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和他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每当他离幸福很近的时候，意外便会发生。
  娟娟，现在，你让我该如何面对你，面对你的一腔深情？
  仿佛是为了故意让雷涛难堪一样，他的手机恰在此时又响了起来。雷涛拿过一看，是曲娟娟。
  他突然没有勇气接起。手机固执地响着，一声一声，声声敲在他心上，敲得他的心紊乱地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混乱。他胡乱地在抽屉中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迅速地塞进嘴里，电话也在此时停息下来。
  可仅仅过了不到一分钟，短信的提示音再度响起。雷涛有些茫然地点开。
  ＇不该打扰你休息的。昨晚累了吧，记得吃药。今晚能不能早点回家，我还给做菜。＇
  沉吟了片刻，雷涛一个字一个字写下：＇今晚，我争取早点回来。有些事，我们需要谈一谈。＇
  想了想，把最后一句删了，再看了看，又把今晚两个字删了。最终，剩下的那句话也一起删掉，什么也没回。
  曲娟娟呆坐在办公室，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可是，它没有响。从昨天到现在，差不多20个小时了，雷涛突然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逝了一样，什么消息也没有。曲娟娟痴痴地盯着自己的手机，仿佛要把它看穿一般，可是，还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一整天，曲娟娟都有些心神不宁。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沉吟了片刻，还是迅速地换好衣服，向着离医院最近的一家超市走去。
  拎着满满一塑料袋菜打开雷涛别墅门的时候，那个自己想了整整一天的人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指尖一点明明灭灭。
  “涛……”曲娟娟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
  那个人蓦地一惊，转过头来。脸色白中泛青，眼底有浓重的青黑。
  “你看上去好憔悴。昨晚加到几点？”曲娟娟放下手中的菜，有些心痛地走向他。
  “没事。只是一点点累。”雷涛再度转过头，留了个背对着曲娟娟。
  “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了吗，涛？”曲娟娟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他身前。
  “没……有。”雷涛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许是肺部准备不充分，这口下去，抗议之声此起彼伏。
  “涛……”曲娟娟的心揪起来了，她伸出手，正准备去拿雷涛手上的烟，雷涛往旁一闪，她就落了个空，伸出去的手有些尴尬地滞在半空中。
  “娟娟，你……先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好吗？”雷涛的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曲娟娟呆了片刻，终是什么也没问，到餐桌上提起买的菜，进了厨房。
  依然是灯下那个系围裙的女人，依然是熟悉的灯光，熟悉的烟火气，熟悉的佳肴香味……可是，如今这一切却像一块巨石，压得雷涛透不过气来。
  昨晚看过的东西，下午楚云樵说过的话，还有曲娟娟为他所做的一切，如同势均力敌的两方，从不同的方向狠狠地撕扯着他的心，让一贯游刃有余的他也有些无所适从。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他选择怎么办？
  雷涛轻咳着，在客厅中缓缓地踱着步，脸苍白如斯。
  “涛，吃饭了。”当最后一个菜摆上桌的时候，曲娟娟看到了客厅中不安踱步的他。她没有像刚才一样迎上前去问他。她只是站在餐厅那边，小声地唤着他。那一刹那，她感觉，他们的距离，好远……
  她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她在等，等他给她一个答案。
  70、墓园　。。。
  雷涛缓缓地灭掉手中的烟，缓缓地走到餐桌，再缓缓地坐下。拿起面前的碗，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曲娟娟。
  “坐下来，吃饭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曲娟娟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他，小心地问。
