走向废屋,如雪的白,然后晕染出黑的光与电,如同三门关戛然而止的欢乐岁月。
  同样是仿佛暗巷中长久的奔驰,同样是漫心满眼的火,同样是无法突破的防线,等在那的,是不是同样的景象?
  天命。
  什么东西?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周而复始,往往在峰回路转的时候展示山穷水尽?
  世事总是不断提示过往,如钟磬梵音,袅袅不绝。
  就在刺痛悄悄撕扯的时候,戚少商恍然明白了顾惜朝的心情。
  他不是不想信,
  而是无法信。
  根本就没有信的理由,
  一个都没有,
  半个都没有!
  看得太清楚,便连自欺欺人都不行。
  ——那样的罪还能被接受,换作他,也一样无法相信。况且口口声声说着信赖的人,也不过同样被阴影缠绕,不得解脱,却让他如何放心?
  走不出那一步,回避不开面对不了,就永远只能互相猜测。
  理解着,猜测着,
  擦身而过。
  是吗?
  未来已经决定了,
  吗?
  早该想到,这个全身火红,熟通阵法,御火于股掌,有着泼辣古风的女子,就是那个柄持春秋遗训,远离江湖避于深山的锻造世家。当年的“祀火女侠”美丽聪慧,专打抱不平,一出江湖就为众人瞩目,如今虽年近五十,仍可见当年风采,竟与传闻一般无二。
  而纵观整个武林,与雷卷交情深厚又不曾出现寻仇的,也只有姜家了。
  理所当然的联想,却在她提及那为他而牺牲的人,才记起这思维极力回避的盲区。
  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如此深重的顾虑?
  瞻前顾后岂是长久之计?
  “前辈是‘兵器姜’的‘祀火夫人’。”
  姜祀冷哼,道:“难得戚楼主还记得山野草民的称号。你缩在方寸地享荣华也就罢了,我杀狗皇帝还来护驾,是在京师待久了,还是雷卷当初本就认错了你?”
  这些年来,戚少商被各种各样的人骂过无数种理由,他都不曾上心,可惟有她的话,听起来那么尖刻。想到当初长孙飞虹杀赵佶,也是诸葛苦苦相劝才阻住,心情仍旧无法平静。
  因为至少说中了一部分事实,才更伤人。
  想不出解释的话,然而不解释只有僵持,万一顾惜朝真的妄用内力导致真气走岔,恐怕已经……
  “前辈可知这是蔡京的阴谋?”
  “江湖人身在江湖,当心有天下。任他胡作非为,会有多少无辜百姓被杀,你数得清么?我是为了天下杀赵佶,谁管江山姓赵还是姓蔡?”
  “前辈不担忧皇家安危,却该挂念百姓安乐。与其执着天下二字,不如索性放开,以图心安……”
  “心安?你身在王城好安心啊!”姜祀凄笑道,“蔡京罪大恶极,就是当死一万次,我也不管他有什么阴谋。夺剑不成下令灭门的,是赵佶!”
  “什么?”姜家被下旨灭门?戚少商茫然,再也接不上口。这么大的事,江湖中竟完全没有传闻?还是他脱离江湖太久,错过了消息?“赵佶没理由对兵器有兴趣,此事定是蔡京挑拨。您有没有想过,若是被杀对姜家会有什么影响?他们定会推得干干净净——请暂且放弃,调查后再求公理。”
  “戚大侠威信正隆,何必讥讽于我。”姜祀不住冷笑,“你那手下熟知遁甲,等他哄好蠢材皇帝又是功劳一件,管我做什么?民妇可承不起金风细雨楼的情。”
  好冷硬的拒绝。
  从某些角度来说,她的好强与顾惜朝实在很类似。
  戚少商苦笑,并指解了姜祀|穴道,“实不相瞒,我那朋友身中剧毒,不可妄动真气。我要去找他,请您速速离开。”
  这么一说,姜祀反倒觉得奇怪,发不出脾气来了。她本就是嘴硬心软,家破落单后被蔡京的人挑唆,才会只身赴京。如今听戚少商说了几句已经有所动摇,越想越疑。另一方面她素来惜才,与顾惜朝虽仅交手两三回合,却大是心喜,火阵中半晌没动静也自忐忑。于是看了眼包扎过的左臂,挑眉道:
  “好,我走。不过你不是破不了阵么?”
  “在下对于奇门遁甲仅知皮毛,但前辈既不肯帮忙,我也有绝不能让您出手的理由。”
  让她救顾惜朝,简直形同欺诈,怎能出口?
  姜祀不解,皱眉,沉默片刻顿足道:“困死他也好。我确实不会出手,而且,你们放了我,我还是要杀赵佶。”
  “无妨。就好像很多人恨他,我还是要救他。”
  语未毕,人已纵身跃出,恍如火场中飘扬的一缕白烟。
  他?
  姜祀直觉地知道他所说的不是赵佶,而是其他人。
  很重要的人,
  所以才走得义无返顾,甚至有着几分释然。
  他的话不是对她说,是决心。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对她,为了她愿意赴汤蹈火,就像深不见底,一望无际的海,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和执拗。
  那是一种宽厚而深情的温柔。
  走吧,
  若早知有这样的人物阻止,她根本不会答应蔡京。
  “看清楚风向,不要逆风。现在我也没有办法收阵,三个时辰后药剂失效,大火自灭。”姜祀高声道,顿了顿,一笑,“还有,多谢你们的不杀之恩,否则姜家恐怕真要打下逆反之罪的烙印,永世不得翻身了。”
  听了她的提醒,戚少商心中一宽,立即依言停步,仔细感受起风向来。
  他还记得,《七略》中说,奇门遁甲的原理很简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