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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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过十一人 更新:2024-04-29 10:47 字数:5250
「我来帮你。」明白她是练琴练到手软,他直接握住她的手,主动帮忙。
「啊,谢谢。」她的脸又漫上绯红。
於是他出力、她移动,两人终於合力将蛋皮卷上炒饭。
关上炉火,看了看成果,白谨言有些惊奇。「你的技术不错嘛。现在的年轻女孩还会这样煮饭的不多吧?」
「这是在家政课学的,我回家做给爸妈吃,他们都很喜欢,所以我有空时都会再做给他们吃。」
「哦?看来你跟你父母感情不错。」
「当然啦,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从小就很疼我呢。要不是爸爸的公司倒了——」罗恋辰黯然一顿,「我们家以前很快乐的,每年全家都会出国旅行。还记得在维也纳的乐器行里,我看见一台好漂亮的蓓森朵芙,一直吵著要爸爸买给我。」甜蜜的回忆勾起她唇畔浅笑。「一台两百万的钢琴呢,爸爸脸色都变了,一直拜托我饶了他。」
他听著,也微笑了。
「所以我第一天来老师家时,看见那台蓓森朵芙真的好激动,那真是好美的琴啊!当时我好想马上弹弹看,可是——」
「我不许你弹。」他接口。
「因为我的手太粗糙了。」她回眸,朝他吐吐舌尖。「我能了解老师的心情,如果换成是我,也不愿意让一双粗手来碰我的宝贝钢琴。」
「是吗?」想起好友对他此举的评语,白谨言微笑更深。「有人倒是对我这么做很不以为然呢。」
「谁?」
「我的朋友,楚怀风。你见过他一次。」他补充。
她不由得楞然。「我见过?」
「就是帮你说情、让你进会场参加比赛的那个人,也是他把比赛的录影带拿给我看,极力跟我推荐你。」
「是他推荐我的?」忆起当日对她伸出援手的英俊男子,罗恋辰感激莫名。「真是太谢谢他了!老师,改天我可以见见他吗?我想当面对他道谢。」
「你们会有机会见面的。只不过他最近忙著准备到北欧摄影的事,可能要过几个月吧。」
「到北欧摄影?他是摄影师?」
「你可能也知道他,他去年出过一本摄影集,很轰动的。」说著,白谨言找出两个盘子。
「啊,他这么有名吗?」罗恋辰一面将蛋包饭盛上他端捧的盘里,一面充满歉意地道,「我完全不知道。除了钢琴,我很少注意别的事。」
「除了钢琴,你也不想注意别的事吧。」他淡声道,帮著她把餐盘餐具摆上餐桌,并拣了一张椅子坐下。
她又为两人各斟了一杯加了柠檬的水后,才在他对面落坐。
「不只摄影,我连电视新闻也不常看,同学在聊什么我都弄不清楚。」她拢了拢发绺,有些不好意思。「老师一定觉得我的生活太过狭隘吧?」
他摇头。「跟我料想的一样。」
「一样?」
白谨言端起玻璃杯,闲闲啜一口柠檬水。「我早猜到你的生活重心只有钢琴,眼底也只看得到钢琴。」
「这样……不好吗?」
「这样很好,这样才是我想要的弟子。」
直视她的目光既深且重,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可她没有逃,定定回凝。
「老师是因为这样,才决定收我当学生吗?」这问题从她第一天来到这里就想问了。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优雅地拿汤匙舀一口蛋包饭,送入嘴里。
「好吃吗?」她问,企盼地望他。
「嗯,不错。」他点头。
罗恋辰兴奋地笑了,这才替自己也舀上一口。「我本来以为老师收我当学生,是因为我的音感比较好。」
「是非常好。很少人能拥有像你这样的音感。」
「啊。」第一次得到他的赞赏,她脸红心跳,几乎要晕了。
「可是音准还很差。」赞赏之后,随之抛下一句严厉批评。「知道为什么莫札特的乐谱看来都很简单,却很难弹得好吗?」
「……为什么?」
「因为要弹好莫札特,琴声绝不容许有丝毫差别。同样的音符不能出现两种琴声,正因为曲子不复杂,所以琴声要更透明、更清澈,偏差一点点都不行。他的曲子很能考验弹琴者运指的功力。」
运指的功力?
