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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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 更新:2024-05-09 11:24 字数:4743
“不要再说了。你的药呢?”
只有声音,没有走过来的人。这样的发现让方逸尘原本就绞紧的心又狠狠地抽了下。他白着脸,死撑着,没有动手去拿药。
一声低低的叹息传来,紧接着,那只为他所熟悉的手已麻利地在他身上摸到了药。迅速倒了三粒出来,想想,又倒回去一粒,拿过一边的水,递到他手上。
“吃药!”
那人只是把头微一偏,捂紧了胸,不说话。
“方逸尘,够了!”汪紫衣狠狠地把水和药往边上一顿,“你这样算什么?玩苦肉计还是安心跟自己过不去啊?我告诉你,这些对我而言,都没用!你真以为,什么事都能按着你的想法不折不扣地实现,只要你够犟够倔够执拗?我告诉你,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现在,你吃了这药,我们还可以继续谈;不吃,随你在这儿自生自灭,我不管!”说着,她就甩了下头,抬腿就向外走。
“紫……衣……”一只手准确地拉住了她的衣角。
转回头,那人的唇已现着淡淡紫气,满额满脸俱是汗。
汪紫衣站住没动,只见那人另一只手已摸到了药和水,药塞入嘴中,手已颤抖着端起了那杯水。
汪紫衣悻悻地回到床边坐好。看到那人在自己身上再摸到那瓶药,倒出一粒咽下,这才重又捂了胸,静静地向后靠了沙发的背。
跟他久了,对他的药汪紫衣也分外熟悉了。刚刚那药,是心绞痛突发时的应急药,只要症状不太严重,两粒便足够了。可是最近,他每每服下的,均是三粒……
略一念及,心中某处便生生地痛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
“你休息下再说吧。我会在这里,听你的解释。”
128、真相(4) 。。。
粗重的呼吸转而平静的时候,方逸尘的手也从前胸上放了下来。
“紫衣,我跟你讲过我的过去。关于楚云桐,关于曲娟娟……”方逸尘顿了下,再度侧耳去倾听对面的动静。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的眼盲。他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看不到,她的心!
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他低叹了一声继续:“你应当知道,我从小就被订上了标签的,我是……天煞孤星……咳咳……恰巧,她们也一个一个地离开了我,我便已经认定那是我的……宿命……咳咳……”他缓缓地按了按额角,声音疲惫而凄清,“在遇到你以前,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爱,也作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可是,在我的世界一片漆黑的时候,你来了。你那么好,那么善解人意,那么开朗大气,我几乎是一下子就被你吸引了……咳咳……”他深吸了一口气,嘴唇不自禁地抖了抖:“那天,我偶然听到了你的电话,知道你原来是叫汪红武的……”
“是你不认识的汪司令的女儿!”汪紫衣咬着自己的手指,蓦地插上一句,只这一句,那人原本惨白的脸便扭曲在了一起。
“紫衣,你不要这么说……”他垂下头,“当时,我……也是逼于无奈……”
方逸尘蓦地住口,手指用力地按住跳得“突突”的太阳穴。每一段过往的回忆,对他而言,都是一次新的煎熬。当日与楚云桐的种种此刻已如电影般清晰地掠过脑海。那些无奈那些挣扎那些苦痛那些绝望那些撕心裂肺恍若昨日。他的脸再度扭曲。
“那些原因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汪紫衣转过头,目光却没有在方逸尘身上聚焦。“我承认,当年我偶然得知这句话出自你的嘴时,我很心痛,也很恨你。不过,经过这么多年,恨早就淡了。”
“紫衣……”方逸尘蓦地放开手,无神的眸子在这一刻仿佛立即就有了神采,即便是仍然没有焦距地对着汪紫衣,也带了些惊喜。
“方逸尘,这并不代表什么。”汪紫衣的目光无意识地盯着对面墙上的某点,声音平静得仿佛说着别人的事。“这种淡是平淡的淡,是淡到无痕的淡。我对自己说,既然你可以忘记我,我为什么不能忘记你。所以我嫁了人,我努力让自己生活得开心而幸福……”
“可是你还是离了婚……”
“是。我承认当年自己一念冲动,作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是,晓锋还是带给我很多很多的快乐。有些,是你,不曾给过我,也永远给不了我的。”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连延绵的低咳都嘎然而止。方逸尘依然面朝汪紫衣的方向,不言不语摇不动。受过伤的手紧紧地抓了沙发的一角,抓得那条疤宛若生生裂开一般。
“是的,很多东西我给不了你。”良久,他的声音才幽幽地室内响起,透着几分低沉和喑哑,“比如,和你一起细品你的作品;比如,和你一起看遍美景良辰;比如,和你一起携手名山大川……他有的是温润如斯深情款款烁然美邃的目光,他轻而易举就能在人群中捕捉到你的目光,既而看遍你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甚至你的心……这些,我都做不到!我能做的,是一个人在黑暗中仔细地捕捉你一点点的声息响动,在黑暗中悄悄地怯怯地揣测你的心。一个瞎子,怎么能和别人比,一个瞎子拿什么和别人比?”
