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躁地围着不冻湖转了两三圈，凯尔特依然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让一条龙面对可能藏宝的矿洞空手而归，简直是让老饕眼睁睁看着国王的盛宴节食。
  诱&惑难以抵挡，斟酌良久，凯尔特扯开系带，将斗篷和武装带扔到岸边。
  罗蕾莱惊讶地看着他：“团长？”
  噗通一声巨响，凯尔特已经穿着铠甲跳进湖里。
  如果说有什么比铁锚更容易沉底，那肯定是一条贪婪的红龙。凯尔特迅速下沉，快得令他心惊。不冻湖的深度远远超出他的预计，简直像要通往地狱去，深邃而压抑。他本打算沉到湖底步行寻找矿源，可好半天过去，他依然像铅块般不断下坠、再下坠。
  团长。
  一个奇妙的声波透过水的介质传进他
  耳朵里。昏暗的深水中，一尾曼妙的影子游了过来，上身为人，下&身为鱼，泳姿优美绝伦。光线透过粼粼波澜折射在她身上，肌肤如雪，细鳞生辉。海妖，深海中最温柔又最冷酷的杀手，美得像一首诗歌，一个传说，一段梦境。
  罗蕾莱展开纤细的手臂，轻轻拥住凯尔特，止住他下沉的趋势。她的肌肤阴冷而柔&滑，娇小的乳&房贴了上来，引起一阵细密战栗。
  “我不想弄&湿你送我的斗篷……”她轻柔地搂住凯尔特的腰，鱼尾一摆，迅捷地拖着他向水底游去。
  凯尔特隐约理解了那些被海妖拖进海里的人类的感受，她们外表柔弱，在水中的力气却大得惊人。论体型，罗蕾莱勉强只有他一半大小，可带着一个穿重甲的高大男人游起来却游刃有余。这个发现让凯尔特觉得很不舒服，可他不懂水性，想在这湖里行动，必须得依靠她。
  不冻湖乍一看是垂直的，但随着深潜，他们发现洞壁呈微小的斜度向外扩展，是上窄下宽的漏斗形状，深处的截面比地表湖面大得多。矮人的挖掘能力着实惊人，如果没人阻止，他们大概能一直挖到地心去。水压越来越大，凯尔特随身带的扁酒壶扭曲变形，被压成一片银箔。头顶光线已经完全消失，在这空荡荡的洞窟中，四面八方都是浓重的黑，方向和时间感混淆了，像身处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人。
  罗蕾莱将半透明的耳鳍贴到他胸口倾听，那里有颗强壮有力的心脏在搏动。蓦地，她的躯体深处萌生出一种残酷的欲&望，想要将他拖至终结，血肉相溶，完全拥有。
  凯尔特敏锐地察觉到这丝杀意，冷冷地说：“想破开胸膛，挖出我的心吗？”
  罗蕾莱诚实地点了点头，歉然道：“是海妖的本性，我们一直这样捕食和延续。”
  “不自量力。”红龙傲慢地表明态度，没有阻止她的倾听。
  过了不知多久，这段漫长的行程终于看到了终点。
  首先是感觉水压减小。接着，阴暗逼仄的洞窟在某个点上突然拓展开，视野顿时豁然开朗，两个人悬停在水中，为眼前的一幕震惊不已。
  那是一座庞大复杂的水下要塞，规模和地上的中型城市相当。它依附在洞壁上，有数十层深，建筑群犬牙交错，蓝绿色的魔火零星点缀其中，古老的要塞呈现出难以言喻的邪恶气质。
  “这不是遗迹，它还在生长！”罗蕾莱惊讶地看到数不清的白色骷髅奴&隶在要塞里忙碌不休，搬运石块、修筑城墙，仿佛诡异版的蚂蚁巢穴。
  “火矮人骷髅……”凯尔特沉吟片刻，脑
  海里浮现出某个流传已久的故事。
  传说几千年前有个强大恐怖的巫妖在地表肆虐，帕拉丁的神使和一群勇士以牺牲生命为代价，将它深深封印在极北的至高冰原下，永世不得超生。
  真相呼之欲出：火矮人挖掘血石矿脉，不幸掘到了被封印的巫妖王，变成了它的死亡奴&隶。
  “倒霉的矮子们，竟然把它挖了出来……”凯尔特眼中放射&出一种奇异的光，那是赤&裸裸的渴望和兴奋。
  “这是撒特利？艾辛的墓穴。”
  罗蕾莱一惊，明白了他的意思：“巫妖之王？”
  “被封印的巫妖王。”凯尔特补充，“它还没有完全苏醒，只能操纵骷髅奴&隶为它建造未来的宫殿。”
  注意到凯尔特看向要塞的眼神，海妖问：“您想要得到什么吗？”
  “我想要它的骨质王冠。”凯尔特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渴望，“传说那上面镶嵌着一颗最美丽的血石，是至高权力的象征。”
  此时此刻，矿脉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退居二线，拥有山一般的次级宝石，不如拥有一颗最顶级的，这就是龙的财富观。
