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
冬冬 更新:2024-04-29 10:41 字数:4831
“住口!”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这正是我最最担心的问题,在刚才前来的一路上,我左思右想,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我的确不知道,事发后我将怎么面对世人的眼光.我甚至想到那个曾经和李信如恋爱过的讲师,他的神经最后崩溃了,而我呢?我能够承受那样的压力吗?
我真的害怕.
我明白了,难怪他可以这么镇静,他知道他的手上紧握着最重的一粒法码.接下来,他会和我谈条件是吗?我放他一马,他就放我一马.相反,如果我把他交给检察院,他就彻底的毁了我的人生.我苦心隐藏的,那还很漫长的人生.
但是程明没有住口,他还在慢慢的说:“……其实也有一个很方便的办法.就是你现在对我开枪.我死了,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你可以说是因为我想反抗,你不得已才将我击毙.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你们内部一定非常懂得怎么处理.你最多可能会写个检讨,或者是被扣扣奖金什么的,但这些不过都是做给社会看的表面文章.不管怎么说,你单枪匹马的破了一个双重谋杀案,在你们内部,说不定还会有很多人钦佩你,以后如果有机会,提升的时候领导也会想起你……”
“别说了!”
在黑暗中,他低低的嗓音非常柔和,好象是一种诱人的蛊惑.
我竟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非常,非常的,有道理.
我已经不敢再听下去.
“你知道吗子鱼,我看见了,现在我非常非常清楚的看见,你此刻的杀人动机.”
“我叫你别说了!”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他温和的说:“你并不想真的伤害我.”
我彻底呆住了.
“我只是想向你指出这样一个事实──有没有杀人动机,和有没有杀人,是两件事.”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我,就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伤害你或者信如.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不能这样子谈话.子鱼,你让我过去,把灯打开好不好?你知道,开关就在那边墙上,我会很慢,很慢的走过去,你看着我,我手里没有任何东西,我也没有碰到任何东西──我到了,是的,就这样,让我把灯打开──”
杀人动机穆卿衣 结局
27)
天花板上的十二盏水晶灯猛地射出耀眼的光芒,已经在黑暗中浸淫了太久的我在一瞬间简直睁不开眼睛.在我本能地眯上眼睛的那几秒钟里,我突然再次感觉到恐惧──如果他真的是罪犯的话,那他等待的是不是就是这一个时机?
三秒钟的时间,已经够我死上一次的了.
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的眼睛很快适应了眼前的光明.
我好象是梦游中的人突然回到现实,我又身处在我熟悉那间漂亮的客厅里,我的脚下是光洁的金黄柚木地板,不远处是温暖的浅米色布艺沙发,大理石的台几上摆着几本杂志和一个水晶烟灰缸,墙角的花架上,一大丛深红色的蝴蝶兰花优雅地垂下花枝,刚才在黑暗中面目狰狞的一切,突然显出它们的本来面目,一切又都变得温馨,精致,亲切.就象被施了魔法一样──光实在是不可思议的退魔咒.
穿著黑色V领毛衣,白色衬衫的程明,似笑非笑地站在我对面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他没有戴眼镜,衬衣的衣领敞开着,他今天应该刚刚剪过头发,鬓角修得非常整洁.他的嘴角破了一点,有些肿,那是被我刚才揍过的地方.但总的来说,他看上去斯文又潇洒.
在那一刻我几乎有一种错觉,我好象做了一个荒唐透顶的噩梦,现在梦醒了,其实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来这里作客,他仍然是等待着我的情人,现在我到了──而我手里却用枪指着他,这不但非常戏剧化,而且还异常可笑,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可是当我真正与他面对面的时候,却象阳光下的冰淇淋一样,迅速溶化.溶化在他漫不经心散发出的那种强大的亲和力里.
我狼狈不堪.
我觉得我他妈的这样子太傻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他气定神闲,我却狗急跳墙.