说着,他突然笑了,笑得浑身都抖起来,笑得呼吸重又急促起来。
“方逸尘,你何苦这样?你何苦歪曲我。你明知道,我刚刚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汪紫衣的目光终于投射在对面男人的身上,看着他扭曲了脸,怪异地笑着。她的手狠狠地绞在一起,绞得指尖发白,也不觉得痛。
“那我该怎么理解,紫衣,你告诉我!”
汪紫衣悲哀地摇摇头,盯着那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方逸尘,我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要告诉你,至少,柳晓锋是全心全意地对我。就这一点,你也比不了!”
方逸尘的手一抖,刚端起的水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迅速弯下腰,手无意识地在地上摸索着,血滴落下来,落在淡米色的地砖上,分外刺目。
“方逸尘,你不要这样好不好?”隐忍一晚的汪紫衣看到那触目惊心的血,再也忍不住。她走过去,一把拉起他的手,胡乱地扯出几张餐巾纸按住还在冒血的伤口。
“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难道你认为你不停地伤害和虐待自己就能让我因为心痛重新回到你身边?还是你一贯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来回避实质的问题?方逸尘,我看不起你!”
说着,她拉过方逸尘的另一只手,按住那几张餐巾纸,自己却迅速地起身回到床那边。
“紫衣……”方逸尘感受着手上的血慢慢浸透了那几张纸。可是,那里并不痛,或者说远远不如心口那里来到直接而清晰。
“我们的问题,不关其他人的事,也不关你的身体的事。它只是,我和你之间的问题。方逸尘,你能不能好好地听我说。”
“你说……”声音更加嘶哑而疲惫。
“尘尘……”小时候的称呼一出口,含在眼里的液体终于再也管不住,仰头屏息静默了两分钟,任那温热滑过脸庞,清冷的声音才再度响起:“这个称呼是我们分别这么多年后,我第一次喊,也许,也是最后一次。很多年前,我们分别的时候,我曾以为,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常常喊着这个称呼,牵了你的手,一直到老……到J省的最初几年,每年寒暑假,我都会趴在我家阳台上,看着外面的那条路,那条只要你来找我必经的路。我想,我要在第一时间看到你,然后在阳台上向你挥着手喊‘尘尘’……你没有来,我就一个人对着那条寂静的小路一遍一遍地喊‘尘尘’,喊到炙热的心渐渐冷却。上大学了,我顶着烈日在新生名单中一遍一遍地找你,心中早把那个称呼喊了千遍,结果等来的依然是失望。待到我们终于长大成人,终于可以谈婚论嫁,我一遍一遍呼着这个名字夜夜梦回,忐忑期待中等来的,是你‘不记得不认识’的答复。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我的一生不可能再喊出这个称呼,我和有这个称呼的男人,不可能再在一起!该喊的时候没能喊;不该喊的时候也永远不会再喊!你明白吗,方逸尘,汪红武既已变成汪紫衣,方逸尘也已变成雷涛,属于方逸尘和汪红武的那一段便已经过去了。当雷涛重新变成方逸尘的时候,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再开始了……”
129、真相(5) 。。。
“紫衣……咳咳……你可以继续称呼我为雷涛的……”男人咳得铺天盖地,无神的眸子满是苍恻。
“那个,能改变你是方逸尘的实质么?”汪紫衣含着泪笑了:“你还是这么可笑,就像你知道我身份时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一样。难道自欺欺人能坚持一辈子,还是你以为这样的坚持能让像傻瓜一样嫁给你?”