  凯尔特审视水底要塞的结构，发现它们只是一个幻象，真正的要塞隐藏在更深的地方。巫妖王艾辛是个伟大的法师，一定会用最精巧的法术来保护自己沉眠的地方。
  水下作战是红龙的弱项，如果不能一次得手，只会让艾辛有防备。凯尔特的贪婪建立在谨慎和智慧上，他决定暂时撤退，召集手下研究万全对策再行动。
  “让它再多睡一会儿……”仿佛告别深爱的情人，凯尔特恋恋不舍移开视线，示意罗蕾莱带他游回地表。
  一离开湖水，凯尔特身上的水珠就被迅速蒸发，热腾腾冒着白烟。水下之旅漫长又短暂，二人世界结束了，罗蕾莱不愿松开手臂，只想他身上多贴一秒。
  “我爱你……”她轻声呢喃。
  “我拒绝。”凯尔特断然说道。
  此时他心不在焉，唯一想的就是巫妖王的王冠。他甚至不再为罗蕾莱的纠缠发火，只是冷淡地推开她。
  “你原地待命，不许打草惊蛇。”
  红龙张开双翼，最后回头看一眼不冻湖，接着一跃而起，腾空飞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罗蕾莱觉得冷透了，水珠在皮肤上凝结成白霜。
  她走到不冻湖畔，垂首凝望着自己的倒影。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以为那是个因失恋而绝望的少女。
  “艾辛还没有完全苏醒，机会不会再来。”她喃喃自语。
  r》　　四天后，凯尔特带着手下们回到冰原上。几天中他一直在策划抢劫的战略，海妖的气泡结界能够避免窒息和水压，如果烈狱全员能一起潜入进要塞，胜算非常大。
  想法是完美的，可来到约定的地点，众人发现计划中最关键的人物不见了。
  “这混&蛋，逃走了吗？！”　遍寻不到罗蕾莱的影子，凯尔特登时火了。
  “没有法师，我们没法下水。”克利雯说。
  西斯大喜过望：“好极……不，真糟糕，这样我们只能原路返回对吗？”
  “她不是胆小鬼。”费瑞尔阴沉着脸说，“要么已经被杀了。”
  凯尔特没有言语。他心里浮现出某种不详的预感，但立刻就被自己否认了。
  不可能，那是送死。
  “找到她。艾辛快醒了，不能再等。”
  从不冻湖出发，众人分头开始搜索。冰原的大雪永无休止，就算有足迹也很快会被掩埋。白茫茫的山脉在地平线上延伸，单调又孤寂，罗蕾莱像凭空蒸发在空气里。
  找了大半天，依然没有发现她的踪影。众人回到不冻湖，望着清澈湖水一筹莫展。
  “等一下，那是……”克利雯的精灵视力最为敏锐，他发现湖畔有一个被雪掩盖的凸起，乍一看是块石头。他轻&盈地踏上积雪奔跑过去，试探着伸手触摸。雪堆里是一件柔软的皮制斗篷，纯白无暇。
  “是银狐皮的。”克利雯看向凯尔特，“下面还有些别的衣物。”
  西斯冻得嘴唇发青，劈手夺过斗篷披在自己身上，费解地问：“不会吧，她就那么裸奔着逃跑了？”
  凯尔特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五个男人站在静静的雪原上，心里同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接着，一阵沉闷剧烈的颤动从地底深处传达上来，像地&震的先兆。浓云翻滚四散，笼罩雪原上空的压抑氛围一扫而空，有一层古老而强大的魔法，随着震颤消失了。
  “我想，大概是某种封印？”牧师犹豫着说。几分钟后，更加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
  不冻湖开锅似的猛然沸腾起来，像水底深处有颗巨大的炸&弹引爆了，数不清的骸骨浮上水面，随着滚动的波涛上下涌动。
  爆炸的余波持续了很久，接着，水面渐渐静下来，静得一丝波澜也没有。
  风停，雪止，时间仿佛也停滞下来。
  一串小小的水泡噗噜噜冒上水面，随着水泡破裂，一丝鲜血飘然而上。
  飘渺的歌声从水底传来，由远及近，痴情而疯狂。
  熄掉我的眼睛，
  我能看见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能听见你。
  没有脚我能走向你。
  没有嘴我还能对你起誓。
  折断我的手臂，我抓&住你，用我的心如一只手。
  捂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会跳动。
