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测仪上紊乱的波浪因这句话瞬间平稳下来。男人的脸色平静了许多。紧抓着紫衣的手，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紫衣，你……在么？”过了一小会儿，男人的声音又低低地响起，带着一丝丝的不确定。
  汪紫衣按了按那只手，嘴角轻轻地向上翘着，“当然，唐僧先生……”
  方逸尘再度睁开眼，没有焦距的眸子蓦地浮起一层笑，“我……就要……祥林……你……一辈子！”
  许是心情的原因吧，这一次，方逸尘并没有在医院住太久，不过1周，他就闹着要出院了。看看几项主要指标也还算稳定，院方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出院这日，天空异常晴朗，真正的万里无云。汪紫衣推着方逸尘来到医院大门口。
  “紫衣，扶我起来，我要，自己走。”
  “你坐着吧，车马上就来了。”
  “不，我要起来！”男人执拗起来，真的像个孩子。
  汪紫衣没法，只得叹了口气转到他身前，小心地扶起他。
  “紫衣，站到我这边来……”方逸尘指了指自己的右边。
  汪紫衣依言走到那边，小心地挽起他的手臂。
  男人借着这把力站起来，虽然有些摇晃，但却尽力让自己站得笔直。
  “你的左手……”刚才扶他时已觉得他左手有些不对，此时又见他让自己站到右边，汪紫衣的心更沉了沉。
  “没有什么……”男人迅速把左手往身边闪了下。
  “给我看！”汪紫衣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手。
  那个已经不能叫手了。那道她并不陌生的疤比起往日似乎更宽了些，疤痕周围的皮肤紧紧地皱在一起，已经看不出本来的肤色。更可怕的是，那五根指头，原本白的纤长的如艺术家的手指如今几乎蜷缩在一起，泛着毫无生气的青白色。
  “怎么会……这样？”汪紫衣的声音发着颤，手也发着颤。
  方逸尘竭力地把手往身后藏，“只是神经受了一点影响，没事的……”
  “为什么……会这样？”
  “紫衣，这些不重要了。再说……”他忽地笑了：“我的手不方便了，身边……就更离不得人了……”
  “逸尘……”汪紫衣蓦地跪在他面前，一把揽住他的腰：“我说了不会走了，你怎么还这么傻，傻得我的心尖尖那么痛……”
  “乖，不心痛了。快起来……”方逸尘伸出手摸索着面前的人：“你知道我的一只手使不上劲，攥不起你来的，赶紧自己起来吧。还有啊，你既然知道了，这以后啊，你可得做我的贴身保姆……”
  “我会的！”汪紫衣忙不迭地打断他。
  “我还没说完呢……”方逸尘狡黠地一笑：“我们还得签个合同……”
  “合同？”
  “对，无固定期限用工合同！”他伸出右手，轻轻地抚着汪紫衣那一头柔顺的长发：“不知这位美女是否愿意和我签订这么一个合同，照顾这么一个又瞎又残又有病的老男人？”
  “我愿意！”汪紫衣抬起头来，面朝方逸尘，低而坚定地回答。随即便笑了，带着泪水，“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求在合同的附加条款上加一条，合同的执行期限由保姆决定，保姆不同意，主人不许随意中断合同执行！”
  “好，我也同意！”方逸尘抬起那双无神的眸，“望”向汪紫衣的方向。虽然那散乱的目光再也无法落在汪紫衣的身上，但那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紫衣，我会努力陪你，一直到老！”
  140、番外二　。。。
  “你说，今天会有些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呢？”坐在方逸尘别墅的院中，众人议论的主题都只有这一个。
  一周前，他们都收到方逸尘的请柬，邀请他们今天到别墅这边来，共同庆祝一个特别的日子。
  “没想到，我哥也学会卖关子了。”方逸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你哥啊，还不止学会这个呢……”一边的楚云樵随手摘下一小枝桂花，放在鼻端淡淡嗅了嗅：“他啊，这几个月来，简直就变了个人！可是啊，变得比以前小气了。”
  “啥？”
  “上次找他要株桂花，他吝啬得跟什么似的，挑了又挑，把那最细最小的一株拿出来，还满脸的心痛劲……”
  “云樵，又在我背后说我坏话呢……”楚云樵的话音还没落，身后已传来方逸尘不急不徐的声音。
