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青涩春天      更新:2021-02-16 21:38      字数:4741
  的,有维修车床的,有保管仓库的,我被安排在了保养组,就是负责擦床子和定期给床子换机油什么的。中队长姓张,是个矮墩墩的中年胖子。他给我们训了一通话之后,就把我们带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直接开始干活。我的适应能力很强,三天以后,我就融入了这个新的家庭“。
  我师傅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他好像总是睡不醒,擦两下床子就打一个哈欠。这天,他又在哈欠连天,我便让他歇着,我自己擦。他睁着灰蒙蒙的眼睛四下看了看,然后用满是油污的手摸了一把脸就走了。
  吃饭的时候,我出门叫他,他正在门口仰着脸晒太阳,我走过去的时候,他好像在做着一个有声有色的梦,脸笑得像在水缸里丢了一块石子,一圈一圈地往外荡,口水老长,都搭拉到了地面上。我没忍心叫他,把打好了的饭菜搁在他的腿边,用报纸给他盖好了,就在他旁边吃自己的饭。前面的院子很大,中间是一个栽满花草的花坛,花坛中间是一棵枝叶茂盛的松树,三三两两的犯人坐在花坛沿上低声说话,不时有一两声调笑传过来,显得很暧昧。刚站了一会儿,门口就有人吆喝了一声:“哪个王八小子叫杨远?”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冲?我一愣。
  第十章 苦涩的劳改生涯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找我事儿的,也许他就是胡四吧?没有多想,我迎着他走过去,脸上挂着微笑。
  这个瘦猴子似的家伙端着架子,让我感觉有些不塌实,隔着老远我就伸出了手:“我是杨远。”
  这人把手里的烟蒂嗖地弹向远处,双手抱着膀子,哈哈大笑:“来了也不拜见拜见你四哥?”
  四哥?好嘛,这小子果然就是胡四,我的心蓦地松了一下。
  胡四把两手抄进裤兜里,冲我摆了一下头:“兄弟,跟我走。”
  他好像很喜欢玩儿派头,没办法,这时候我得听他的。
  车间门口是一间散发着浓烈霉味的小仓库,里面坐着几个喝茶闲聊的犯人,见胡四进来,那几个人站了起来,想给他让个座,胡四回身将我拉进来,冲他们摆摆手说:“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我哥们儿说点要紧的事儿。”
  一个脸上长着一块很大的蓝色胎痣的人,走到门口突然站住了:“伙计,很面熟嘛,你是?”
  我瞥他一眼,心里蓦然紧了一下,这不是青面兽吗?小广的人。
  我装做不认识,一屁股坐在一个沾满油污的凳子上没有说话。
  青面兽不走,摸着下巴在念叨:“谁这是?真他妈面熟,好象见过面儿……”
  胡四用门板将他挤了出去,坐在我的对面问:“带没带判决书?”
  我一下子明白了,胡四对我没有恶意,肯定是董启祥找过他,不然他直接要我的《判决书》干什么?我顾不上想小广的事儿了,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了《判决书》:“四哥,判得这么冤枉,我能不上紧?天天带在身上,没事儿就琢磨呢。”胡四边看《判决书》边说:“好嘛,还真有比我冤枉的呢……看看,看看,这句'威胁客人',什么叫客人?他没个姓名吗?再看看这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十四条第二款之规定',这分明不适用第二款嘛……再看看……好了,兄弟,你有门儿。”我急匆匆地问他:“四哥,真的有门儿?”胡四摇摇头,岔开了话:“你很不够意思,早来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祥哥挺好的吧?”见他这样,我也不好催他了:“挺好,他让我代他问你好呢。”胡四似乎很激动,直点头:“我挺好,我挺好,祥哥人不错,我沾他老光了……他介绍的人,我能不帮吗?”
