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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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过十一人 更新:2024-04-29 10:47 字数:5300
「是我自己弹得不好。」她简洁应道,「不是效果的问题。」
「弹得不好?会吗?唱片公司的人都跟我说你弹得非常好,我也听过试听带,觉得不错啊。」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外行,听不出细微的分别。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琴声并不是她想要的,即使只偏差丁一点点,对她而言,就是天差地远。
「到底是哪里弹不好?」看出她自嘲的神色,罗父忍不住疑惑。
「……我若是知道就好了。」她苦笑。就连她自己也找不出原因。
罗父瞥她一眼,许久,像终於下定决心开口,「要不要请教一下白老师?」
她身子一僵。
「我不是说过了吗?」她冷著嗓音,「他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
「我知道你为了你妈的事跟他闹得不太愉快,不过毕竟他也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那时候正值你重要关头,他也是不想打扰你嘛。」
「别说了,爸。」
「你跟他吵架以后,他还偷偷来问过好几次,我看得出他很关心你。」
「他只是担心我的手!」她负气地喊,「根本不是关心我这个人。」
「如果照你所说,你们已经没有师生关系,他干嘛还要担心你的手?你能不能弹琴,跟他又有什么关系?」罗父语气平静,言词却犀利。
她一窒。
「别耍脾气了,恋辰。」罗父叹气,「别把你妈的死怪罪到他身上,这根本不关他的事。」
「我才……才不是耍脾气!」她握紧拳头,下唇咬出白痕。「总之我跟他之间有许多问题,爸不了解。」
「你不是一直很崇拜他吗?」
「崇拜又怎样?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一点也不?」罗父蹙起眉。「你以前不是还常说,你听他的曲子听了百遍、千遍,这世上没有比你更了解他的人了?」
「那是我……太天真了。」罗恋辰别过头。
天真地把一颗心捧给他,天真地以为他一定会有所回应。
可她错了。并不是对一个人痴心便一定有回报的,并不是傻傻地为他实现他的梦想,他便会因而感动。
她不是圣人,做不到明知无望,还执著深爱著一个人。
她只是平凡的女人,也希望能被对方所爱,能享受两情相悦的缱绻。
她只是个……凡人啊!
「……放点音乐来听听吧。」
旁徨迷惘间,她听见父亲这么说道。
她没理会,只是怔怔倚著窗棂,任他拣了一张CD,打开音响。
不一会儿,清澈的琴音流泄,初始的旋律像一柱擎天瀑布,气势涛然,一下子震动了她的心。
好熟悉的音韵。她茫然眨眼,下意识在记忆库里搜寻。
待瀑布削薄了危危山壁,直冲入谷,化为细细呜咽的山涧时,她蓦地恍然大悟。
是那首曲子!
是当年引领她与白谨言相识的钢琴曲,那首他只谱了一半的曲子。
怎么会?怎么可能?
纤葱十指,紧紧抓附木头窗棂,指节因极度的使劲而泛白,蒙胧的眸瞪向音响,激动失神。
溪流、春泉、平湖、海涛、流云、落雨、飞雪,澄澈的琴音精准而动情地诠释了流水的各种姿态,正如感情的世界,千变万化。
这是……白谨言的琴声,不会错的。
她颤著呼吸,咬唇听著属於他的美丽琴声,一颗心怦然悸动,一下悬空,一下垂坠,无法安落。
为什么会是他的琴声?怎么可能是他的琴声?
他不能再弹琴了,不是吗?他早就失去「钢琴之手」了啊!
这里,还有这里,以他曾受伤的手,绝对表现不来这样的技巧,不可能!
可这明明是白谨言的钢琴曲,是他的风格,她知道,不会有错。
那么,他终於谱完这首曲子罗?为谁写的?又是谁能如此维妙维肖地弹出他的声音?
是谁?!
满腹疑问一如炸弹瞬间在她体内爆开,激起心海狂涛骇浪。
是谁弹出了他的声音?是谁让他谱出这首曲子?是谁?究竟是谁?
这首曲子该是属於她的啊,他的声音也该只有她能弹,为什么?!