  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方逸尘和汪紫衣已相携站在了别墅门前。方逸尘身着纯白西服、紫红衬衣，打银花领结；汪紫衣着纯白V领长裙，腰上一条紫红银花腰带。两人相携而立，透着别样的风姿。
  众人看得皆有些发呆。他们都知道，就在一个多月前，方逸尘才因为急性心力衰竭进了医院，出院到现在，也少有在公众面前露面，即使露面一般也以轮椅带步。像今日这般俊逸挺立，竟是好久不曾见过的场面了。
  汪紫衣淡扫了下全场，俯在方逸尘的耳边低语了两句，便挽着他的胳膊，慢慢地来到众人当中站好。
  “很感谢大家能来参加我和紫衣的生日宴会……”虽然看不到，方逸尘的目光仍然缓缓地在众人的脸上过了一圈，笑也渐渐浓烈起来。
  众人脸上皆闪过一丝惊诧，随即，便响起热烈的掌声。
  方逸尘一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脸上的笑意更浓。
  “40年前的今天，我和紫衣一起降生到这个世界。机缘巧合，我们一起度过了童年的时光。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并没有再相遇，甚至，因为我的执念，我们还……一度错过……”他忽地停住，笑容蓦然间中止，侧头轻咳了两声。可立刻，一只温软的手已轻轻地拍在他的背上，轻而恰到好处。他于是复又笑了，转头重又面向众人。
  “所幸，上天原谅了我一次又一次的错误，依然给了我弥补的机会。我终于找到了她，不会再错过。”他猛地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身前轻轻一带，下一秒，人已顺势单膝跪了下去。
  “紫衣，还在孩提时，我就曾对你许下一个诺言，我差一点就成了这世上最不遵守承诺的人……好在只是差一点。”他摸索着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个锦盒，再摸索着打开，往前一递：“紫衣，今天，我终于可以完全地履行自己的承诺。嫁给我，紫衣！”他抬起头，曾经灰暗无边的眸子充满了期冀与幸福。
  汪紫衣的泪从他轻咳的那个时候起就包在了眼里，此时，更是再也禁不住，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她轻轻地取出面前锦盒中的那枚戒指，再轻轻地抓起男人的手，把它放在他的掌心。
  “请……给我戴上吧。”她的无名指触到他的手心，一如往日的温暖。
  掌声是在方逸尘终于把戒指套在汪紫衣的左手无名指中的时候响起的。场中众人，除了欢呼，剩下的，便是祝福的眼泪了。
  被汪紫衣扶着站起的时候，方逸尘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郑重肃穆。
  “大家都知道，很小的时候，算命的就批了我这一生。我的经历也似乎一次一次印证着他的话。曾经，我也以为，这一辈子就只能是这样了，孤独终老……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那所有的孤独和寂寥，都是为了等待一个人，那就是――我的紫衣。是她用爱情战胜了我的宿命，也是她用她自己换来了我一生的幸福。当着大家的面，我想对我身边的这个女人说，‘谢谢’！紫衣，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谢谢你不离不弃，谢谢你终于没有离开我！”身侧的那只小手轻轻地握紧了他的。他转头冲她淡淡一笑，复又再度郑重。
  “我真的很感谢上天了，感谢它是如此地厚待我。可是，老天爷，原谅我的贪心，我还想对您再提一个要求。”他突然抬起头，用无神的眸子“仰望”苍穹。
  “请您再给我40年的阳寿，让我好好地，好好地陪伴身边的这个女人，好好地，好好地，报答她的一片深情……”
  一滴泪顺着男人的脸悄然滑落，连带着他坚毅卓然的脸，在初秋的蓝天下，渐而凝成一段永恒！
  “早点睡吧，你看看今天把自己折腾得……”汪紫衣揉着男人那有些支骨嶙峋的胸口，眼眶一阵一阵地发潮。
  “你明知道，我这会儿，睡不着！”男人轻咳了两声，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
  “睡不着也得睡，你才出院几天啊……”嗔怪之声渐而哽咽。
  男人伸出另一只手，小心地拂上汪紫衣的脸，轻轻往上，触手之处，满是湿润：“紫衣，我很好……咳……今天，这不是高兴来着吗？”
  室内突然安静，女人的肩不着痕迹地轻抖了抖，好久才换上一种轻松些的语气：“我不管。我只知道，你现在欠我一样东西。”
  “欠什么？”男人转头，目光努力地想对准女人的方向。
