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是下定决心和你父亲对着干罗？”楚云桐依旧没有抬头，勺碰杯壁的声音恰好掩去了她声音中的一丝波澜。
  “我本就不姓方！”
  “既然你是来通知我这个消息的，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已经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咖啡喝了一口，楚云桐拿眼角余光扫了下对面的人，心情和喝下去的咖啡一样，迅速冷下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到哪里去实习？”
  雷涛顿了下，吐出两个字：“A城！”
  “咣当”一声，楚云桐手中的勺落到地上。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凛冽：“你这是变着方地提醒我春节的事吧？”
  雷涛抬眼看了下楚云桐，不着痕迹地掩掉眼中那一抹痛，声音保持着平静：“你想多了，云桐。仅仅只是，我自己联系的实习单位在那边……”
  “你自己联系？你早就做了自找实习单位的打算？你早就料到你爸爸会安排你的实习？你……”蓦然间，楚云桐说不下去了。和眼前这个男人交往两年多，不是不知道他心事重重，沉默少言，可今天才第一次知道，人家心中那些重大的事压根就没有让你知道的打算。不知是不是室内冷气开得太低，楚云桐只觉得彻骨的冰凉。
  “所有的事我事前不肯定。云桐，真的，我并不肯定，我只是多准备了……”
  “你当我是什么，雷涛？”楚云桐急急地打断，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对面的男人，他镜片后面是一片深邃，让人永远都看不清的深邃。
  “女朋友。”没有片刻的停留。
  “女朋友？”楚云桐突然笑起来，“我怕，我受不起！”起身，没有再看男人一眼，离开。
  接下去的几天，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忙着订回去的车票，忙着―让自己的心不去想他。
  他终是没有来。思念便成怨念。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坐在李娟的床上，看《追忆年华似水》。整整半小时，那一页终是未动。眼神早已没有停留在书上，而是飘到了窗外。
  暮色四合，树影婆娑，那个颀长瘦削的身影终是没有出现。
  叹了口气，从床下拿出自己的桶，准备去水房洗澡。
  “楚云桐，楚云桐……”刚起身，窗外便传来闻陆洋的声音。
  丢了桶，跑到窗边。
  “你明天几时的车？”闻陆洋站在树影下，大声地问。
  “9点。”
  “我到时去送你。”
  心轻轻地破碎。出口的只有五个字：“谢谢，不用了。”
  “楚云桐，你下来！”那个树影下的人显然急了，不停地向她招手。
  想想，终还是没有停住出门的脚步。
  “让我去送你，这样我安心些。”一跨出宿舍门，闻陆洋便迎上前来。
  “你有什么不安心的，你的能力足够去G省办公厅，不要太看轻了自己。”
  雷涛放弃之时，不知对校方说了什么，当日榜上那个众人瞩目的单位名称前赫然写着闻陆洋的名字。
  闻陆洋有些讪讪的，踟蹰了下，嗫嚅着说：“让我帮他做点事，我安心些。”
  楚云桐一个激灵，“他怎么了？”
  闻陆洋有些迟疑。
  “你不说，我立刻去你们寝室！”说着，拔腿就要走。
  “他病了，一直不见好。”
  脚步停住，声音急促：“什么时候的事，什么病？”
  “快一周了。先是胃痉挛，然后发高烧，现在烧是基本退了，不过，咳得很厉害。”
  “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声音颤抖中，人已转身向寝室那边飞奔。
  “云桐，他不在寝室里……”闻陆洋在背后焦急地喊。
  “那他在哪儿？”话一出口，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转个方向，向足球场跑去。
  还没到足球场门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已然传出来。透过围墙上的花纹，楚云桐清晰地看到了他。站在他们初见的那个地方，捂着嘴，微弯着腰。
  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在空无一人的足球场中回响。雷涛麻木地看着远处的草坪，如一个剪影。