“你看,这样是不是好很多?”他挑起嘴角,问.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戴眼镜的关系,他的笑容里有种我不熟悉的感觉.他虽然是在笑着,可是从前展现在我面前的温柔感消失了,现在的他很象最初的时候,我在他的办公室见到的他.在礼貌的范围内殷勤,周到,彬彬有礼.
我感觉到枪在我手里的沉重.
一时间我不知道下面应该怎么做,我也许应该把它收起来?
程明向前走了几步,弯下腰,把刚才放在地板上的东西重新拿了起来.
“子鱼,把枪放下好不好?你看,我并没有拿什么可以攻击性的东西,我也不会逃跑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这时才看清了一开始他拿在手上的黑乎乎的东西,原来是一瓶红酒和两只杯子.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本来想等你来一起庆祝的.”程明一边把它们放到大理石的茶几上,一边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后来听到音乐停了,才知道你来了.”
我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是我握着枪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我这时才发现我的手臂又酸又痛.
“我的眼镜呢?”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走到一个角落,将它捡了起来.其中一块镜片已经碎掉了.他拿在手里看了看,耸耸肩,把它放在小茶几上.然后他转身坐在沙发上.
“坐啊,子鱼,不要那么拘束.”他说.
我无言地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他拿起酒瓶,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给我,自己拿起另外一个杯子.
我默默地拿起,喝了一口.红酒特有的苦涩的清香,顺着我的喉咙流到胃里,我饥饿的胃立时腾起一股热辣辣的感觉,火舌一样顺着我的每一条神经末梢向头顶上一路攀升.我喝酒一向不上脸,但是这一次,我感觉我一定连眼眶都红了.
“还是这样说话比较舒服,对不对?”
他也喝了一口酒,问我.
我不说话.
他仰身靠在沙发上,在椅背上长长的伸展开手臂.
“我们开始吧.”他又说.
我抬起眼看着他.
“你不是要调查我吗?现在我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好.”我说.
然后我跟他说了我的想法.我是怎么发现李信如的性取向问题,然后以此得到的推理.其实基本上刚才他自己也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我说得更具体详细.
他是唯一符合一切条件的人.有强烈的杀人动机,也有充足的作案的时间,现在我们唯一需要的就是确凿的证据.这也是最困难的地方.我一边把继续着我的推理,一边紧紧地盯着他的反应.只要他露出丝毫恼羞成怒的神情,或者流露出对于整个谋杀计划百密一疏的懊恼,一定逃不过我的眼睛.
但他只是一言不发的听着.
很认真的倾听.
虽然善于倾听也是律师的一大特性,但他那个样子就好象在听与自己毫相关的,某个客户的委托.
关于我自己的感受,我当然没有向他透露一个字.
听我说完了,他发出了一声感叹:“你的想象力,的确很丰富.”
我不理会他话中的揶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信如在黄山旅游时那张相片,是你给他拍的吧?”
“是的,是我.”他承认:“但是在法庭上,这样的证据根本不会被承认.就算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拍了张相片,这也不能证明他们是同性恋啊.”
他笑了笑:“谁能证明我是同性恋者呢?你吗?”
这一下又点到了我的死穴.
我语塞了一下,但随即说:“我们只是提出这样的证据,信与不信,是法官和陪审团的事.”
“看样子,你真的非常肯定是我杀了信如.”他喃喃的说.
“还有那位周小姐.”我平静的补充.
“就算是法官判案,也得给疑犯一个自辩的机会,对不对?”
这也是我预料中的事.他当然会狡辩.
我等待着领教他的口才.
“哼,”我说:“你说吧.”
“我只是想向你指出,以我是凶手为假设,在这整个案件中,有几点很不合理的地方,希望陈警官能留意.”
他对我的称呼改变了.
我心里微微一痛.
“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陈警官,如果我真的是凶手的话,我应该躲你躲得远远的才是啊,我没有必要来招惹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察.这么做实在是很不明智的.”
“你不过就是利用我来刺探案情.”