  女人却偏了偏自己的头，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那努力却依旧散乱的眸子上。
  曾经，那是多么明亮烁然的一双眸子，如同曾经，那对眸子的主人是多么健康硬朗的一个人……
  只是曾经……
  “欠我……四十年！”沉默了片刻，女人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没有预想中的回应，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紧张的那种快。她迅速转回头，看到的只是男人迅速垂下的眸。
  “方逸尘，你欠我的，今天，你当着众人的面说的，你要再陪我，四十年……你不会，这么快……就反悔了吧？”
  “紫衣……”男人再度抬起头，脸上满是郑重：“此生，我已经背弃了一次诺言，不会再有，第二次！我会和上天拼一拼，为你，好好地活！”
  “逸尘……”女人的泪再也关不住，顺着她的脸，他的手，淋漓而下。
  好久好久，女人才从男人的怀中轻轻挣脱出来，有些羞赧地说：“瞧你，最近总是弄哭我，这样……”她猛地住口，看了看半卧在床上，闭着眼嘴角带笑的那人，脸竟红了起来。
  “这样什么……”
  “你今天送了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给我，我也有一件很特别的礼物要送给你……”汪紫衣慢慢在床沿上坐下来，轻轻抓起那双瘦削冰凉的手。
  “让我猜猜……”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一双手套？”
  “不是。我还没来得及打呢。”
  “一件外套？”
  “好没创意。”
  “一盘音乐碟子？”
  “俗套！”
  “紫衣，你老公我，病了这些年，把脑子给病笨了……”他故作懊恼。
  汪紫衣也不说话，只是牵起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还扁平紧致的小腹上。
  “紫衣……”男人猛地坐起，突然的体位改变让他的身子狠狠晃了晃，轻咳随即出口。
  “看看你，刚才答应了我要好好的，现在又……”汪紫衣忙伸手扶着他重新躺好，脸上已是抑制不住的笑。
  “紫衣，告诉我，刚刚那个，就是你的礼物？”男人的脸上写满了急切，眉目间满是惊喜。
  “是的，逸尘。”汪紫衣再度把那双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上个月，你住院的时候，我也顺便做了个检查，前几天，我去医院拿到了检查结果。有两个多月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男人兴奋得声音都颤抖了。
  “这不是想着送你点特别的礼物吗？”汪紫衣的声音小下去，脸却更加红了起来。
  “紫衣……”男人伸出手想抱身边的女人，沉吟了片刻，手却滞在了空中，接着懊恼的声音便响起来：“真麻烦，这8个月，不能抱你了……”
  “谁说不能抱，只要轻一点，你连老婆孩子一起抱了，多好！”
  “紫衣……”男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来，被那只小手一把抓住，顺势放在自己的腰上。
  “你开了灯的？”，男人轻轻地搂着怀中的身体，微眯了眼问。
  “当然。我开了床前的台灯。”汪紫衣瞟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那盏灯随口便答。蓦然间，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攥起放在自己腰上的那双手，声音都颤抖了。
  “你能……感觉到……”
  “有……一点点……”男人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近来，我经常觉得眼前有些白茫茫的感觉，今天，特别明显，有一点……光感。”
  “逸尘……”汪紫衣紧紧抱住身侧的人。
  “你小心……”方逸尘着急地摸索着她的小腹。
  “放心，不会碰到你的宝宝。”汪紫衣故意嗔怪道：“现在有了他，你的眼睛也看得到了，心里也只有他了，我啊，还是趁早走得远远的，免得……”
  话没说完，嘴已经被另一张唇紧紧堵住。
  “方……逸……尘，压着你……宝宝了……”汪紫衣涨红了脸，小心地挣扎着。
  “谁让他妈妈……不听话！”更深的一个吻下来，两人再无声息。只有床前那盏小小的台灯依然静静地发着温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