  我笑着说,那就先谢谢四哥了,等将来我出去了,好好上班,挣了工资天天请你喝酒。
  胡四正色道:“还上什么班?现在有本事的都不上班啦,你没看报纸吗?现在允许自谋职业了,叫个体户。”
  这个情况我知道,我以前一个吊儿郎当的同事,现在捣腾麻袋都发了。
  我说,那就出去干自己的,反正挣了钱我要请你喝酒。
  胡四瞅着我嘿嘿笑了:“你行,你摊上好年头……不,是摊上好政策了,以前这叫走资本主义道路。”
  这个我不太懂,我只知道现在对自己干自己的已经放开了,以后出去干自己的就是了。我相信自己的能力,我会让我爹和我弟弟过上好日子的。我爹用他微薄的工资拉扯着我和弟弟,还得照顾我爷爷和我姥姥,那么不容易,下半生我不能再让他辛苦了。
  闲聊一气,我告别了胡四,心情很舒畅,看胡四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觉得他肯定能帮我出不少主意。
  刚走到我和师傅休息的地方,就看见青面兽站在那里跟我师傅说着什么,面色阴沉。
  我没有回我师傅那里,直接去找小杰。我预感到青面兽可能是在打听我是谁,我得事先做好准备,防止他找我的麻烦。小杰正跟几个人蹲在那里闲聊,我把小杰拉到一边,指着青面兽问:“你认不认识那个伙计?”小杰眯着眼睛看了青面兽一会儿,摇摇头:“不认识,他怎么了?”我说:“青面兽,小广的人。”小杰笑了:“小广的人怎么了?在这里敢反动,砸货就是了。”我说,暂时我还不想跟他发生冲突。小杰绷起了脸:“别装'纯纯'了,看我的。”
  “分析分析再说,”我的脑子很乱,总觉得青面兽想找我的事儿,“反正我觉得这事儿没完。”
  “没完才好呢,”小杰瞥了旁边的人一眼,“刚才我跟伙计们正合计着想找个人砸砸,这不现成的人来了?”
  “没事儿砸人干什么?”我有些好奇,小杰这个人很有意思,在入监队打架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干什么?肯定不是为了好玩儿,”小杰抽了抽鼻子,“涮我?你会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你砸人是什么意思?”
  “听我对你说啊,咱们刚来,依靠什么立自己的'万儿'?咱们一没靠山二没路子,怎么办?这个道理跟混社会一样,那就是'造'!怎么'造'?俩字儿砸人,不砸人永远别想出头。砸人也分砸谁呀,砸那些'×裂'货色那叫'傻造',傻造那叫傻把势,造来造去就把自己造臭了,一辈子也别想出这道大墙。砸那些稍微猛点儿又该砸的才行,要砸就砸他个半死,起码要让他一沉到底,见了你连声爷爷都叫不出来才是。你说我说的在不在理儿?不瞒你说,这招儿兄弟我在王村教养的时候,试过八百回了,回回管用!哈哈哈,你还别瞪眼,这是真的。刚才我跟弟兄们说,咱们就让杨远挑头儿,先竖根'杆子'再说。没别的,第一仗我来开,先砸这个叫青面兽的练练手!”
  我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转头往我师傅那边看去,青面兽已经不在了。
  正四下打量,一个叫小无期的伙计跑过来小声说:“远哥,刚才我看见老钟扇了你师傅一巴掌。”
  这小子太放肆了,这就开始了?我让小杰别冲动,在这里等我,撒腿向我师傅那里跑去。
  见我来了,我师傅不说话,捡起一块棉纱,慢慢擦起了床子。我的心里很难受,我觉得我师傅这样的年龄不应该挨打,他老实得像我爹,一想起我爹,我的心就像点了一把火,滋拉滋拉地烧。青面兽这小子分明是在挑衅,他明明知道这个人是我杨远的师傅,朝他下手不就是挑明了要跟我玩邪的吗?看来我是真的应该砸他一家伙了。我不想问事情的原委了,把心一横,转身就走,我师傅突然急了,像青蛙跳那样,蹦上来拉住了我:“你可别冲动啊,那个人不是好惹的,是一中队的'大头皇'呢,他跟咱中队的大值星大澜关系也很好……现在严打,你可千万别跟他动手,不少人因为这个都加刑了呢。”
  低着头想了好长时间,心情也稳定了不少,我告诉师傅别为我担心,我不是一个很鲁莽的人。
  呆立片刻,我突然就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我大口呼吸着飘满机油味道的空气,大步向门口的小仓库那边走去。
  “呵呵,蝴蝶,你好啊。”没等我推开门,青面兽就打开了门,他似乎知道我会来这里。
  “你好,”我稳住神,冲他笑了笑,“胡四在吗?”
  “他拉饭去了,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不行吗?”青面兽往里让着我,一脸的无耻。
  “你能做主吗?”热血直往我的头顶上涌。
  青面兽笑得很僵硬,他似乎也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呵,那得看是什么事儿了。”
  我的胸口堵得厉害,漠然地说:“让我进去跟你说。”
  他有点儿得寸进尺的放肆,翻个白眼说:“你会有什么鸟事儿?”