莫名的狂躁攫住罗恋辰,她双腿一软,几乎是踉舱地往音响奔去,颤著手,取出扰乱她心神的CD。
除了制造光碟的厂商标志,上头什么也没写,没有曲名、没有作者,什么都没有。
她蓦地转向父亲。「这是谁的CD?是您买的吗?」
「不是买的。」她的震惊仿佛早在罗父意料当中,他相当冷静地解释,「是一位楚先生拿过来的。」
她一楞,「楚先生?」
「他说是白老师的朋友。」
白谨言的朋友?楚怀风?
「那他有没有说这是谁弹的?」她急促地问,「是谁能弹出这样的声音?」
「他没有说,只要我放给你听。」
「嗄?」
「他说,只要你多听几次,就会懂了。」
多听几次,就会懂了。
罗恋辰闭起眸,想起与楚怀风在电话里的对话。
「……那天,我把你的试听带拿给他听,整整一个晚上,他听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便忽然发疯了,把自己关在琴房里。整整两天两夜,他不吃、不睡,连水也不喝,终於谱完了这首曲子。」
「不吃?不睡?」
「对。然后他就大病了一场,在医院里足足吊了三天点滴。」
她腹部一沉,像遭人重击。「他干嘛、这样折腾自己?」
「一回到家,他马上坐到钢琴前开始弹,整整练了一个礼拜。」
「什么?」她大惊。「你是说这曲子是他弹的?」
「还会有谁?」
「可是他的手——」
「是他弹的。」
「怎么、可能?」她难以置信。「他明明不能弹了啊。」
回应她的,是深沉至极的嗓音。「你看了就知道了。」
罗恋辰震颤莫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楚怀风不肯告诉她,她也不敢继续追问,怕听到的,是无法承受的答案。
所以,她只好把自己关在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听这首曲子,这首听说叫做「那年我遇见你」的曲子。
愈听,心愈痛。
与他之间的回忆像泛黄的老照片,一幕一幕掠过脑海——
她叫计程车在大街小巷追他,他指导她弹琴时严厉又温和的神态;他每一回拉起她的手时,那直窜她骨髓的温暖颤栗;他为她跟别的男孩在一起而大发脾气;他耐心地诱哄要脾气的她;他吃冰淇淋时,那宛如咽下毒药的纠结表情;他看著她堆的雪人时,那阳光般灿烂爽朗的笑容;他吻她时,恍惚又激情的眼神;他抚摸她时,那仿佛呵护著极品陶瓷的模样……
她听著,想著,又哭又笑,难过的哭,喜悦的笑,像发了疯一样。
听听这首意境深远缠绵的曲子,听听他清明澄透的琴声。她怎么会认为他对自己毫不在乎?怎么会认为他无情?
弹琴的人怎么会无情?弹琴的人从来是最深情的啊!
为琴痴,更为情痴。
拉出躲在衣襟里的练坠,她颤颤地打开。
干燥的紫玫瑰花瓣,依旧沉静地躺在里头,仿佛待人唤醒。
忽地,一滴泪坠落,滋润了干燥的花瓣,那一瞬,花好似苏醒了,淡雅的紫竟美得动人心魂。
罗恋辰哭得更厉害了。
她怎么认为自己能忘了他?怎么以为自己可以不再想他?
若真想遗忘,又何必让这瓣淡紫一直贴著自己的胸房?真要遗忘,又何必如此舍不下他的心意?
於是,她不顾一切地奔来维也纳。
於是,她在曾与他堆雪人的门前徘徊。
於是,她拿著那片CD,仰望覆满皑皑白雪的门檐,却犹豫著不敢进去。
直到她听见屋里朦蒙胧胧传来琴音——
是他在弹琴吗?他又能弹琴了吗?