“紫衣……咳咳……不是这样的……咳咳……我……”浑身上下弥漫的痛让他根本不知道该首先顾及哪里。可是他还是强撑着沙发沿摇晃地站起来,已经渐渐停歇的血因着用力再度淋漓而下。
“紫衣……咳咳……你在哪里?不要……欺负我看不见……”他的血红的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着,他妄图想抓住点什么,可除了虚空,便是无休无止的痛。
“方逸尘,你坐下好不好,你的手在流血。”汪紫衣看着在自己面前颤抖的男人,心狠狠地颤着。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爱了30年的男人,是每每午夜梦回泪湿沾巾的人,也是自己最爱最恨最想忘却的男人。她不想这样让他痛的,她想说原谅来着的,可是,那些伤害那些欺骗那些无休无止的痛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紫衣……咳咳……”一阵剧咳再度袭来,牵扯着心迅速四分五裂,熟悉的甜腥涌上来,一波一波地荡涤着他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脏,冲击得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可他依然执拗地摸索着摇晃着前行。只要能抓住她的手,只要能感受到她在他身边,就行。
浑身的痛算什么?吐点血又算什么?只要能和她在一起,眼前就不再是一片漆黑,周围就不再是可怕的安静,这个世上,自己就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实在害怕再过那样的日子。一个人,在无尽的黑暗中摸索前行,在可怕的寂静中自说自话,在窒息的疼痛中慢慢死去……他实在害怕!所以,哪怕此刻就是拼了他的命,他也要抓住那只手,不再放开!
“方逸尘!”一只手迅速地伸到他的腋下,半拖着把他按回到沙发上。他反手去寻时,那只手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紫衣……”酝酿已久的甜腥终于随着这声呼唤缓缓地从嘴角滑落出来。胸口压迫般的痛似乎因此还缓解了不少。他抬起头,努力地想把眸子对准面前的女人,脸上满是寥落。
此一生,能记忆的美好实在太少太短,而其中大多,竟都是近在咫尺的她袖手相执温情而施的。依靠这些记忆的朗朗阳光他才能抵挡人生之中那些漫长的梦魇……他没有办法去想像,得而复失他当如何。
“紫衣……你就当我作……雷涛吧。那个不曾负你的……雷涛,那个还算……用情至深的雷涛,那个……为你……可以……不顾一切的……雷涛……”
那一刻,她不是没有动容,那一刻,她不是没有心软,那一刻,她不是没有想过上前握住那不断颤抖的手如往日那般细细地在手中捂暖搓热……当眼睁睁看着他的嘴角丝丝的红滑落,看着那样一个执拗如铁冷硬如钢的人在她面前哀绝如斯,汪紫衣也曾动摇,真的,那一刻!
她几乎已经站起身来。可是,痛,由脚底蓦然间升腾至全身的痛让她停顿了那么几秒。那种痛,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当年他拒绝她时体会过的痛,是这些年来,每每从噩梦中醒来体会过的痛,是只有忘掉这个人才能忘掉的痛。现在,这种痛又来了,毫无征兆地,悄悄地,提醒着她,曾经受过的伤。她瞬间跌坐回去,
她再度看向面前的男人,焦距散乱的眸,紧紧蹙起的眉,憔悴灰败的脸,和,还在滑落的红……这红刺得她的视线渐而模糊,模糊到眼前的脸渐而昏花,多年梦魇中那张清冷的脸渐而凸现。这许多年来从未看清的脸竟然在这一刻与面前的这张完美重合,重合得她的心瞬间凌迟。 被凌迟的人是她自己,持刀的人便是面前的这张脸,合二为一的脸。
痛,细细密密……
痛,无从开解……
于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如梦呓一般响起。
“对不起。无论你是方逸尘还是雷涛,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因为,只要看到你这张脸,就会时时提醒我受过的伤。那种痛,我克服不了!”
那个声音,还是如往日一般的宁静温润,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但是,落在方逸尘的耳朵里,却如炸雷一般,炸得他心恸神伤。
他太了解她了。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