“如果我真的想那么做的话,还有很多其它的办法,我没有必要选择其中最危险的一种.”他摇晃着手杯中的红酒:“你知道,你那位搭挡许警官好象对我很有好感,利用她岂不是方便得多?”
的确,那样也安全得多.
“也许你是做贼心虚.我迟早会认出你来的.”
“是吗?我很怀疑.”他一笑:“那天你根本烂醉如泥,连我把你带回你自己家里也不知道.好吧,就算你有所怀疑吧,只要我矢口否认,或者再向许警官献献殷勤,你能怎么样?”
“……”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李信如的太太,李梅──如果要行凶杀人,我完全可以趁李信如离开周洁洁的家的时候动手,先杀李信如,再杀周洁洁,我没有必要跟踪他回到家里.我明明知道他老婆在家,我如何能够确定他太太这时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事实上,女人大多非常敏感,一点动静就会从梦中醒来,不是吗?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这个……也许是你想嫁祸给李梅.”我勉强说.
“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不做得更漂亮一点,比如说,弄点血滴在楼梯口上或她的某一件将洗的脏衣服上?你大概也注意到了,信如家的洗衣机放在楼下,非常方便.诸如之类.连丈夫离开身边,被杀在家里都一无所知的女人,实在睡得太沉了,就算我把凶器塞进她手里她大概也不会醒吧.──你不觉得这里很可疑吗?”
“……”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假设的杀人动机根本就不存在.”
“你说什么?”
“我和信如的确都是同性恋者,这件事与案件也许有着某种相关联的地方,但是却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联.我没有杀信如,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他缓缓的说:“事实上,我很同情他.我一直想要帮助他.但有些事,除了自己,别人是没有办法帮得到的.”
“你,同情他?”我问:“为什么?”
“因为信如他……是一个很不快乐的人,”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情:“他也许是我见过的,最不快乐的人.”
“在别人眼里,信如也许就是所谓的幸运儿.他外型漂亮,头脑聪明,事业一帆风顺,也很有女人缘.很多认识他的人都羡慕他,甚至妒嫉他──当然,我是说,男人.我们律师事务所的同事,甚至背地称他作男人公敌.”程明微微一笑:“意思就是说,他是这些男人的众矢之的.信如是个好强的人,别人越是注视他,他愈发不肯输人.他身边的人真真假假的敌意越浓,人前人后他就越要漂亮,张扬,从来不肯低调服软.”
“哪怕是在我的面前,他也不肯放松.他是那种打落牙齿和血吞,宁可忍痛,也不哀求的硬骨头.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你可想而知,在大学一年级时发生的那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后来他对我说,当时感觉如同灭顶之灾,他的爸爸,妈妈,身边的人的眼光好象要把他生吞活剥了.那时他特别不敢出门,走在外面,觉得好象自己赤条条的没有穿裤子一样,他也特别怕别人在他后面窃窃私语,他害怕他们是在议论他.就算街上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聊天,距离远一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也会全身发抖,认为他们是在谈论他自己.”
“那时他只有十九岁,本来就是成长过程中最敏感的少年时期.那件事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浓重的阴影,一直到他死恐怕也没有摆脱.”
“信如一直认为他爸爸是被他气死的.因为他,他爸爸觉得在工作了一辈子的教育局里丢人现眼,所以提前办了病退.本来那么令他骄傲的儿子,成了他晚年最大的耻辱,老头子怎么也没想通这件事.后来他爸得了癌症,未了已经不能说话了,见到他就是流眼泪.他爸爸去了以后,他妈让他跪在他爸的病床前面,指着老头子的尸体发誓,说他再也不敢了,说他一定会改.”
“老太太还以为那跟戒烟似的,下定决心就可以痛改前非.”
李信如的经历就象是镜子一样让我照到自己.
我想到我的老爸爸,满脸忧色,一头灰发在风里抖动的样子,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
“信如和你不一样.”
“你非常清楚自己的性取向,也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