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忆悄悄伸手去拉妹妹，向来温厚的石荣茂竟然大声吼了一句：“不准扶！”跪在地上的石秋颤了颤，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石荣茂狠狠抽了最后一口，把烟头捻在水槽里，“小忆，跟爸爸进来一下。”
  关上房门，石荣茂“卟通”一声跪在苏忆面前：“小忆，爸爸求你一件事……”
  苏忆吓了一跳，连连把父亲从地上扶起来。可石荣茂像是铁了心，怎么拉都不肯起来，最后苏忆只好也跪了下去。
  石荣茂望一眼女儿，终于一皱眉掉来泪来：“小忆啊，你妹妹她怀孕了。”
  苏忆住校、石荣茂跑货，家里平常只有石秋一个，所以发现的时候她的小腹已经完全隆了起来。徐美霞去世的时候他没有哭，被拓新要求赔偿的时候他也没有哭，但现在，为了女儿石荣茂老泪纵横。
  本以为和老伴儿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石荣茂夫妇是在领养苏忆之后不久才发现怀上石秋的，那年老来得子的石荣茂已经三十五岁，徐美霞也是三十三岁的高龄产妇了。虽然家里条件算不上富裕，但只要是能力范围内的，夫妇俩总是尽全力满足女儿的要求。石秋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一直都很乖巧听话，石荣茂怎么也没想到……
  石家人都信佛，堕胎等同于杀生，是要遭恶业的。可石秋才十六岁，未成年人、还没有丈夫，怎么可能当一个妈妈？于是，石荣茂对苏忆提出了这一辈子最最无奈的、唯一一个自私的请求。
  苏忆休学，带着妹妹到山上外婆家待产。今后，这个宝宝就是苏忆的孩子了。
  孩子有些难产，石秋从太阳落山开始阵痛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把小西瓜生下来，为此石荣茂给孩子取名叫做“夕曦”，一个充满新希望的名字。然而，上天对这家人的考验却并没有停止。
  石秋身体不好，奶水不足，家里又买不起奶粉，小西瓜天天饿得哇哇哭得不停。石秋心疼得不行，偷偷跑去黑市卖血。回家路上她觉得头晕得厉害，本以为睡上一觉就可以恢复的，谁知道一站起来就天旋地转，咚的一声厥了过去，眼睛正好栽在床角、血流如注。虽然勉强保住了眼珠，但挫伤严重，最后还是装上了义眼。
  石荣茂晚年坎坷，小西瓜出生后没多久也走了，只剩下姐妹俩和孩子相依为命。拖累了姐姐这么多年，石秋只想对她说一句：“姐，你可以自私一点的，真的！”
  *********
  毛珍珍揣着苏忆给的资料思考了半天，终于还是敲开了毛振南办公室的门。
  毛振南见她满脸堆着笑地进来，开门见山地讲：“干嘛？又有什么事情要求老爸？”
  毛珍珍把外套、包包丢在对面的椅子上绕到毛振南背后，讨好地帮他揉捏肩膀：“嘿嘿，老爸您真英明！”毛振南也工作累了，干脆脱下眼睛靠在椅背上享受起来。毛珍珍叽叽喳喳地哄得毛振南眉开眼笑，然后才开始说正事儿，“哎老爸，我跟你说一个事儿呀！”
  毛珍珍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义愤填膺地把苏忆家的事说给毛振南听。她讲得身临其境，捏着拳头一脸愤然，完全没有发现毛振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你说去见个朋友，就是去见苏忆的吗？”
  “对啊！”毛珍珍答应得爽快，拧着身子去包里拿苏忆给的资料，“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作为新闻工作者，老爸，我们一定要把这事儿曝光！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你先回去。”毛振南把东西丢进手边的抽屉，冷冷地对女儿讲。
  毛珍珍仍然很激动，把身子下面的椅子往毛振南的方面拉近过去：“老爸，纪芍淮还在跟拓新接洽合作的事呢，我们一定要尽快把这事儿公开，不然纪芍淮也要被拖进去了！到时候就晚了！”
  拖进去了？晚了？孩子啊，早就已经如此了。
  “珍珍听话，你先回去！”毛振南疲惫地揉着脑袋，又重复一遍。
  “不行不行！老爸，你得立刻处理这个事儿！现在、立即、马上！”毛珍珍跟往常一样挽起老爸的手央道。
