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青涩春天      更新:2021-02-16 21:38      字数:4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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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时候很听话,六七岁就可以帮我爹照看我弟弟,甚至还会喂家里养的一群鸭子。有一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哦,那天下着雪……村里的几个叔叔把我爹抬回家来。我爹的眼睛上缠着很厚很厚的绷带,我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记得他躺在床上直哆嗦,他的手把炕沿上的杠子都抠下来了,指甲翘得老高,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我很害怕,抱着弟弟躲在炕旮旯里,不敢看他……是啊,我害怕,怎么能不害怕呢?我是第一次看见我爹的脸扭曲成那样。后来我才知道,我爹的一只眼睛瞎了,好像是被人用石灰给揉的。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是谁干的,因为什么才这样对待他的,这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耻辱……我没有打听,因为我爹不让我打听,他说:你要是孝顺你爹,就永远别去问这件事情。那时候我小,真的没打听。后来长大了,我还是知道了一点儿内幕……我很茫然,不知道应该去找谁复仇。
  那一夜,我爹把我和弟弟拥在怀里,颤抖了好长时间,我觉得他要把我俩勒进他的肉里去了。
  夜深了,我爹就让我抱着弟弟去了另一间屋子,他自己坐在炕上唱戏,是很悲的那种。
  我记得,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像是要从天上掉下来一般;那晚也很冷,冻得我和弟弟瑟瑟发抖。
  我弟弟感冒了,发烧得厉害,我爹起初没在意……是啊,他怎么会在意呢?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炕上,除了偶尔冒出一两句悲伤的戏词,一声不吭,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死了?于是,我经常偷偷过去探他的鼻息,我害怕他真的死了,万一他再死了,我和弟弟就没有一个亲人了在这个村子里,我们是惟一的外来户。当我知道他不会就这么轻易死掉以后,就开始关心起我弟弟来,我没命地给他灌凉水,我听别人说过,发烧以后应该使劲喝水。再后来我弟弟就傻了,也就是现在说的弱智了。
  说到这里,杨远突然停下了,凶巴巴地横了我一眼:“小子,你伸什么舌头?”
  我哪里伸舌头了?这么凄惨的故事我伸那玩意儿干什么?
  我连忙坐正了,冲他点点头:“远哥,别打岔,我在听呢。”
  杨远轻轻叹了一口气:“唉,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没意思的……”
  我连忙辩解:“哥哥,你可冤枉死我了,不愿意听我是孙子。”
  我知道我接受的任务是什么,不就是十天半月的工夫吗?很快你就上你的路了,爱说什么你说就是了。其实,我真正关心的是他在监狱里的那段经历,我很想知道一个黑老大在监狱里会是怎样锻炼成长的……得,先让耳朵受会儿累吧。我挪过去,给他揉着肩膀,腆着脸鼓励他:“远哥,你讲得太好听了,听得我热血沸腾,请继续。”
  “你奶奶的,算我倒霉……”见我耳朵上还夹着他的烟,他伸手给我弹了出去,“不好好听就别想抽我的烟。小子,你说吧,想听什么?是不是想直接听蹲监狱的那一段?那我就打发你个满意……来,把烟给哥哥点上。”
  点上烟,杨远的眼圈恢复了正常,把脑袋靠到乌黑的墙面上,目光开始迷离起来。
  兄弟,你知道83年的“严打”吧?我就是在那一年踏上劳改之路的。
  他可真是个健谈的人。那我就听吧,看看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兴许我还真能得到立功的机会呢。
  因为我家的户口是非农业人口,当我十六岁够了上班的年龄,就在市第三机械厂就业了,那是1982年的冬天,很冷。尽管我的户口是城里的,可那时候我很自卑,因为我是在乡下长大的,总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乡下人。所以我办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别人嗤笑。尽管这样,我还是经常被人大声呵斥,甚至有人曾经当着我的面喊我“老巴子”,声音高得吓死驴。那时候,我们家已经搬到了城里的一个街道。我爹在一所学校里当教师,我弟弟傻得不成样子,整天流着口水蹲在门口晒太阳。我很心疼他,下了班就把他抱进屋里,给他讲一些开心的故事听。我总觉得,我弟弟的傻是由于我的疏忽大意造成的。我有一个要好的同事叫李俊海,跟我的情况差不多,也是农村来的,是个一根筋脾气。有一次他被人欺负了,气哼哼地对我说:“杨远,咱不能这么窝囊,咱得联合起来跟他们干。”
