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短短几个星期的工夫,厨师整个人就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两鬓边的头发都显出了大片的灰白色。
林风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轻轻垂下眼睛。他知道什么叫做一夜白头,看起来只会发生在小说里的情节其实是真的,总有那么一种痛苦和绝望可以泯灭你生存下去的勇气,让你一夜之间须发近白,十几年的时光在短短刹那间从你身上悄然溜走,带走你的生命力,只留下一副由仇恨驱使着的悲哀的躯壳。
厨师咳了两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罗、罗先生……”
“听说你终于决定要交代了,我觉得很高兴,再拖下去的话于我于你都非常不利啊。”
罗冀拉着林风在审讯台上坐下,这是一个面对被审讯者的方向。林风一开始有些犹豫要不要坐下,但是罗冀坚决的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您……”
“也许你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把你也带来,”罗冀打断了林风的疑问,声音近乎是温情的,“我觉得你也差点成为投毒事件的受害者,所以处理的时候不能瞒着你,总不能让你觉得跟着我的话自己的生命安全没保障吧。”
“……”林风无声的低下头:“是。”
“那么我们开始吧,厨师先生。”罗冀转向几步之外的犯人,声音比石头房间里的气温还要冷淡,“——第一,在背后指使你对我们下毒的人是谁?”
厨师抬起头张开嘴,刚要说什么,突然房门被一把推开了,医生急匆匆的走进来:“罗先生!夫人她在门口,说一定要见您!”
“她来做什么?”
医生犹豫了一下,“夫人说……说怕您在审讯的时候被其他人误导……所以一定要来参加审讯……”
没有等罗冀开口,林风平静的打断了他:“夫人说的是我。”
他站起身,征询的眼神望向医生:“您需要我先行离开一步吗?”
罗冀坐在林风身边,当林风站起身来的时候,从他的角度是看不见少年的脸的,只有医生才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有着什么样的眼神。那是怎样的目光呢?带着巨大的压迫和居高临下的残忍,虽然是用征询的口气在对自己说话,然而眼睛里却明明白白的写着对自己的憎恨和厌恶。
刹那间医生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这个少年的防备都被完全看穿了,这个认识让他不由得有点狼狈。
“小林公子……当然如果不介意的话……”
“林风,”罗冀稳稳当当的说,“你留下。”
医生忍不住劝解:“罗先生,夫人她才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她——”
“叫她在隔壁房间等我。”
医生迟疑了一下,这片刻的犹豫险些点燃了罗冀的怒火,他猛地一拍桌子:“如果她还敢跟我胡搅蛮缠的话!就叫她滚!”
医生吓了一跳:“是!是!”说着赶紧关上门,匆匆的跑回去向余丽珊汇报去了。
一直都不言不语暗中忍耐着的人,只有到了最厌恶和最憎恨的时候才会脱口而出滚这个字。
罗冀的神色非常可怕,几分钟之后才慢慢恢复了正常。他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望向厨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在背后指使你投毒的人到底是谁?给了你什么好处?”
厨师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抖:“是……是余夫人……”
虽然声音压抑嘶哑得几乎听不出来,但是余夫人三个字还是清晰的传到了罗冀的耳朵里。
林风默不作声,从眼角望过去,只见罗冀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要猛地拍案而起扑上去杀人,又好像因为什么特殊的理由而竭力压抑着。
余夫人三个字一出口,一切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厨师咬紧牙,一字一顿的说:“夫人她说,她说她想让您死!”
25。零度以下的体温【完】
罗冀很久没有做声,沉默的坐在那里。
光线从高高的石头窗口上洒进来,窗下的罗冀正好处在一个阴影里,看上去晦暗不清。
厨师低着头,光听声音就可以听出他牙关在咯吱咯吱的发抖,“夫人希望在您万一有什么不测的时候,以遗孀的身份继承这个家族。还有小林公子的粥里也被投了毒,但是剂量更大,……”
罗冀突然开了口,低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指使你投毒的人到底是谁?”