  “我说让你回去！”毛振南拍着桌子突然站了起来，瞪着毛珍珍大声地吼。
  “老爸……”毛珍珍从来没被父亲大声吼过，呆呆地眨巴着眼睛。
  毛振南叹一口气，摸摸女儿的头发对她讲：“珍珍，爸爸现在很忙，你先回去。我们家里再说，啊！”
  毛珍珍走了，毛振南拉开抽屉盯着那叠资料发了会儿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由珍珍把自己完全卷进这陈年旧事里。
  瞒不住的，是真相。
  逃不开的，是命运。
  第41章
  听蕉苍的老人们说，如果能找到一个生辰八字跟父母契合的孤儿领养到家里，那么这户人家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这便是传说中的“送子娃娃”。
  按照老人家的说法，每个孩子从菩萨座下到凡间来投胎的时候都会拿到一副地图，按着这副地图他们才能找到各自这世的父母。可总有些贪玩的孩子半路弄丢了自己的地图，只能游荡在阴阳界隙，迷失了方向。对这些迷路的精灵，只能通过八字相合的“送子娃娃”引路，才能最终带到父母身旁。
  郑娟和毛振南结婚五六年了一直怀不上孩子，他们看遍了全国的不孕不育专家却还是没有动静。郑娟为了这个精神衰弱，最后被送到乡下亲戚家里休养，偶然听到村里的老人说起“送子娃娃”的事，立即回城里着手办了起来。
  如果这个“送子娃娃”真的灵验，那就养两个孩子呗，反正也不是养不起；要只是老人们的一个迷信传说，就把领来的孩子当亲生的待呗，反正家里多个人热闹一下也是好的。郑娟和毛振南一合计，很快让算命先生算出和两人八字相合的几个生辰，照着那生辰在孤儿院里找到了苏忆。
  小时候的苏忆不爱讲话，脾气还很犟。她不肯改自己的名字，不肯丢掉脏得发黑的玩具，倔强地要找妈妈和孤儿院里的芍淮哥哥。郑娟和毛振南都很有耐心，慢慢地教导孩子，渐渐地让她融入新的家庭。
  自从有了苏忆，郑娟的生活变得忙碌充实又快乐起来。她从早到晚快乐地思考，思考做什么营养好吃的饭菜给苏忆，思考买什么衣服、头花给苏忆，思考怎么哄她叫自己一声“妈妈”。
  然后有一天，单位体检的时候郑娟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怀孕七周了。因为郑娟体质不是太好，发现怀孕后便辞掉工作、小心翼翼地在家待产。毛振南和郑娟开始相信，果然有“送子娃娃”的说法，苏忆就是毛家的幸运星！
  但是，郑娟的身体素质并没有因为休息在家就好起来。11周的时候郑娟出现了见红现象，而且经常睡着睡着就会宫缩，种种几欲流产的迹象让她害怕得胡思乱想起来。
  “送子娃娃”里这个“送”，到底是送来、还是送去？要是肚子里的孩子不喜欢苏忆，讨厌有外人在家里呢？对啊，苏忆是个外人，血缘不同的外人，肚子里的宝宝对苏忆产生了排异现象啊！
  郑娟变得越来越焦躁，毛振南不得不带着苏忆住到别的房子去。尽管这样，郑娟还是最终被送进了医院。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哭着求道：“振南，把苏忆送回孤儿院吧！再不送走，我们的孩子就要没了！送她走、送她走啊，求求你啦！”
  毛振南痛苦地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开车把苏忆送回了孤儿院里。
  送走苏忆后，郑娟的情绪开始稳定下来。母体的心情好了起来，肚子里的宝宝也跟着听话了许多、最后顺利诞生，取名叫做“珍珍”，珍宝的珍。毛珍珍出生之后，他们实现了多年的夙愿，毛振南的报社也越办越大，家庭、事业，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毛振南常常自我安慰地想，送走苏忆一定是个正确的决定。
  就在毛振南开始慢慢淡忘“苏忆”这个名字的时候，同校好友吴东骏找上门来。那时候的拓新效益并不理想，可毛振南已经在政商文三界混出了名堂，吴东骏把车间爆炸起火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好友，希望他能帮自己度过难关。
  “只要交上这批货，拓新就可以扭亏为盈，振南，我实在不想功亏一溃啊！”吴东骏恳切地望着毛振南，思量片刻试着讲，“现在车间里那个女工已经救不回来了，可厂子还有希望哪！如果我们……”
  “不行！”听完吴东骏的打算，毛振南当场拒绝，“现在你还没有从火场里清醒过来，先回家洗个热水澡、睡上一觉我们再作商量！”
