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沉默了。这几天他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沉默下来。有时候又拼命的说个不停。实在不对劲。
  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这样想着又开始瞌睡了。徐泽看着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眼中的哀伤在那一刻竟然无法掩饰。他怎么了？我好想问问他。但是实在太瞌睡了。身体没有一丝力气。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问不知道是否来的及。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再问吧。等我醒过来……
  我沉沉睡去。
  我在飞。
  我在自由的飞。
  刚刚开始的时候，身体还有一点滞重，不能控制自如。
  渐渐的我飞的越来越轻快。
  我飞得得心应手，仿佛从一生下来飞翔就是我行动的方式。
  原来从没有人锁住我。
  我看到了海。
  它就在我脚下。
  我隐隐约约记得曾经我总是久久的凝视天空下的屋顶，或者是树林与天空交际的地方。我幻想大海就在房子和树的另一面。它在那里愤怒的翻涌，咆哮。这个时候它是一位暴躁的君主。它也会安静的听诗人歌唱。如同诗人温柔美丽的妻子。更多的时候它是母亲。日日夜夜为她的孩子唱着摇篮曲。
  不过那是什么时候呢？为什么我对海的渴望需要靠幻想来满足？
  算了，不想了。
  我看着那片海。碧蓝碧蓝的海。
  好想下去。
  我的脚尖刚刚接触到海水便融化了。我惊奇的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迫不及待的把整个身体都浸入海水中。
  我已经和大海完全融为一体。感觉开始无边无际的蔓延。原来我是大海里的水。
  我觉得自己触到了冰冷的礁岩。但是很快的，我感觉自己又是礁岩的一部分。
  我又拂上了温热的沙滩。这一次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些沙子。
  原来这些全都是我。
  我开心的笑起来。
  “徐晓！小晓——你快点醒过来。”
  我听见有人在喊。
  那是谁的声音？他在叫谁？徐晓是谁？
  “小晓——求你醒过来。”
  为什么这个人的声音如此悲伤？
  我突然好想哭。
  为什么？难道说海水，礁岩和沙子也会想要流泪吗？
  “徐晓，小晓，小晓，小晓，小晓……”
  我终于记起来那是我的名字。
  我不是海水，不是礁岩，不是沙子。
  “原来我叫徐晓。”我说。
  周围霎时沉寂下来。海，礁岩，沙滩在一瞬间消失。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有些东西开始聚合。
  我看见了自己的手和脚。
  “小晓——”悲伤的声音不离不弃。
  徐泽。
  哥——
  我叹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徐泽红着眼睛看着我。下巴上还有青色的胡茬。脸颊竟突然消瘦了一圈，皮肤没有一点血色。我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徐泽。你怎么了？”
  他哽咽着说：“小晓，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以前总是说：“你别想离开”“我不准你离开”“小晓，不许离开。”“为什么要离开。”
  今天他跪在我的床边哽咽着说：“小晓，求你不要离开我。”如此卑微的祈求。
  爱情让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
  ……一个又一个……
  我轻轻对他说：“我不会再逃。我要陪在你身边。”
  说完这句话我心里沉重无比。我始终抛弃不了乱伦带给我的巨大的罪恶感，我永远忘不了被无辜卷进漩涡的万虹。我曾经对自己说，爱情不能成为毫无顾忌的理由。但是我真的不想再看到爱人悲伤的脸。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劝我，不行，这不是真正的幸福。然而真正的幸福是什么？
  我知道我将终生遭受沉重的罪恶感的折磨。对于我来说，无论如何，幸福已经遥不可及。即便如此，我还是愿意跳进这样的地狱中，只为我爱的人有一天能够真心开怀。
  他听到我的回答，只是怔愣的看着我，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抱住他的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徐泽剧烈的喘息起来，不知道他是因为巨大的快乐还是因为强烈的痛苦。我的心颤起来：“怎么了？”
  他只是摇头。
  “你这次整整睡了三天。”医生告诉我。