  你往我的脑子里扔进一把火，
  于是我将在我的血液里凝望。
  清澈的湖水被大量鲜血染得通红，一条纤细手臂伸出&水面，抓&住岸边的石头，罗蕾莱艰难地爬了上来，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汩&汩冒血。她喘息着，固执而坚定的爬向凯尔特，鱼尾逐渐分成两条腿，却因重伤无法站起来。
  海妖的手里擎着一件几乎牺牲生命换来的礼物——巫妖王的骨质王冠。
  一颗美丽至极的血红宝石镶嵌在白骨上，仿佛水晶杯中流动的鲜血、杀戮之夜的红月、破晓时分的妖星，散发着无法抵御的邪恶魅力。刹那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疯子……”西斯大叫起来：“为了一顶王冠，竟然自己去挑战巫妖王！”
  “她不是为了王冠。”毕欧格用佩服的目光打量赤&裸的少女。以往的行动中，海妖从来没对金钱财宝产生过一丁点兴趣。“她是为了取&悦他。”
  凯尔特震惊地站在原地，直到罗蕾莱的手攀上他的腿铠，在秘银上留下血红的指印。他弯下腰想扶起她，但她身上的血口太多，简直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
  罗蕾莱撑起身体，慢慢伸出手臂，将王冠轻放在凯尔特火红的头发上。
  “这顶王冠……戴在你头上……比那个骷髅……合适多了……”
  仰视自己挚爱的男人，她吐着血，唇边浮起任性又骄傲的微笑。
  “真美……我的龙……你真美……”
  作者有话要说：Put　out　my　Eyes　——Rilke；　Rainer　Maria
  熄掉我的眼睛　——（奥地利）里尔克
  其他的诗歌都是我胡乱编的，这首大爱的是引用。
  ☆、PART　13　遗言
  PART13　遗言
  牧师用光了所有能用来向邪神献祭的灵魂，依然不能阻止鲜血涌％出罗蕾莱羸弱的身体。伤口每次看起来都愈合了，可很快又会重新绽开，治疗术持续的效果越来越短暂。西斯精疲力竭，束手无策。
  “这不是普通的外伤。”他无奈地说：“撒特利艾辛临死前将所有怨恨凝结成一个恶毒的咒语，令敌人流干每一滴血液，痛苦挣扎而死。这是巫妖王最后的诅咒，比附魔武器造成的伤更难处理，我真的没办法了。她现在还活着，只是因为艾辛想尽可能折磨她久一点。”
  凯尔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问了一句：“还能活多久？”
  “顶多撑到天亮。”
  “出去吧，你的脸看起来也快死了。”他说。
  西斯立刻收拾工具包拔腿跑了。临走前他又偷偷浏览了一次帐篷内部，毕竟凯尔特从来没有允许谁进来过，大家都挺好奇。今晚发生的例外还有不少，比如他珍藏的古董金线绒毯被血搞得一塌糊涂，凯尔特也没说什么，以前这种事绝对会让红龙暴怒。
  “法师真是消耗性物品，又要找新的……”西斯咕哝着出去了。
  凯尔特坐在旁边，看着罗蕾莱的血浸透床单往下％流，在地上形成一片小血泊。他不明白一个人的血怎么会那么多，或许海妖们的身体全部由水构成。巫妖王的王冠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凯尔特竟然连碰一碰的冲动都没有，他十指交握，盯着那片面积越来越大的血泊。
  愚蠢的东西！他心里愤愤地想。明明只要再等几天，就能轻松得到宝物了。
  蠢货和弱者是龙最看不起的存在，它们希望这些东西永远消失在世界上。不过现在，凯尔特愤怒的原因是她居然敢死在别人手上。
  滴答，滴答，滴答。
  鲜血像钟乳石上的水珠，锲而不舍的流下，令红龙暴躁得现在就想掐死她。反复昏厥清醒，罗蕾莱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失去了花瓣的颜色。即使濒临死亡，她依然那么漂亮。龙不能拒绝美的事物，可凯尔特很少看她，她的存在总让他心烦气躁。
  少女蝉翼般的长睫毛颤了颤，一声微弱喘息，罗蕾莱醒来了。漆黑如星的双瞳失去焦距，盈满水雾，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睁开眼了。
  “你天亮前就会死。”凯尔特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