  “先坐下来吧。”雷涛看着曲娟娟坐下来，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昨天，发生了一点事情……咳咳……”雷涛迅速地侧头掩嘴。
  曲娟娟已经第一时间站起来，跑到他身边蹲下来，“你不要激动，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
  雷涛深吸了口气，慢慢放开嘴边的手，看着眼前的女人。虽然他眼睛不好，但此刻，那女人脸上分明的关切和焦急清清楚楚地落入眼帘。
  “娟娟……”雷涛忽然发现自己接下去的话异常艰涩，“昨天……我看到了……云桐的日记”
  他看着她，她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蹲在他跟前，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小小的脸有些苍白。
  “我发现，有些事并不像我开始想的那样……”雷涛突然伸出手，落在曲娟娟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上。
  曾几何时，云桐的头发也是这样长长的、黑黑的、亮亮的……可是，最终，她的头发是短短的、黄黄的、暗暗的……
  “娟娟，我刚刚才知道，云桐，为我……牺牲了很多……”
  曲娟娟浑身有些战栗，但是她没有动。她任由雷涛的手在她的头发上痉挛般拂过。她想说点什么，想像书中描述的那样，很勇敢地抬起头，面对着这个男人，淡定地说：“我了解你内心的悔恨不安和愧疚，我可以等……”可是，即便集聚起全身的勇气，她发现自己还是成不了那个勇敢的人。她能做的，只能是紧闭了嘴，略低了头，等待他的决定。
  “我必须得为云桐做点事……”雷涛的继续摸着那缕长发，声音低了些：“娟娟，希望……你能理解。”
  那缕长发的主人不停地点着头，没有说话。
  “娟娟……”男人一声低吼，把她揽入怀中：“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做你……想做的吧。”曲娟娟把自己的头使劲地朝雷涛怀中钻了钻，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那浅浅的蓊蕴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声音低而呢喃：“我会……等你。”
  男人的手轻轻地抖了下，只是刹那。瞬间便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脸随之白得泛青，镜片后的光深不可测。
  清晨，雷涛是在胸口的闷痛中醒过来的。还来不及戴上眼镜，手已经熟练地摸到了枕边的药瓶。吃过药，等药效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他才听到窗外传来“嘀嘀嗒嗒”的声音。
  又是一个雨天！
  戴上眼镜，撑着自己靠坐在床头，雷涛轻抚了下胸口。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除了肺，连心脏也成了天气预报了呢？自嘲地笑笑，披上外套，摸出一支烟，走到露台上。
  雨下得有些大，衬得到处有些蒙蒙的感觉。点燃了手中的烟，递到嘴边的时候，他竟有些迟疑。
  “你心脏也不大好，尤其早上，要少抽烟。”
  若是曲娟娟在，这根烟一定早就被“收缴”了。只是，她不在，她已经三天没有来过了。自那晚在饭桌上说了那句话后，她就消失了。那晚，她执意没让小胡送，而是自己打车回了医院的宿舍。到的时候，发了四个字过来：＇到达，勿念＇，然后，再无音信。
  雷涛轻轻地叹了口气，吸了两口手中的烟，然后摁灭了它，回到房间。
  现在，不是想她的时候。至少，今天不能想她。今天，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今天，是云桐的祭日。今天，要去墓园。
  因为既不是周末，也不是清明，来城西墓园扫墓的人并不多。下了车，跟着楚云樵，雷涛慢慢地拾级而上。
  雨下得更大了。透过蒙蒙的细雨，只看得到一排排整齐的青灰的墓碑，安静肃穆。
  “到了。”几乎上到墓园的顶端，一直沉默着的楚云樵蓦地停住脚，向右边的一个墓碑走去。
  连着的爬梯让雷涛微微有些喘。撑着腰深吸了几口气，待呼吸略平稳了些，雷涛才慢慢地走到那个墓碑前。
  “云桐，我来看你了。”低□，把手中一束白玫瑰轻轻地放在墓前，雷涛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墓碑上的那张照片
  楚云桐望着他，长发飘飘，巧笑嫣然，宛若当年。
  彼时，她热情似火娇俏可人聪颖灵动活泼开心，不过几年，她已化作一缕孤魂，埋首黄土之间，空留笑靥如花，让生者情何以堪？
  好可怕，就是一块石头，就隔开了生与死！
  “砰”的一声，雷涛的手已狠狠地拍在了墓碑之上。