  “雷涛……”许是他看得过于专注，或是咳嗽已经占用了他全部的精力，直到楚云桐站在他面前，轻轻唤他，他才蓦地转过头来。
  又是一阵止不住的低低咳喘之后，他才望向楚云桐，眼神疏离。
  “去医院看看好不好？”楚云桐向前一步，想去扶他。
  他轻轻一抬手，声音暗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必。”
  “雷涛，你到底要我怎么办？”看着那个在夜色中淡漠的男人，看着他脸上掩不去的病态憔悴，楚云桐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做你自己想做的，不用理会我。”雷涛的手随意地插向裤兜，脸向一边侧，胸腔中有压抑的“呼呼”声。
  “雷涛……”楚云桐紧紧地捂住脸，蹲下去：“我不再计较那些事，我不再问，我们不要再吵，只要你，好好的……”
  仿佛过了很久，楚云桐的短发被一只凉薄的手轻轻揉搓，一个声音在耳边幽幽地响起。
  “明天，我跟你一起走……”
  10、实习（1）　。。。
  直到坐在回A城的车上，楚云桐才知道，早在几个月前，A城最大的商业银行――A城银行便已向雷涛抛来了橄榄枝。
  “其实上次那篇《浅议银行信贷风险控制》让不少银行都致电过我。只是，这里离你最近。”车停在A城长途汽车站前，雷涛说了最后一句话。
  车停稳，为楚云桐拖上行李箱，雷涛大踏步地走在前面。不时用另一手掩嘴清咳，原本合身的淡灰衬衣此刻空荡了不少。
  “姐……”还在怔忡间，站台外那个高瘦的人已在不停地向自己挥手。
  “云樵……”姐弟俩一个拥抱，只余雷涛在一侧淡笑着。
  “云樵，我给你介绍……”楚云桐放开自己的弟弟，有些脸红。
  “我知道，雷涛……”楚云樵已经走上前去，伸出自己的手。
  面前的男孩和自己差不多一般高，和自己一样的清瘦，眸子里闪出的光和自己一样的执拗。雷涛淡笑着，伸出自己的手：“楚云樵，我也知道！”
  三人大笑，一起向站外走去。
  “你什么时候启程，云樵？”
  “下个月初。”
  “爸爸知道我今天回来吗？”
  “爸爸去G市了，下周才回来。我上周跟他说了的，不过估计他也忘了，最近公司里好像事儿特别多。”说到这儿，楚云樵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雷涛，凑到楚云桐耳边，压低声音：“姐，爸好像不知道你的事……”
  楚云桐看了一眼前面那个单薄的背影，冲自己弟弟做了一个噤声动作，心却刹那间紊乱起来。
  是啊，这一回来，好多的事要面对……
  三人在外面的餐馆随意吃了点东西，天就已经黑了。走出餐馆，雷涛将手中的行李箱递给楚云樵。
  “这个交给你了，保护好你姐姐。”
  楚云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准备去哪儿？”
  雷涛指了指街对面。“**旅馆”的灯箱在夜色中有些刺眼。
  楚云樵看看有些犹疑的姐姐，小声说：“要不，去我们家？”
  “还是等到你姐姐批准的时候再说吧。我一个男人，住哪儿都方便。”说着，雷涛冲楚云桐姐弟挥挥手，就着街口的绿灯已过了街。
  “走吧，云樵。”看着那个背影消逝在对面的灯箱下，楚云桐微叹了口气，向街的另一边走去。
  “姐，你怎么了？”楚云樵跟上楚云桐的脚步，“为啥让雷涛住外面的旅馆啊？”
  “因为，我还没有想好，如何跟爸爸交待他的身份。”望着一街的灯光璀璨，楚云桐的声音有些模糊。
  “他是你的男朋友，这有什么好想的。”楚云樵拖着行李箱亦步亦趋。
  “云樵，雷涛的身份有些特殊。我犹豫的，是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爸爸，还是编个谎言。”
  “姐，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姐一时半会跟你也说不清楚……”
  **旅馆其实就是个家庭式的旅馆。房间不大，不过倒很整洁。卫生间里的设备也还一应俱全。看过房间，雷涛交了定金，挑了个单间住进去。
  拉开窗帘，街上的灯火辉煌跃窗而入。远处，那一高一矮姐弟的身影逐渐模糊。摸出身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熟练地点上，深吸两口，烟圈在光怪陆离的灯火中散开，伴随了低低的清浅的咳嗽声一起湮灭在沉沉的夜色中。
  吸完手上的那只烟，按压着胸口在窗前站了很久，雷涛才撑着窗棂慢慢转回身来。