  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我很清醒地知道,依我当时的处境,想要真正被人瞧得起,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狠起来,让所有瞧不起我的人都害怕我。可是究竟让他们怕了以后再干什么,心里也没谱。那时候,我的头脑简单得很,只想早一天摆脱受人欺负的境地,做个受人尊敬的人。我爹老实了半辈子,活得挺窝囊,我可不想跟他一样,我要挺起腰板来,做一个真正的男人。在这之前,我的心里就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先想办法接近厂里的几个霸王,让他们赏识我,然后再当着他们的面儿打一次漂亮的架,再然后……那时候我小,除了这些,我没怎么多想,反正就是觉得我长大了,我要对自己的家庭担负起责任,让我爹和我弟弟过上好日子。李俊海还算有个性,我正需要这样的帮手。于是,我就先探他的口风,我说:“你想怎么跟他们干?”李俊海木呆呆地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愿意受人欺负。”
  小时候我的身体很弱,因为这个缘故,我爹就请人教我练过几年武术,后来我还拿过全市的刀术冠军呢。
  我家搬到城里以后,我还跟大伯家的两个哥哥一起练过一阵拳击,所以,打架我不在乎。
  听他这么说,当时我笑了笑:“俊海,跟着我干吧,咱哥儿俩会站起来的。”
  厂里的一位混江湖的大哥叫牛玉文,有一阵子跟家里闹别扭,就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当时我计上心来,跟李俊海一商量,也跟厂里打了报告要单身宿舍,理由是离家远,上下班不方便。没过几天,厂里就给我俩安排了,恰好就在牛玉文的房间隔壁。刚开始的时候,牛玉文根本瞧不起我俩,有时候我俩去他们房间接近他,还经常挨他的呵斥,但是我忍住了,我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时间长了,牛玉文就不怎么讨厌我了,还经常拉我跟他喝个酒什么的。
  慢慢的,有些不“重视”我的人也开始对我好点儿了,不再那么颐指气使的了。
  我清楚地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对待牛玉文更加殷勤起来……现在想想,我都冒汗,唉。
  第二章 初入监狱
  转过一年来,我十七岁了。我的身体更加强壮起来,性格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我变得既油滑又很倔强。
  因为瘦,又因为我打起架来很好看,像飞着的蝴蝶,所以我就有了现在这个外号蝴蝶。
  我专门请了一个开诊所的老头儿给我文了身,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蝴蝶,好看吧?
  经过一番努力,我的身边聚拢了一群来自厂里和社会上的各色混混。我们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横冲直撞,街道上,饭店、工厂、商店、游乐场里,到处都有我们的影子,甚至公交车见了我们也不敢问买没买票,总之,那时候我觉得我是这一片儿最厉害的人了。这时候,牛玉文也在我的身边小心翼翼起来。李俊海成了我们这个帮派的二号人物,打打杀杀的活儿全由他来组织,我一般很少出面。当然,出来混总是有这样和那样的麻烦,我进出拘留所好几次了,最多的一次行政拘留15天。那时候我根本不拿这个当回事儿,出来以后还沾沾自喜做大哥的都应该进去锻炼锻炼。我爹不太知道我在外面的所作所为,他整天忙于工作,也无暇管我。我也不大回家,可我总是放心不下我弟弟,隔三岔五地带他出去玩儿上一阵。跟着我混的兄弟都知道我有个弟弟叫“傻二”,他们有时候也带我弟弟出去玩儿,伺候得比对待我还要周到,甚至当着我的面都不敢提一个傻字。不到五十岁的我爹也被冠上了老爷子这个称谓。
  那年开春,南市一个叫小广的痞子放出话来说,蝴蝶太狂妄了,这是想“作死”,我要干挺了他。
  我听了很生气,就带人去了他家,砍了他几刀,他的家也被我砸了。
  后来,社会上的几位大哥给调停了一下,当时我对小广说了声“对不起”,小广说后会有期。
  八月九号,严打开始了,我们这批人进去了不少。其实,在这之前我就知道不好。那一阵,街上天天有警车呼啸而过,像一发发炮弹。我们这帮人也互相传言,说是公安“火人”了,要整治地痞流氓了。当时我还不以为然,我不是地痞流氓,甚至以为像我这样的人不会出事儿,因为我没“作”什么大事儿,甚至还认为自己做的事情很光荣,是条了不起的好汉。直到亲眼看见警察来我们厂里抓走了不少平常很不起眼的“小哥”(混混)们,我才觉察到,我离这一步也不远了。那阵子街道上警笛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像夏天林子里的鸟叫,一刻也不停息,叫得我坐立不安。
  我整天跟牛玉文和李俊海呆在宿舍里“上神”(发呆),有时候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九月,李俊海被厂保卫科叫走了,他再也没能回来,听说警察在保卫科“卧”着等他,因为他犯了抢劫罪。
  这一次,我是真的感觉到了害怕,我总觉得自己很快也会被警察带走。
  一天,牛玉文对我说:“看样子你没事儿了,你不像李俊海,还玩那么'烈'的,除了小广的事儿,你没别的。”
  我不放心,有些吃不准:“小广那天说后会有期,他不会去告我吧?”