罗恋辰张开双手,怅然瞧著。「所以像我现在这样,是绝对不行的吗?」
「没错。」
她失落地叹了口气。
「我收你当学生,除了你的才能,更重要的是看中你对钢琴的热爱。」他悠悠道。
如果那天她没有叫计程车跟上来,追著他在大街小巷绕,他绝不会收她为徒。他要的,不只是一个单纯向往学琴的弟子,而是一个为琴痴狂、除了钢琴,眼底容不下其他事物的极端仰慕者。
「老师也是这样吗?除了钢琴,看不到其他东西?」她好奇地扬眸。「老师没有女朋友吗?」
白谨言吃饭的动作一头,仿佛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
「老师应该有女朋友吧。」她低声说,脸颊微微发烧。「你长得这么帅,应该有很多女生……」
「我没有女朋友。」他涩涩地打断她。「我的恋人就是钢琴。除了钢琴,我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嗄?」
「你也是。」白谨言瞪她,语气忽地严厉。「在你达到我的要求以前,不许交男朋友,不许谈恋爱,懂吗?」
「老师放心,我不会的!」她用力摇头,急切地表明心迹。「我跟老师一样,我的恋人就是钢琴,才不会爱上什么人呢。」
「那最好了。」他微微一笑,笑意却不及眼眉。
「老师不相信吗?」她放下餐具,激动地就要举手赌咒。「我可以发誓!」
「不必了。」他拉下她的手。「这种事并不是靠发誓就能做到的,最重要的是『心』。」
「心?」罗恋辰楞楞地看他。
「只要你对爱情『无心』,自然就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这样啊。」她恍然点头,仿佛懂了。
他却明白她根本不懂。怎么可能懂呢?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啊。
「吃饭吧。你不是说肚子饿了吗?」
「啊,是。」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手里,心跳为之漏跳一拍。「老师,我的手——」
白谨言也发现了,却没立刻松开,而是轻轻抚触她肌肤的纹理。「你的手还是太粗,待会儿不要洗碗,我来收拾就行了。」
宛如情人般的温柔抚触震撼了她,连忙抽回手,紧张地找回过於细碎的呼吸。「可是、你的手、也很重要啊。你也要弹琴的嘛。」
「我无所谓。」他冷冷回应,就连重拾汤匙在餐盘上滑动的声音,听来也格外冰冽。
她咬唇看著他默默进食,犹疑著是否该追问,好半晌,她深吸口气,还是开口了——
「老师,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他绷紧身子,直觉猜到她想问什么。
「为什么……你不再弹琴了?」自眼睫下盯著他。「你的手,明明还能活动啊。」
是啊,是还能动。
「你的手好修长、好漂亮,弹起琴来一定很好看。」她著迷地说,「不愧是『钢琴之手』。」
「已经不是了!」他拉高声嗓。
罗恋辰吓了一跳。「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事吗?」
白谨言不语,阴暗的思潮在脑海里反覆汹涌,终於,深吸一口气。
也罢,迟早要让她知道的。
他拾起餐巾抹了抹嘴,擦了擦手,然后走向琴室,掀开琴盖,坐了下来。
有数分钟的时间,屋内一片静寂。他没有动,她也不敢说话,只是悄悄来到他身后,屏息等著。
然后,他双手一落,敲下第一个音符——
是「吉普赛流云」!
还没听完第一小节,罗恋辰立刻认出这正是她最锺爱的一首曲子,由白谨言亲自作曲,在前年发表的作品。
这几年他创作过不少曲子,有专业的钢琴独奏曲、奏鸣曲、协奏曲,甚至包含一出独幕歌剧,可最深植人心的,仍是这首席卷全亚洲的通俗钢琴曲。
吉普赛流云。
正因为通俗,所以情感更深,更震撼人心。
多么棒的曲子,多么棒的琴声啊!
