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津鸿一瞥      更新:2024-05-09 11:27      字数:4757
  到站的广播响了,苏忆把手帕重新放回口袋里,裹上围巾走下车门。雪好像又下了些,棉絮似的雪花一坨坨地飘落,苏忆缩起脖子低头朝前面走。走过这个路口右转,再穿过步行天桥走十分钟就是阎其皓的公寓了。
  跟保安报上门栋号,苏忆走进小区去。后面有车,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路,苏忆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地走,左脚是在家,右脚是不在,一步一步地走。
  “在,不在,在,不在……在。”苏忆重重踏一脚,舒一口气,笑了。
  突然,地上多了一道影子,直直冲自己跑过来。苏忆来不及转身就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那人弯下身,把苏忆裹进胸前暖暖锁住。
  “谁?”苏忆吓了一跳,挣开绑住自己的双手回头去看。下一秒,眼前沉沉地有阴影压过来,嘴唇上微微一冰,软软地堵住她接下来的话。
  苏忆从住院大楼出来的时候,阎其皓已经在路灯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从这条长椅可以看到五楼的特护病房,那小小的窗口如今黑洞洞的一片,很幸运地黑洞洞一片,再没有残忍地吞噬任何一个人的生命和任何人的眼泪。
  阎其皓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总之回过神的时候雪已经飘了一片又一片,织成一张密不人透气的天罗地网,覆到他的脸上、身上要将他活活闷毙。好想要一根火柴,就算只能温暖片刻,就算只能燃出一双妈妈的眼睛……阎其皓张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发现他竟然比卖火柴的女孩还要一无所有。
  轻轻的,有脚步声传来。阎其皓望过去,看到苏忆的瞬间有一柄巨大的重锤猛烈地撞击他的心鼓。她低着头,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面,从阎其皓的角度只看得见一双黑亮亮的眼睛,还有纤细光洁的一段脖颈。
  他想起那天嘴唇滑过那段脖颈的触感,细腻悠远,而且温热得不可思议。
  阎其皓从长椅上站起来的时候脚竟然麻了,重新摔回椅子上面。脚上像有千针万刺,连腿肚上的肌肉都抽成了两个硬块,阎其皓咬着牙揉了揉,等缓过来的时候苏忆已经不见了身影。
  终究,什么都是流沙,抓也抓不住……棠城的,一个个都是天煞孤星。
  阎其皓自嘲地摇头笑笑,取了车回家去。晚上路况很好,只在快到家的地方吃了一个红灯。雪下得大了,雨刷一记一记地扫着落到挡风玻璃上的雪花,“哗哗哗”,寂寞地左右摇摆。
  阎其皓握着方向盘,肩膀刚刚被冻得有些酸,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眼角瞥见车旁停了一辆白底绿条的公车。靠他这边的车窗上挨着不少人的脑袋,有疲惫闭着眼的、有陶醉听着音乐的,还有一张是素净清丽的脸,出神地看着手上蓝黑格子的一方手帕。
  是苏忆。
  雨刷轻柔的“哗哗哗”声在阎其皓的耳边被无限放大,有人在湖心用船桨划破一湖的冰雪,艰难又坚定地破冰而行,厚厚的冰块下湖水清波许许。
  阎其皓着了魔一般换了车道跟在苏忆的公车边,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原来公车绕过几个圈最终竟然回到自己家所在的街道。那一刻,阎其皓才迟钝地发现苏忆的目的地竟然就是自己的公寓。
  苏忆,苏忆,苏忆……
  他看着她走下车,一步一步地走进小区里,最后站在公寓的楼下。雪花吻着她的发、她的鼻尖,她静静地抬头看着阎其皓的窗口。
  阎其皓握住车门的手指忍不住轻轻颤动,扳了两下才把车扳开。站在车边,他想叫她的名字,却发现嗓眼被心里满满的情绪堵得严严实实,竟然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他只能远远地朝苏忆跑过去,扑住他的这一星点火光。这一刻,就算会灼伤自己、甚至灰飞烟灭也要死死拥住……
  第30章