这声音沉沉的,听不清是什么意思。林风坐在他身边,面上表情无异,心里却悚然一惊。罗冀为什么会这么问,他不相信吗?难道罗冀是不希望余丽珊受到惩罚?还是他其实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余情未了?
那边厨师张口结舌的愣在原地,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是、是余夫人……”
罗冀盯着厨师看了几秒钟,突然冷笑一声,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淡淡的道:“嗯。”
林风完全听不出来罗冀这短短的一个嗯字里包涵着什么想法和暗示。他一直觉得这个男人非常好看清楚,今天才第一次见识到这个男人有自己无法看透、深不可测的一面。
果然是百年黑道家族培养出来的掌门人么?林风暗中咬了咬牙,掩饰自己无法压抑的焦躁。
接下来的一切就非常好办了,厨师爽快的交代了自己从余丽珊那里得到了什么好处,他得到了一大笔钱,他的家人受到钳制,一切动机和理由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但是罗冀好像并没有在意厨师说什么,他闭着眼睛听着,是不是的嗯上一下表示自己还没有睡着,等到厨师口干舌燥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的时候,罗冀站起身,轻描淡写的吩咐手下:“把他关押回去。”
手下沉默的一点头,一左一右走上前去把厨师带走了。
“你在这里等我,”罗冀没有回头,话却是对林风说的,“我等一会儿就回来。”
林风柔顺的说是,清清楚楚的听到罗冀的脚步走出房门。他是去了隔壁房间,去见那里等待着他的余丽珊。
他们会说什么?罗冀到底相信不相信?明明人证物证皆在,他为什么没有百分之百的相信是余丽珊投的毒呢?一向做什么事都顺风顺水的林风从来没有遭遇到这么难以勘测的情况,他咬紧牙关,无意中触碰到自己的手,感觉自己手指一片冰凉。
这其实是非常不好的生理反应。
像他们这种人,都经过严格的审讯模拟训练,防止在任务失手落网被擒的时候遭到敌人的审讯。他们可以面不改色的隐瞒真相,可以利用身体、眼神、动作、言语等各种因素迷惑敌人,就算遭受严刑拷打也不会吐露情报一个字。就算是面对吐真剂和测谎仪,他们也能抵抗一阵子,不至于像普通人一样承受不了心理压力而叛变投降。
做到林风这个等级,抵抗审讯这门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唯一有可能透露他真实想法的就是他的皮肤温度。
只要他想试图隐瞒什么或心情亢奋的时候,他的手就会变得冰凉,有时候还会不易为人发觉的颤抖,只有拼命抓着什么才能压抑下来。
林风闭上眼睛,长长的吸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异样。罗冀的那些心腹保镖都在身边盯着他,一双双训练有素的眼睛就像侦测仪一样扫描着自己,连呼吸的频率都不会放过。
我讨厌这一切,他在心里默默的想。我讨厌这个家族里的所有人,夫妻是假的,爱情是假的,荣耀和信仰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罗冀关上房门,余丽珊立刻站起身来,嘴唇颤抖了半天,才说出来一句:“不是我!”
罗冀冷冷的看着她:“厨师指证是你,物证毒药都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真的不是我!我怎么会想杀你,你想一想啊罗冀!我们结婚十多年,我什么时候做过真正要害你的事了?”
罗冀沉默不语,余丽珊扑上去抓住他的肩膀,绝望的摇晃他:“罗冀,我知道你因为当年林家的事情恨我,我给你惹了这么多年的麻烦,我知道你喜欢那个林风,你恨我想把他从你身边带走!但是罗冀你想想,我难道不是为你好吗?我是你的妻子,是罗家的女主人!如果你死了,我还有现在的地位吗?”
她这话倒是完全出自于内心。余家的小姐这个名头现在根本不值钱,罗冀的妻子,这个位置的含金量才真正惊人。罗冀还不是十分资深的罗家掌门人,这个时候如果他有什么不测,其他族人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来掌控罗家的。
“你想想啊罗冀,我也曾经帮助过你对不对?我们一直是相互不干涉的,在危机来临的时候只有我能作为你的妻子帮助你度过难关,我怎么可能害你呢?我怎么可能是我要下毒杀你呢?”
