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
凉 更新:2024-04-29 11:03 字数:4896
“文章只是从一个侧面表现了我,我可不是个老学究模样的人,只会写些道德文章。”
“这样聊天不会打扰你写作吗?”
“白天暗访,晚上写作,确实有点儿累。不过跟你聊天就可以缓解我的疲劳。”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油嘴滑舌的人。”
“你是S市人吗?还是在S市工作?”
“我真不该把自己的资料写得这么详细,我是S市土著。”
“你是干什么的啊?这个QQ资料里可没有写出来!”
“我还在读研究生。”
“学什么的?”
“你猜!”
“化学?”
“这个答案很接近,但不是!”
“导弹?哈哈!”
“真是离谱!我是学法医的。”
“法医?”他发过来一个惊讶的表情,“你是警察吗?”
“嗯,公务员选调考试已经过了,我还有几个月才毕业,这会儿是研究生最后的实习期。”
“在哪儿实习啊?”
“T市,北方的T市!”
“神探胡玉言是在那座城市吗?”
我发了一个脸红的表情,“你也听说过他?”
“当年的T市大学生连续自杀事件就是他侦破的,虽然我没有去过T市,却一直很崇拜他。”
“过两天你就会见到新的报道了,他刚刚又侦破了一起与文物有关的杀人案。我也参与其中!”
“真的啊?真羡慕你的职业!”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
“法医可以天天看到尸体啊,多刺激的工作啊!”
“要不咱俩换换?”
“晚了!当年我考过警察,但是由于近视,没考上!”
“你说露馅了,记者先生,你的特征之一,近视眼!”
“这个倒不怕告诉你,因为中国的近视眼有很多。”
“其实,我学的是司法鉴定,研究的方向是法医鉴定,也不是天天接触到尸体的,法医一个最现实的工作是做活体鉴定!”
“什么叫活体鉴定?”
“说得通俗点就是鉴定活着的人。比如伤残鉴定,这就是活体鉴定中重要的一项。即便是负责刑事犯罪调查的法医也不是成天都会跟尸体打交道的!”
“那你负责解剖过尸体吗?”
“当然啰!不怕跟你说,我的解剖技术在S市可是首屈一指的。”
“这么自信啊?”
“技术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便不用过度谦虚了。”
“那你能描述一下你从事的解剖工作吗?”
“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了解更多的知识而已。”
“你想听直接的,还是深刻的?”
“先说直接的吧!”
“看过屠户宰猪吗?过程跟那个其实差不了多少。”
“那还是说深刻点儿的吧!”
“就是用逝去的人的遗体告诉活着的人,隐藏在生命和人体之间的秘密。”
“这句话说得可是相当深刻啊!介意不介意我记录下来?”
“不介意。”
“哪天你一定要给我讲讲解剖的具体细节。”
“如果有机会你最好亲自观摩一下,因为有些事情,只听我讲,是很难搞清楚的。”
“跟你谈话真的很有意思!让我缓解了写作中的很多压力。”
“你现在在哪个城市?还在暗访吗?”
“在哪不能说,因为我是记者嘛!采访和收集新闻就是我的工作,暗访只不过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
“你不说我也不问了!其实我很少关心别人的事。”
“那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呢?”
“我也不知道。”
“我以后叫你小兔子吧!”
“是因为我像兔子吗?”
“当然不像,是因为你是属兔子的。我也好记!”
“按照你这种逻辑,我岂不是要叫你老猪?”
“完全可以,我没有意见!我说过,猪和兔子是最配的了。”
“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多少个像我这样的小兔子?”
“目前两个!一个在我的老家,内蒙古。一个是S市人,现在在T市。”
“那个小兔子是你的恋人吗?”我当时感觉自己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脸上立即红了半边,且温度迅速上升,那是我初恋时才感受到的热度。
“我还没有女朋友,要不怎么会和你搭讪这么久?不过那个小兔子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那我俩谁长得漂亮?”
“这个不能比,女孩子各有各的气质,美的角度各有不同。”
“肯定比我好看,我很自惭形秽!”
“女孩子的长相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啦!有时一个女性的学识和品味也很能吸引男性的!”
“切,说得自己很懂一样!”
“其实,要是你们其中一个小兔子能在我的身边就好了!”
“你说得好肉麻!”
“哪里啦?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谢谢你的垂青啰!”
“好了,我要继续去写《暗访》了,明天再聊吧!”
我看了看表,正好十点钟,然后在键盘上打下了“886”三个数字。
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长时间对话,他给我的印象让我难以形容,他不是我最初想象的那种已经达到了令人崇敬的程度的人,但他平易近人的气质却也很让人着迷,我感觉他很高深莫测,但他尽量把他最简单的一面展现给我,我在他身上捕捉到了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
总之,他给我的第一印象还不坏。但我那时不会想到,那会是一场畸形之恋的开始。
3
很多还没有进过解剖室的学弟、学妹总会问我:“如何才能摆脱尸体带来的恐惧?”