  牛玉文跟我分析了好一阵,最后说:“要告他早告了,根据他的脾气,我推断他是想再跟你再玩一把野的。”
  玩儿野的谁怕谁?这时候我反倒静下心来,安心上我的班,老实得像一只病猫。
  那时候,知青们潮水般地涌回城里,等待分配工作,有些等不及的就在街上摆小摊,看上去很郁闷。
  我想好了,万一我被拘留或者劳教,回来以后就跟他们一样,也摆个小摊过日子。
  现在报纸广播上整天念叨要改革开放,允许个体经济,摆小摊也算是响应国家号召,我觉得不丢人。
  这个想法我谁也没告诉,总觉得自己还不至于那样,我还想当我的工人,我是不会轻易被警察抓了的。
  谁知道,十月份我也被警察抓走了小广终于还是告了我。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正跟牛玉文在宿舍楼下踢球,警车就来了,直接开到了操场。
  我知道他们是来找谁的,我没跑,就这么心情坦然地跟他们上了车,我感觉自己很快就会回来的。
  被人揪着头发下车的时候,天突然有点儿阴,弄得我的心情非常不爽。
  我的腰带和鞋带都被抽走了,以至于走起路来很狼狈,像个小儿麻痹。
  尽管我的形象很委琐,但我的心情很平静,甚至还有一点儿塌实的感觉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的了。提着裤子往楼道里走的时候,我没感觉到有什么不自在,直到站在预审科的门口,我才开始紧张起来以前我可不是在这儿接受审讯的。隐约地我觉得,这一次我将受到很严厉的惩罚。刚站下,屁股上就挨了一脚,押我来的那个胖警察在我的身后大喝一声:“进去!”屋里已经坐了一个黑瘦的警察,他在眯着眼睛看我。这间屋子跟普通的办公室没什么两样,也是窗明几净,烟雾缭绕,惟一不同的是,墙角立着一把乌黑的铁椅子,很恕N抑溃前岩巫釉菔笔粲谖业牧耍颐辉趺炊嘞刖妥斯ァ!昂芩忱铮笔菥斐逖何依吹木斓懔说阃罚八辉趺捶炊俊薄昂呛牵幌氲剑庑∽雍芴啊!迸志齑厦牛衙弊佣阶雷由希饰遥骸捌⑵兀俊蔽颐挥兴祷埃夷苡惺裁雌⑵磕忝橇导γ返亩几ソ戳耍慰鑫遥渴菥烨辶饲迳ぷ樱蚩槐狙段时事迹晕宜担骸白茫衷诳忌笪誓恪D憬醒钤叮俊?br />
  “是,我叫杨远。”
  “知道为什么找你?”
  “知道,我持刀行凶。”
  “那好,说吧,你是怎么持刀行凶的?”
  这事儿很简单,我从头到尾叙说了一遍。我说得很平静,像是在厂里给同事们讲一个没有什么吸引力的故事。两个警察听得也很无聊,不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