余丽珊描画精致的睫毛上挂满了泪水,罗冀想起她总是喜欢不停的尝试更换睫毛膏,加长的,加重的,闪光的,各种各样色彩的,这个女人对能塑造第二张脸的化妆品总是这么狂热,以至于很久之后他都不再能记得这个法定妻子的真正的脸。
然而林风完全不同,他极少用化学制剂,洗脸只用清水,头发里总是柔顺干爽,散发着少年温暖干净的气息。
“……我在让人搜查那个厨师住处的时候,发现了铊。”
罗冀的声音低沉,却像惊雷一样让余丽珊刹那间苍白了脸。
“林风这段时间的身体情况很不妙,我以为是因为他暗地里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谁知道是这个原因。余丽珊,下绊子或打小报告这种事我能忍受,但是铊中毒不行,太恶毒了。”
余丽珊僵在了原地,手脚冰凉。
“关于这次的投毒事件,”罗冀退去了半步,不动声色的摆脱余丽珊抓着自己肩膀的手,“这次中毒的事,我不会再追问了。”
余丽珊声音颤抖:“……你……你还认为是我……”
“我怎么认为的不重要,我只想让你知道,没有下一次了。”
罗冀没有看余丽珊一阵青一阵白的脸,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余丽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刹那间给人一种她喉咙的哦要因此而撕破了的错觉:“罗冀!就算是为了我,求求你就算是为了我!离开那个林风吧!他会把我们都毁灭掉的!”
罗冀打开门,头也不回。
“不行,我爱他。”
他关上石头房门,余丽珊在冰冷的房间里,因为恐惧和绝望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刺痛耳膜。
林风在房间外,低着头站在罗冀面前,轻声道:“我……我在那边房间里有点冷,所以……”
罗冀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林风单薄的肩上。做工精良的西装外衣,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和人体残留的温暖,一直沁入到人的肌肤里去。
林风想说什么,罗冀打断了他,淡淡的道:“以后不要这样了。”
接着他拉着林风的手,顺着长长的、阴暗的石头走廊,慢慢的向外走去。
……以后不要这样了……是说不要哪样了?擅自离开他指定的地点,还是其他的什么?
林风脸上神色无异,被抓在罗冀掌心里的手指却止不住的颤抖着,一片冰凉。
被层层戒严的建筑笼罩在清晨淡淡的雾霭里,叶莲从卡夹里抽出一张黑卡,密码和虹膜检测通过,大门无声无息的在眼前滑开。
合金墙壁映出他清瘦笔直的倒影,头发绑成马尾,鬓发一丝不苟的垂在耳际,血红色的钻石耳钉在发际中若隐若现。黑色的风衣上银扣一直扣到下巴,双手插在口袋里,脚下踏着沉重的及膝黑色皮靴,全身上下除了袖口中偶尔露出来的一截清白色手腕之外,就完全看不到多余的部分了。
“每次看到你都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啊,叶莲大人,不论冬夏都是同一种姿态,难道你已经舍弃了身为人类的正常冷热感觉了吗?“
走廊拐角里拐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年轻人,披着浴衣,端着一杯咖啡,摇摇晃晃的从身边擦肩而过。叶莲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公式化的嗯了一声,“原来你从越南回来了啊。”
“不要说得好像我会死在那里啊,对待同伴应该有温柔一点的态度。话说回来虽然我讨厌越南军队,但是我更讨厌你们国家的特种兵,一个个都如狼似虎完全不怕死一样。呐,你们民族的战士都让我讨厌,即使是对待在历史上有着深仇大恨的敌国也那么不计前嫌,还派出精锐部队去帮他们对付我,差点让我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呢。”
叶莲扫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关节处有明显缝合的痕迹,想必那里曾经被齐根炸断过。
“你太掉以轻心了,越南军队是敢于用铁锹铲除美军手榴弹的。”
年轻人咽下咖啡,“你在指责我并且赞赏越南人吗?是你们国家的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