  他说什么？怎么会？我疑惑的看看他，又看看徐泽。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医院的床上。
  徐泽的声音异常干涩。他说：“小晓，你生病了。”
  “我生病了？”
  徐泽艰难的点头：“那天把你从医院带回来之后。我去帮你拿了检查报告。”
  我问：“是受伤的后遗症吗？”
  徐泽沉默着。
  我说：“我的检查报告呢？”
  徐泽还是不出声。我看见他低着头，双肩微颤。
  心里突然明白过来。
  “我的病很严重吗？”
  他突然紧紧抱着我，痛哭失声。
  医生说：“你的脑子里面有一个瘤。”停了一会儿，他补充说：“恶性的。已经发展的很严重。”
  25
  我和徐泽在花园里散步。这一次，我们终于心无芥蒂，十指紧扣。
  那天我下定决心不再离开他。即便我会终生遭受沉重的罪恶感的折磨，也还是愿意跳进这样的地狱中，只为我爱的人有一天能够真心开怀。
  仅仅几分钟后医生就向我宣布我活下来的几率只有5％。
  我苦笑，原来上天自有它的安排。我想它判定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在我的心动摇之后，它便用不可抗之力来阻隔。
  徐泽的手指烫的吓人。我知道他心里的痛苦和不甘。
  他眼神恍惚的看着正在落叶的树。我记得，我曾经从这棵树上摔下来，他就在旁边。那个时候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眼中的痛，那是真的。确确实实，在他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他为我而感到疼痛。
  他在这里对我说他会一直爱着我。从过去到现在到将来，一直爱我。他说他能保证自己不变心。
  我相信他。因为我也是如此。
  徐泽突然问我：“小晓，你是不是说过你再也不会离开我？”
  我点点头。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那就好。原来这一次不是我自己做的梦。”
  我心酸不已。
  徐泽说：“小晓。你要记得，你说过你再也不离开。你一定要记得。”
  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我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离开。”
  以前我看着远远的屋顶上方那飘着云朵的天空的时候，我都觉得那下面是海。大海就在我视线所不能及的另一面。现在我终于可以不用幻想。大海也不能洗净我乱伦的罪孽，因为我已经决定背负。
  徐泽问我：“小晓，你想不想去海边？”
  我偎在他怀里说：“想。”
  他笑着说：“那，等你好了以后我们就住在海边好不好？”
  我点点头。我的力气已经不能支持我多说一句话。
  手术安排在下周。
  早晨，我醒过来。徐泽深深的看着我，看他憔悴的样子，我怀疑他就这样看了我一整夜。
  阳光安静的洒在我们身上。我想起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早晨的阳光。
  现在是七点。再有一个小时，我就会被送进手术室。
  生死祸福，终需挨上一刀。
  眼前的男人再次向我确认：“你说不会离开我的。你记得吗？”
  我微笑颔首。
  护士进来给我检查了一下，然后说：“徐先生，你今天的精神很好啊！这个手术一定会顺利！”
  徐泽真诚对她说：“谢谢。”
  我看着这个男人。这么多年来有一句话，我始终没有对他说过。我怕错过了今天就永远来不及。
  我躺在床上，对我的爱人勾了勾手指。
  他立刻俯下身：“小晓，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在他耳边轻轻的表白：“哥——我爱你。”
  那一天，在满室温柔安静的阳光中，一个男人跪在他爱人的病榻前，泣不成声。
  26　end
  男人安静的站在窗前，背对着窗外的阳光。他的表情是让人心疼的寂寞。他的声音也一样透着浓浓的寂寞。他的头发白了一半。仅仅只用了两年。
  “小晓。你说过你不会再离开我。你还记得吗？”
  ……
  “你曾经说过你总是幻想大海就在你视线所不能及的另一面。可是现在只要你睁开眼，稍微偏偏头就能看到它。你喜欢吗？”
  ……
  “你为什么还在睡呢？你都梦见了些什么？你睡了那么久，是不是忘记我了。”
  ……
  “小晓，我实在太想你。”
  床上的人静静的躺着。仿佛人间的悲喜已与他无关。只有胸口的起伏证明他还呼吸着凡间的空气。他已经这样睡了两年。
  一轮旭日冉冉上升，将半天都映成绚烂的红。大海就在不远的地方温柔的托着朝阳。
  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个早晨，也是这样美丽的晨光。那个人在自己的耳边轻轻的说：“哥——我爱你。”那一刻，巨大的幸福和痛楚让他无法自抑的痛哭。
  那句话，是小晓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