  床上，放着自己的一个背包，除了留在学校宿舍中的书，自己剩下的全部家当都在里面。五年前，离开方家的时候，自己就是背着这个包，一个人；现在，还是这个包，还是一个人……
  雷涛的嘴角嘲讽地向上弯了弯，心中一个最柔软的地方有些轻颤。
  云桐，在A城，你能为我重建一个家么？属于我们俩的家……
  虽然她并没告诉过自己春节不带自己回A城的原因，但自己内心当中，对此事早已有了清晰的想法。
  自己始终是方志明的儿子。方志明……
  唇边的浅笑加深了些，揪着胸前的衣服勉力挪到床边，压抑良久的呛咳喷涌而出。抬手下意识地掩了下嘴，竟有湿润的感觉，移开手，里面分明有红色。这一刻，雷涛也有些怔忡，这么些年折腾下来，宿疾复发了么？
  回到自己的房间，楚云桐找了个理由，打发楚云樵离开，自己开始把行李箱中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所有的衣服都挂进柜子里去了以后，箱子底部只剩下了那个信封。
  楚云桐俯身拿起，沉吟了片刻，最终把它放进了衣柜的深处。
  5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不是没想过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可是，想到那些因为他父亲而起的争执，楚云桐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
  过段时间吧。等他在A城银行安定下来，等自己想好如何把他带到自己父亲的面前，再告诉他这一切吧。
  收拾好行李箱，在自己的房间反复转了两圈，楚云桐迟疑着拿起了自己床头的那部电话。
  那个便笺上的号码早已铭记于胸，可手触到号码盘的那一刹那，楚云桐还是有些犹豫。
  “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我本就不姓方！”
  眼前交叉晃动的，是那个慈眉善目，威严庄重的男人和那个清瘦疏朗，执拗隐忍的男人。
  不能让他们再这样！如果有什么，就让我，来承担吧！
  不再犹豫，楚云桐按下了那几个烂熟于胸的数字。
  电话响了很多声才被接起，声音沉稳。
  “你好，我是方志明。”
  “方……伯伯……”楚云桐突然不知道怎么在电话中介绍自己。
  “小楚？”方志明的声音异常平稳。
  “我是……”咽了一口唾沫，她急急地接下去：“这么晚打扰您了。我今天回A城实习了……雷涛也跟我一起来……这边了。”虽然提前在心中说了无数次，真正说出口时，还是禁不住停顿了两次。
  “我都知道了，小楚，你帮我照顾好他。”电话那边，声音没有一丝变化。
  “方……伯伯……”楚云桐很想再说点什么，或者说跟方志明解释点什么，但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怎么开口。
  “小楚，你能给我打这个电话，我很开心，其他的，你不用担心。很多的事，我会安排的。”
  说不出心里是一种滋味，电话那边长者沉稳的声音让楚云桐的心逐渐安稳。
  “他的性格太执拗，有的事他不知道反而好。小楚，只是辛苦了你。”那边的声音依旧平稳。
  “我……明白。方……伯伯……”
  还想说点其他的什么，但是那边突然间似有人在一旁说话，“对不起，小楚，我还有点事……”
  “那……再见，方伯伯。”挂断了电话，楚云桐才突然想起，方志明在电话中称呼自己的是“小楚”，而不再是“楚同学”……
  11、实习（2）　。。。
  实习一周后，楚骁从G市回来了。
  那天下班前，雷涛接到了楚云桐的电话。
  “待会下班和，你过来接我吧。”楚云桐顿了下：“我们一起回我家吃晚饭……我爸回来了。”
  “你准备怎么向你爸介绍我和我的家庭？”
  “你希望我据实介绍吗？”
  那边沉默了下，说了两个字“随便”。
  楚云桐掐着下班的点走出楚氏大楼的。刚迈出门，就看到那个清俊身影静静地站在一个角落中。
  “来多久了？”楚云桐走过去，自然地挽起他的手。
  “我也刚来。”雷涛侧头，掩嘴，轻咳了几声。
  “昨晚睡得不好吗？你的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楚云桐看着那张有些泛青的脸，担忧地问。
  “没事。睡得很好。可能是有些紧张吧，毕竟第一次见你爸。”雷涛淡笑了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