  苏忆的唇和她的手一样温热,美好得阎其皓几乎落泪。
  苏忆被吻住的那一刻惊慌地瞪大了眼,魂牵梦绕的那张脸在眼前忽地放大,她张嘴要叫他的名字,阎其皓便趁机攻入城门,深深缠住她不放。
  待苏忆快要缺氧的时候,阎其皓才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无比落寞:“苏忆,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为什么大家都不要我?”他的眼眸暗得无边,软软地问。
  苏忆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讲:“你上回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对不对?”她轻轻吸了口气,微微红着脸讲,“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
  苏忆的眼底倒映着阎其皓的脸,被深深救赎的脸。他紧紧环住苏忆的腰,低头吮住她说出甜美情话的唇,不停低喃她的名字:“苏忆,苏忆……”
  阎其皓的车停在道路中央挡住了其他住户的路,用喇叭声好心提醒。苏忆轻轻推一推他,他还不管不顾地用心吻着。苏忆脸红透了,挣扎着哄他:“外面冷,不要……”她想说不要让别人天寒地冻地等着,但阎其皓眨眨眼,把苏忆打横抱起,大步走进公寓里。
  “车……”苏忆被丢到床上,无力地反抗。阎其皓动作不停,只用手机给保安室打了电话,钥匙就在车里,让保安开进车库去了。
  阎其皓的唇渐渐下移,一件件伸手褪去苏忆和自己的衣服。他的指尖还是冰的,触到肌肤的瞬间让人战栗不已;可他的唇却是火热的,吻过的每一寸地方都要燃烧起来。苏忆有些害怕,攀着他的肩咬紧了下唇。
  阎其皓感受到她的紧绷,抬头亲吻她的面颊:“苏忆,我现在才发现自己从前想要的一切都是谎言,荒唐可笑!我现在只要你,我要你喜欢我,喜欢得视死如归、喜欢得把分分寸寸都交付给我。”
  苏忆盯着他的眼睛,霸道和祈求矛盾糅合的眼睛,仰起脸吻上去:“我喜欢你,喜欢得视死如归、喜欢得分分寸寸只属于你。”
  阎其皓活到现在第一次想这样拥抱一个女人,从心底想把她揉进身子里面。
  “啊!”
  苏忆痛得低呼,阎其皓也懵了:“你……”
  “没有关系,我不痛。”苏忆缓了一缓,羞涩地搂住阎其皓的脖子。
  “你的孩子……”
  “她是我的女儿,你是我的爱人,一切就这么简单。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永远不会。”
  难言的故事,并不是豪门深院的专利。
  好久没睡个好觉了,阎其皓抱着苏忆深深睡去,醒来的时候床头只留下一张字迹娟秀的纸条:我怕芍淮担心,先回去了。
  阎其皓把纸条折起收好,找出手机接上电源,无数的未接来电和短信跳出来,阎其皓抚着额头苦笑,把电话拨了过去:“老郭,你会不会太想我了?”
  郭昌听到阎其皓的声音连大骂一顿的时间都没有就急声讲:“Daniel,阎先生他……”
  第31章
  阎其皓开车到别墅的时候,李妈一脸焦虑地坐在沙发上,看到他走进来站起来大步走上去:“其皓!”她一手拉住他,先把他带到一边,低声快速地讲,“他们在楼上书房。存义的情绪现在很不稳定,他要和淮北小姐断绝母子关系,谁也劝不住;姑爷气到不行,刚刚已经被芍淮扶回房间休息了。你上楼之后首先把淮北带开,我会去把存义接下楼,暂时送回住处去。总而言之,要让所有人先冷静下来!”
  阎其皓安静听完,末了挑起一边的嘴角、坐在沙发背上笑:“从来就是这样吗?”
  “什么?”
  他的手撑在身体两侧,正前方的墙上正好挂着纪家的一幅全家福,父慈子孝、无比和谐。收起笑,阎其皓一脸木然:“纪家人,遇到任何事情从来都是这样解决问题的吗?遮掩丑闻、埋藏真相?但,纸永远包不住火啊,李妈。”他突然又弯起嘴笑,拍拍李妈的肩欠身立起来,往楼上走去。
  阎其皓推开书房门的时候,纪淮北正一巴掌呼在阎存义脸上。阎存义颤颤地趔趄两步,腰撞到桌角后直直扑倒在地。纪淮北还不解气,鼓着眼珠、甩开高跟鞋蹬上去。
  “奶奶!”阎其皓飞过去背身抱住地上的人,背上生生挨了一脚。“唔!”他闷声痛呼,身上衣服穿得不多,感觉活生生被钻了一钉。
  可阎存义好像比他伤得还重,缩在桌脚,脸色白得可怕、嘴唇抖个不停:“爸……”阎其皓背上钝痛,试了两遍才直起身,揉着阎存义的腰和膝盖把他扶起来,“爸,要不要紧?李妈、李妈!”