  “云桐，你好狠！你独自一人悄悄安排好了所有的人与事，悄悄到这里来逍遥快活，却把所有的悔恨无奈痛苦自责留给我们……咳咳……你太狠了，你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留给我……咳咳……你给我起来……起来说清楚。”
  “雷涛！”楚云樵一个大步奔过来，抓起雷涛的手，脸色更青了几分。
  “你疯了？姐姐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你不要再在这里责怪自己。所有的事，跟你都没有关系。你在她面前这样，让她在地下如何安心？”微佝偻了腰，声音中多了一分痛楚：“这张照片是姐生前最喜欢的一张，说是开始实习时，你给她照的。她在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中交待，一定要把这张放在这里。这样，以后，如果有一天你来看她，看到的，也是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她希望，在你的心中，她永远都是这个样子。雷涛，你明白吗，这才是楚云桐真正的心愿。她要你好好的，更要她在你心目中的样子是好好的！”
  “不论怎样，你们倾心相爱过，比起很多人来，你们其实已经算很幸福的了。”按了胃，腰更低了些，楚云樵的声音倍加黯哑。
  “可是，云樵，相爱和相守，我情愿，选择后者！”
  “忘了吧，雷涛，忘了这一切，好好跟娟娟相守，我想，这也是姐姐最希望看到的。”隔了好久，楚云樵的声音才响起。
  “你明知道，当我答应你那件事后，这几乎就是一个梦而已了。”
  “只要你愿意，你们会在一起的，我了解娟娟，也了解你。”
  “但愿吧……”
  71、医院　。。。
  雨越下越大，车窗外模糊一片。
  看着上车后就蜷在一边昏昏沉沉的楚云樵，雷涛轻叹了口气。
  刚才，在墓园门口，他们碰到了许若楠。只一眼，雷涛就知道她和楚云樵之间有问题。拉了拉张妈，他们“知趣”地回到楚云樵的“悍马”车上。张妈不断地唠叨着许楚两家的恩怨，间或又提起了楚云桐。
  “结婚不过四年，流产、自闭、最终……”
  “大小姐原本是那么有活力四射的人，最终落得这么个凄惨下场……”
  断续的话如车外不停下着的雨，冰冷冷地浇在雷涛心头。除了捂紧了嘴刻意压低着咳嗽，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张妈的唠叨最终被许若楠的来电打断。等他们的车重新回到墓园门口，才看到倚在红色“宝马”边上站都站不住的楚云樵。
  不顾自己还痛着的胸，雷涛和张妈一起冲下车去，半扶半抱着把那个已痛得直不腰来的人攥上车，雷涛也虚脱一般靠在后背上。心跳得就快要蹦出胸膛，眼前也是模糊一片。即便这样，他仍然可以清晰地听到身侧发出的低浅呻吟，一声一声，宛若砸在心上。
  他的痛，他感同身受。因为，他们，共同为一个女人痛！也共同因为这个女人远离了身边的女人！
  为了她，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记得当日，自己答应楚云樵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刚才，在楚云桐的面前，自己也曾在心中暗暗地发誓，倾尽所有，还她公道。
  可是，娟娟怎么办？自己真的忍心让善良单纯的她卷入这一场无妄之灾中么？
  雷涛狠狠地绞着自己的手，目光渐而迷离。
  “小杨……快停下……”身侧的楚云樵突然急急喊了声。还没等车停稳，便跌跌撞撞地下了车。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弯下腰，吐出一大口酸水。
  雷涛连忙跟着下来，一边捶着他的背，一边担忧地望着他。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雷涛提议。
  虽然吐出了一口酸水，但恶心的感觉并没有减少，楚云樵根本不敢开口说话，他只是微微摇了摇手。然后，立刻，弯下腰，又呕出一大口酸水。
  雷涛还想再说什么，楚云樵的手机突然响了。楚云樵无力地掏出手机，递给雷涛，示意雷涛帮自己接。雷涛匆匆接过，瞄了一眼来电人，竟然是，曲娟娟。
  怔忡了片刻，雷涛把电话放在耳，轻喂了一声，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迅速说了句，“在哪儿，我们就来。”就挂断了电话。
  楚云樵疑惑地望向雷涛，雷涛犹豫了下，缓缓地说：“曲娟娟打来电话，说许若楠刚刚因为车祸进了她们医院。”
  陪着楚云樵到第一人民医院急救室门口时，雷涛才看到许还山早已坐在那里。他饶有兴致地望了一眼脸色同样青白的楚云樵和雷涛，便移开了眼。楚云樵轻轻放开雷涛和张妈的手，挺了挺腰，坐到许还山对面的椅子上，双手紧抱着抵在胃上，腰微弯着，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急救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