  我的脑子麻木着,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用脚后跟把门磕上,顺势倚在了门上。我注意到,这间小小的仓库里一个人也没有,静得有点儿可怕。那张油忽忽的破沙发旁边竖着一根废旧床子上卸下来的丝杠,看到这根丝杠,我断定他早有准备,这根丝杠就是他想“办”我的武器。我在心里笑了一下,看来你小子还嫩了点儿,这么间小鸡窝,你抡得开这么长的家伙嘛。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这里就你自己?”他往丝杠旁边移了移:“不可以吗?”我盯着他,目光一丝不动:“你觉得呢?”跟我对视了少顷,他的目光就开始躲闪:“可以啊,咱们早就应该单独聊聊了。”我用舌头绕着牙齿舔,跟人对峙的时候,我喜欢这样,我觉得这个动作像老虎吃人前的动作:“是吗?”我从他的目光里看出来,他的心乱了,他好像要放弃以前的打算。我可不能就这样跟你算了,我的心里很清楚地知道,今天我如果不把他干趴下,他一定会瞧不起我,得机会他会冷不丁给我来上那么一两下子的。这时候也容不得我多想,我害怕他突然袭击,那么主动权就不在我的手里了。我的动作很迅速,他好像还没笑出第二声来,就被我的双手扳住了下巴噗!我就那么一扭,他当场就软在了地下。我不能让他喊出声音来,一把抓过沙发上的一个草垫子就把他的脑袋捂上了,我把全身的力量用在双手上,腾出一个膝盖猛顶他的肚子,没顶几下他就放弃了抵抗,身子软成了棉花,干喘气说不出话来。
  我像拖死狗那样把他拎到眼前,冷冷地盯着他说:“这就是我杨远的聊天方式,够了吗?”
  他的嘴巴流出了鲜血,眼睛也像条死鱼那样翻白:“打不死我,我会让你好看。”
  听他这么一说,我彻底失去了理智,当时杀了他的心都有,我松开手,让他滑到地上,转身摸起墙角的一个铸铁皮带轮,猛地举过了头顶:“我要砸死你!”我被自己变形的嗓音吓着了,脑子蓦然一醒,手偏了一下,皮带轮嘭地砸在他的脑袋旁边,火星乱溅。这一次,他好像彻底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他哭了,哭得像报丧:“远哥,你饶了我吧……我不敢了。”我把他拎到沙发上坐好,打开门把头探出去看了一下,车间里机声隆隆,我们这边静得像一个荒凉的孤岛。我重新关好了门,坐在他的对面看他。我觉得他像一个皮球,刚才还一拍一蹦的欢着,转瞬就变成了一付皮囊,像是被谁猛然踩了一脚,突然瘪了。屋里的空气仿佛不流动了,窗外的一缕阳光照进来,打在满是油污的地上,像一堆没有燃烧完的灰烬。他还在哭,哭得很伤心。我递给他一块干净棉纱,让他擦干净满脸鼻涕一样的泪水和嘴角上沥青般的血迹,换了一种关心的口吻说:“老钟,别这样,我不过是给你提个醒,我杨远走到那里都是狼,我是不会让你这种狗给吓着的,知道吗?”
  青面兽哭得更伤心了:“我知道,我知道……远哥,我错了。”
  我踹了他一脚:“别哭了,我问你,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恨吗?”
  青面兽止住了哭声:“没有,你跟小广的事情本来就跟我没有多大的关系。”
  我抽出两根烟,一起点了,插在他嘴里一根:“就是嘛,你这不是自找的吗?本来我没打算跟你过不去。”
  “别说了远哥,”青面兽激动起来,“我以为你会找我的麻烦,所以就想先给你来个下马威,谁知道……”
  “算了,没意思,”我想结束了,“记着,一旦我发现你还有别的想法,我就弄死你,我说到做到。”
  “我明白……”青面兽使劲擦了一把脸,“远哥你还是外面的那个蝴蝶。”
  “明白就好,我来问你,小广怎么样了?”
  “小广上大学去了。”
  “真的?”我大吃一惊,这小子还有这个能耐?
  “真的,他的脑子很大,不混了,拼命地复习功课,刚考上了美术学院。”
  “他还会画画?”我更加吃惊了。
  “是呀,他画得好极了,好像学画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