取出他坚持要她保留的钥匙,她悄悄开门走进,踯躅的步履在玄关停憩许久,才慢慢转进厅里。
琴声,更清晰了,每一个音符,都让她明丽的眸更泛红一分。
那不是他弹的琴,是她。
音响里正播放的,是她前两年出的那张莫札特钢琴专辑,温朗明快、却又带著淡淡忧愁的莫札特。
她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定激动的心绪,然后,开始寻找他的身影。
他在哪里呢?怎么屋内好像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
正茫然间,厨房传来一阵声响,她一颤,直觉往角落一躲,靠在书柜后偷偷瞧他。
他左手捧著一小盒冰淇淋,慢慢走到靠近窗扉的餐桌旁坐下。
掀开盒盖,握住汤匙,他开始一口一口舀起冰淇淋,一面吃,一面望著窗外银白世界,脸上的神情惘然。
他仿佛在想什么,一直发著呆,然后在一次挖舀的动作时手肘一拐,不小心撞翻搁在桌上的一杯水。
他连忙放下汤匙,端正玻璃杯,接著抽出餐巾盒里几张纸,匆匆擦拭桌面。
罗恋辰瞪著他笨拙的动作。
泪雾,在眼眶里蒸融了,她咬住手背,拚命忍住意欲窜出口的呜咽。
他的手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臂膀吊著绷带?
他的右手……废了吗?
是不是为了想弹出那首曲子,他拚命练习,不停地勉强自己的手,最后终於赔上了它?
一思及此,她双腿瘫软,蓦地滑跪在地。
是为了她吗?为了对她表明心意,他不惜毁掉自己的右手?
傻瓜!傻透了!
「……是谁?谁在那里?」白谨言听到了异响,严厉著声调以德语逼问,「出来!」
她没有动。
「出来!你究竟是谁?」话语还未落,他已随手拿起餐篮里的一把水果刀,小心翼翼地走近书柜。
她不想让他见到她痛哭的模样,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好伸出一只手,摇了摇。
「……恋辰?」只是一只手,他便认出了她。「是你吗?」
她依旧不语。
「恋辰,你怎么会来?」他放下刀子,踉舱奔向书柜阴影处,果然见她跪坐在地,螓首埋入膝间。「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
「是不是外头天气太冷了?你冻著了吗?头痛吗?」他焦急地追问,一面拉起她的手,探测温度。「好冷。你又忘了戴手套吗?这么冷的天!怎么老是不记得呢?」
听他又像从前一样责备她,她心一扯,终於抬起头来。「我……很好。」迎向他的,是一张珠泪纵横的容颜。
他一怔。
「你的手……怎么了?」她哽咽著问。
「手?」
「究竟、怎么了嘛?」她颤著嗓音,又是惊惧,又是心疼。
「啊,你说这个吗?」他望向自己的右手,云淡风轻地解释,「别被吓到了。其实只是医生不想让我动到这只手,才故意包得这么夸张的。根本没什么。」
她没被他骗过去,又追问:「为什么不让你动?是不是已经麻痹了?」
「放心吧,复健几次便会好的。」
那么,果然是使用过度而麻痹了。由指尖的神经一直到肩头,他麻痹的范围究竟有多大?
愈想愈心急,她禁不住伸手捶打起他的胸膛。「你、你是白痴吗?怎么能这样虐待自己的手?你不知道这弄不好的话有可能影响到脊髓吗?万一你因此半身不遂怎么办?笨蛋!笨蛋!万一永远好不了怎么办?万一以后连普通的手指活动也不能了怎么办?你都不顾自己身体的吗?你老是叮咛我要保护自己的手,怎么不照顾好自己的?疯了!你疯了!」
她好气,真的好气,可又好心疼,疼得快无法呼吸了。
「……你要是因为这样毁了自己的右手,看我怎么教训你!」她气苦地哭道。
白谨言微笑了,她无意间的真情流露感动了他,胸膛满满的,饱涨著某种说不清的激情。
「别担心,这是最后一次了。」他用左手拥她入怀。「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弹琴了。」
这样赌上性命的弹法,一次就够了。
她没说话,靠在他怀里不停地哭泣,像要诉尽心中所有酸疼哀苦似的痛哭。许久,才稍稍收东了理智,扬起容颜。
「我听过……那首曲子了。」
「好听吗?」他柔声问。
「我本来以为是你替另一个人谱的,是另一个人弹出来的,我好生气,好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