  吴东骏被毛振南劝回家去，但作为好哥儿们，毛振南自然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兄弟破产。他连夜调查了拓新这次的火灾状况，还让人把死在车间里的女工资料整理了出来。当拿到徐美霞资料的时候，毛振南才知道原来正义都是用在别人身上的，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对自己谁可能斩得下手？
  蕉江报业刚刚上市，珍珍刚刚上小学，郑娟刚刚送了自己结婚十周年的礼物……如果拓新的事情闹大了，苏忆必然会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如果有人嗅到什么奇怪的味道，最后惹得毛家人一身骚，怎么办？
  吴东骏为了成就拓新一番成功，想出栽赃嫁祸的肮脏法子，对此毛振南几个钟头前还凛然正气地拒绝，现在竟然……
  常常听人说“早知今日悔不当初”，也常常听人讲“世上没有后悔药”，但事实上，即使有一个重新做决定的机会，很多人还是会走上同一条老路。
  于是，徐美霞死了，死于操作不当导致的车间爆炸和火灾里。
  ＋＋＋＋＋＋＋＋＋＋＋＋＋＋＋＋＋＋＋＋＋＋＋＋＋＋＋＋＋＋＋＋＋＋＋＋＋＋＋＋＋＋＋＋＋＋＋＋＋＋＋＋＋＋＋＋＋＋郭昌推开书房门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门只开出了一条缝。他侧身走进去一看，原来是阎其皓倒在地上睡着了，脚还挡住了门。阎其皓只让公寓的阿姨打扫外面，书房里乱得跟进了强盗一样，资料铺满了书桌、沙发，连地上都是。
  “Daniel！”他轻轻把阎其皓摇醒，把手里的夜宵递上去，“先吃些东西吧。”
  阎其皓活动着脖子爬到旁边的躺椅上面，迷迷糊糊地掏出皮蛋瘦肉粥往嘴里送：“沙发扶手上面是新整理出来的，仔细排查一下。”
  如果蓝子梦还活着，这么大一个活人会被藏到哪里？阎其皓把历年纪淮北可疑的行动都筛过一遍，然后再由郭昌着手调查。可越查下去越有一种可怕的可能浮现出来，阎其皓光想想就觉得背心发凉。
  郭昌把外套挂起来，吸吸鼻子跑到外面去了：“要死啦，你空调没开？好冷！”阎其皓对着半屋子的资料心里难免焦躁，空调温度一高就面红耳赤、双颊发烫，干脆就把屋子的空调关了。郭昌想起这人刚刚就在这里睡着了，身上还什么都没有盖，叹一口气把刚脱掉的外套披到阎其皓身上。
  “老郭，你说我没有你可怎么办呢？”阎其皓笑嘻嘻地挑起眉毛对郭昌讲，可眼下飞起的黑眼圈已经把本来阳光的卧蚕完全盖掉了。
  郭昌用眼神示意他快把热粥喝掉，自己坐到沙发上把阎其皓整理出的东西仔细看起来：“Daniel，最近的List里精神病院的比例越来越高了，你不会是怀疑……”他说着抬起眼看了阎其皓一眼，那人沉默得有些严肃，“不可能吧，再怎么也不至于把一个正常人关在精神病院吧！”
  “你觉得我奶奶她做不出来吗？”阎其皓搅着碗里的粥，嘴边的笑有些自嘲。看了这么些天的资料，如果没有猜错，纪芍淮父母的车祸和纪淮北也脱不了干系，还有什么事件是她做不出来的呢！
  关于这一点谁也反驳不了，纪淮北狠起来甚至比所有男人都要决绝。
  “Daniel，找到你妈妈之后，走吧。”
  “走啊，当然要走！”阎其皓放下勺子把还剩下大半的粥合起来摆到一边，然后从躺椅上重新站起来，“老郭，如果我说棠城的人都是天煞孤星，你信吗？太公是这样，奶奶、爸爸、表叔，连我自己哪个不是孤苦伶仃的？外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可哪个活得自在快乐了？婚姻、事业、朋友，哪一样由得自己选择了？”
  郭昌不由自主地点头，下一秒就听到阎其皓连声的咳嗽。那人咳得红了眼，手上明明攥着一块蓝黑格子的手帕却不舍得拿来用。郭昌知道，那是苏忆还给他的东西。
  “Daniel，苏小姐应该是命中注定就要来到这个局里的。”阎其皓望了过来，郭昌接着说下去，“蕉江日报的毛振南曾经领养过她，不过没过几个月就被送回了孤儿院。我稍微查了一下，她就是毛珍珍的送子娃娃。”
  阎其皓的手指用力收紧，听得忍不住冷笑出声：“哼，毛局长真是别出心裁！”
  郭昌除了调查蓝子梦的下落，另一头还继续盯着拓新的事。毛振南收到毛珍珍送来的“炸弹”后急匆匆地跑出去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