  纪淮北在后面僵立一会儿,默然收回脚在一旁坐下来;李妈很快赶上楼,立即嗅出书房里紧张的空气。阎其皓冲她笑笑,把阎存义交过去给她:“带爸爸回住的地方去,再让张医生过去看看。”
  李妈会意,搀过阎存义要走。阎存义全身无力,却忽地抓住儿子的手腕,死死盯住他。阎其皓把手放在父亲手背上面,稍微用力捏一捏,然后握着拿下去、转身把书房门关紧。
  阎其皓扶着腰背、缓缓地纪淮北旁边坐下。纪淮北推一推脸上的眼镜,右手握拳愤愤敲在扶手上:“你这几天不上班去了哪里?背着我到底做了什么?”
  对踢伤的孙子没有一句抱歉,对书房里发生的一切更没有半句解释……呵,还真是纪淮北的风格!
  “没什么,搞点小破坏而已。”背上痛得厉害,阎其皓左扭右倒,终于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含胸伏着。
  这次拓新的改制,吴东骏赌上了全身家当、棠城也动用了不少的关系,这才让政府已经同意他们提出的方案。一方面通过增资的方式,吴东骏和棠城同时入股拓新,改变拓新的资金构成;同时,政府进一步释放股权、退出拓新,并出面婉拒安井科技的入股计划。
  这样一来,吴东骏便可以实际掌控拓新,而棠城今后就可以“化敌为友”,合理利用、分配拓新的技术力量、销售渠道,以强带弱地发展棠城电子。
  而阎其皓做的也很简单,同样是拿股权做了点小文章:“蕉苍市机械电器厂”改名成“拓新”的那一年,由于亏空太大政府把40%的股份摊给了当时的内部职工。虽然经过这么多年,人员流动很大,但留下来的人也不少。这些人是七八十年代过来的国企员工,个个都是“主人翁”,只一煽动就羡慕嫉妒恨了,简单得很。
  “小打小闹的,怎么伤得了筋骨?老爷子正在联系拓新的工会主席出面协调,那人是公关部李月如的父亲、自己人,这点小风浪很快就会过去。”纪淮北食指敲着沙发扶手,沉吟着思考。
  阎其皓分明看到她鬓角染黑的头发尽头又钻出点点花白,可眼镜下不服老的光比那点苍白强烈得太多。
  阎其皓想,纪淮北身为女人想必是很懊恼、很不甘的。她唯一的那次婚姻是场政治联谊,本来双方互惠互利、阎存义出生后都相安无事,但很快对方搭上了一个美女明星,不顾双方家长反对、提出离婚要求。那时,对方家族势力已经开始没落,领回阎存义后纪淮北答应得非常干脆。很快,那美女明星爆出生下的孩子DNA鉴定非男方亲生的丑闻,而他们的事业也在商场上节节败退,如今时刻面临着资金断链的危机。
  蕉苍人人将纪淮北当作受伤的原配,庆幸她在那之前就离了婚没有受到牵连。但阎其皓了解奶奶的脾性,他一直怀疑那只是纪淮北一场自导自演的好戏罢了。
  纪淮北不知道什么是爱、宽容、原谅,即便对阎存义和阎其皓,她也从来没将这些灌溉到他们身上,更何况是蓝子梦了。
  想要知道蓝子梦的下落,绝不能和阎存义一样来硬的。
  纪淮北回自己房间想对策去了,阎其皓勾着背慢慢走下楼去。纪芍淮站在厅堂的楼梯扶手边,像在等他。阎其皓停在上面,笑呵呵地冲他招手,纪芍淮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只在阎其皓绕过他身边的时候缓缓开口:“想过要离开这里吗?”
  阎其皓停了下来:“离开?我从来不会不清不楚地逃掉,不管是自愿的还是像您一样被逼的,都不会。”
  第32章
  苏忆到阎其皓公寓的时候,地毯上、茶几上、沙发上铺满了资料,而阎其皓陷在当中出神地思考什么,连苏忆进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苏忆怕打搅他的工作,轻手轻脚脱掉鞋进厨房去了。
  Georg就是当年阎其皓的母亲——蓝子梦想要一起远走高飞的歌剧演员,可他说的故事却并不是阎其皓长大后在报刊杂志上读到的那个花边八卦。
  他们早在蓝子梦留学英国的时候就已经相识相恋,可惜毕业后蓝子梦被逼回国结婚、从此两人断了联系。再见面物是人非,看着蓝子梦在毫无感情的婚姻生活里形容枯槁,George决意带她和孩子一起回英国去。逃出纪家后,George带着母子两人藏在他一个开酒吧的朋友那里,准备等风声不那么紧了就上飞机,可最后竟然被这个朋友出卖了行踪,纪家人很快找上门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