她双手合十,近乎虔诚地聆听——是她的偶像弹的琴呢,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竟能站在他身旁,亲眼看他弹奏此曲。
她真的太幸福了……
可不对,这里错了!
待乐曲来到中段一连串的激烈琶音,她忽地颦眉,察觉到不对劲。
拍子慢了,琴声变了……这不是白谨言!
可弹的人,明明是他啊。
罗恋辰睁大眼,瞪著那跟不上速度的右手,总算明白为什么那本音乐杂志说他失去了「钢琴之手」——
他的右手,完全力不从心。
「这样你懂了吧?」低哑的嗓音拉回她震惊的思绪,沉重又破碎的嗓音,让人听了,心口一揪。
望著他一迳低著头瞪视琴键的背影,她的眸,慢慢窜上一股酸涩。
那会是什么样的滋味?一个曾经被音乐界惊为天人的钢琴家,如今却连自己做的曲子都弹不好,他会是什么感受?
一定很无奈,很痛苦!
如果是她,遭逢这样的变故,说不定会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而她居然还要求这样的他弹琴给她听,实在是太过分了!
「……快去吃饭,吃完了就去睡吧。」白谨言阖上琴盖,声调掩不住浓浓的倦意。
可罗恋辰却不肯离去,依然定立原地。
「怎么还不走?」他不悦地回头,跟著,神情一僵。「你哭什么?」
「啊。」她一楞,右手笨拙地抚上面颊,这才发现泪水不知何时已占据了整张脸。「对、对不起,我……」
「你同情我吗?」白谨言尖锐地打断她,黑眸燃起的烈焰,足以灼伤任何一个人。
她只能拚命摇头。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气愤地咆吼,「我没可怜到要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来同情的地步!擦乾眼泪,回房去!」
「是、是。」她展袖拭泪,颤颤地对白谨言漾开一抹歉意的笑后,慢慢旋过身。可只一会儿,那轻盈的身子又飞奔回来,跪倒在他面前,抓住他右手紧紧握住。
白谨言惊愕地瞪她。
「老师,你听我说,我一定会弹出你的声音,一定会!你相信我。」
他一语不发。
罗恋辰扬起苍白的容颜。「我知道自己的天分没老师高,连基本指法都有问题,可是我一定会努力的,不论花多少时间,我都一定要弹出老师的声音,一定会的!所以请你……不要难过好吗?」
请你不要难过。
她怎能用这样自以为是的口气跟他说话?凭什么这样安慰他?她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啊!
可为什么当他看著她那双蒙胧泪眼时,却恍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看到了一双天使的眼睛?
他真的……有那么绝望吗?他在心底自嘲,真凄惨到需要一个小女生来解救他?
俊唇,逸出一阵嘲讽笑声。
白谨言伸手抚额,这一刻,忽然觉得好累……
「老师?」
「加油吧。」他低头望她,伸出手揉了揉她柔软的秀发,嘴角的笑意温柔,也苦涩。「我对你抱著很高的期望。」
「嗯。」她用力点头,眼眸亮起决心。「我一定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第四章
「老师,该起床了哦。」
天光透过水色廉幔洒进室内,在床上摇曳著粼粼波光。
跪坐在床畔,罗恋辰近乎无奈地看著躺在床中央的男子,墨黑的发卷翘,浓密的睫刷上阳光的灿金色,锐气的唇微分,吐逸著规律气息。
正是好梦方酣。
罗恋辰悄声叹息,按下床头早尖啸十数分钟的闹钟。
「老师,起床了啦,你的闹钟响得都快震破天花板了。」她俯下身,试著拍拍白谨言的颊。「快点起来。你今天有个重要约会啊。」
回应她的是一声不情愿的呻吟,以及一个抱著枕头的缓慢翻身。
喂喂!怎么好像愈睡愈熟了?
她翻翻白眼,瞥了眼钟面上的指针,再看看自己身上烫得笔挺的端庄制服。
不行,她非得赶快唤醒他不可,不然连自己都会赶不上参加今天的毕业典礼。
「别怪我不客气了,老师。」她闭上眸,深吸一口气后,猛然双臂一层,毫不留情地掀起棉被。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