客观地说,当我第一次走进解剖室的时候,我的内心也是复杂且惶恐的,不仅仅因为那种环境散发出来的死亡的味道,还因为我很清楚我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无论你多么崇尚科学,学过多少知识,但是当你的面前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时,法医内心深处所能感受到的绝不是科学本身能够解释的。当一具皮肤没有光泽、肌肉没有弹性的尸体躺在你面前时,你所学过的知识可能都会被抛诸脑后。
而当我第一次见到真正要解剖的尸体时,我早就把站在一旁认真讲解每一个解剖细节的导师遗忘了,那时我更加关心的是躺在解剖台上的这个人为什么会死,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我发誓那是我第一次去凝视一个逝去的同类,而这种凝视在日后的工作中变成了家常便饭。
久而久之,我已经对恐怖的尸体免疫了。
即便面对大卸八块的残肢,或是丑陋难看的骷髅,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我曾经多次用手术刀划开尸体的胸膛,检验死者肺部和胃部的情况。我知道人类内脏的样子远比他们的外表要难以让人接受,人的内脏中残留了各种令人恶心的物质残渣,那些东西,不用闻,只是看一看就能让普通人三天吃不下饭,但即便如此,现在我见到这些秽物我也不会感觉到恶心或心惊。这是要经过至少百次的亲身实践才能达到的水平,但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我为此做出过多大的牺牲,又有谁会知道呢?正是这些尸体把一个本该开朗的我,变成了一个面容冷峻的法医。
但是,这次不同了,因为躺在我面前的,不再是跟我毫无交集的陌生人,而是他!那个我曾经的恋人!虽然未曾见面,却早已想要以身相许的恋人!
我拿着手术刀的手在战抖,刀头随着我的战抖在微微颤动着,就像是经过了一场小型地震。
“张敏,尸体体积较大,用STRYKER(品牌名称)专用解剖电锯更好!”扩音器中又传来了石秀美的声音,客观地说她的指导一向非常专业,让人不得不遵从。
STRYKER专用解剖电锯是从美国进口的一种专用解剖的电锯,这种电锯的特点就是用它切断骨头时,不会给尸体其他部分造成较大的创伤面,也不会溅出过多的骨屑。这种电锯比起一般的手术刀来,确实简单易用了很多,由于其轻便的特点,也适于力量单薄的女性法医操作。
助手立即端来了电锯,并通了电。但我依旧迟疑着,眼前的尸体实在让我难以下手。
“张敏,小心点,电锯虽然方便,却也容易伤及尸体的内脏。”石秀美似乎把我的犹豫看成了是一种小心翼翼。
我看着他,觉得他正在向我重复着那句话:
我真想变成一具尸体,躺在你的面前,那样就能跟你见面了!
也许他的预言真的就像是一个魔咒,也许我们真的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殷寻,为了找出杀害你的凶手,我只能这么做了!对不起!
我挥动起了电锯,伴随着锯头与尸骨间的摩擦声,他的胸腔被打开了,然后我用双手把尸体胸前的皮肉朝着左右往外翻开——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是闭着眼完成的。
尸体胸腔里瞬间喷出了一股气体。我知道这是他的胸腔内积聚的大量腐蚀气体,受到其侵害的人会影响到健康。我没有闪避,因为我戴着全套的护具,但是我知道,让我最难以接受的并非这些气体,而是要真正地“看穿他”,这是这次解剖中最痛苦的环节。
往里看,一切便一目了然。即便我再不情愿,但任何的鉴定工作,都必须睁开眼睛才能完成。
此时无论如何痛苦,我都必须完成这项工作!这是法医的责任,也是我对他的责任。
“请记录!”我说话的语气已经有些迟钝,大学生助手仍然忠实地执行着我的命令。
“内脏已经有了腐烂的征兆,肺部有烟尘沉积,说明死者有吸烟史。胃部食物已经排空,十二指肠有未消化的食物残渣,说明死者已经死亡八小时以上,和我之前推测的一样,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两点半左右。死者的心脏是骤停的,这是典型的因为压迫神经引起的反射性心跳停止现象,是勒死的主要症状。左肋的第二根肋骨有明显骨折,是死者生前受到外部伤害所致。但脾脏并未因此受到伤害,也就是说外部的击打和死者的死亡并无直接关系。”
“很好,张敏,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大家以后也要多向你们的学姐学习!”石秀美听到我的判断后,做出了她最为满意的评价,但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钢针刺痛着我的心。随后,解剖室里便响起了掌声。掌声并不清脆,因为大家都是戴着胶皮手套拍的。而这种声音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摧残,因为我刚刚因为剖开了自己恋人的胸膛而受到了褒奖,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吗?
下面的工作更让我痛彻心扉,我必须将他的内脏摘除。
在以往的解剖中,往往不用去摘除死者的内脏,除非是特殊情况,但是石秀美却告诉我,这名死者签署了器官捐赠协议,在尸体解剖的过程中,一定要顺带把他身体的器官一并摘除。石秀美对我说虽然这些器官已经不可能做任何的移植手术了,但它们却可以做成标本,供医科大学进行研究。
石秀美并不知道,捐赠器官也是他对我的一项承诺,因为我曾经告诉过他,由于中国人传统观念的影响,很少有人愿意捐赠他们的器官为医学研究所用,他当时就爽快地告诉我他已经捐赠了自己的器官,还跟我说,希望实施摘除手术的人是我。
我当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因为他和我说话的态度一直不太正经。但没有想到的是,他真的签署了那个协议,而且也真的是由我摘除他的内脏。
身体器官的严密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内脏间互相依存,摘除工作是一项极其复杂的工作。他的内脏很干净,除了那已经被烟熏黑的肺,其他器官没有什么异常。
不知道为什么,石秀美只要求我将他的心脏摘除。当我“下手”的时候,周围的学弟、学妹们都围了上来,他们都好奇这个最重要的人体器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的心对我而言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当我完成了切割将它取出的时候,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他的心是否为我悸动过呢?
但不管怎样,他的心此刻就在我的手上,他真的实现了他的诺言,让我见识到了他的“真心”。我把它捧在手上,心中百感交集。
解剖工作最后的步骤,是把他刚刚被我剖开的胸膛,再一针一线地缝合上。这个工作看似简单,却是最漫长的。每一针扎在了他的身上,却都像是扎在了我的心里。虽然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但是我能!我的心在滴着血。
解剖手术进行了将近三个小时,我总算完成了解剖。周围的助手和学弟们都对我投来了钦佩的目光,但是我却不知道怎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