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
披荆斩棘 更新:2024-04-29 10:25 字数:4787
我心知他说得都对,昨晚确实万分凶险,却不甘心,“可是,我们终是赢了。”
他怒瞪我,“我要你赢来何用,区区一个徽州城,值得我用你的安危来换?哪怕十个百个徽州,我也没看在眼里,蹇宁王那老儿又算得什么!”
我狠狠盯着他,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感动。
室内渐渐昏暗,窗外已是暮色渐浓,原来我不知不觉已经睡到了黄昏时分。
他恐怕已忙碌了一天,布置军务,整饬城防,昨夜还不曾合眼。
心中微微酸楚,怨气未消,又生心疼。
他忽而长叹,“就为你,五万前锋大军彻夜疾驰百里,一路上,我只想抓住你这疯女人狠狠抽一顿鞭子……却又想着,你若有个差错,我必踏平徽州,血洗全城。”
我仰首望着他,“可是,这个疯女人一知道吴谦投向蹇宁王,对你不利,也是同样顾不得其他,只想如何能解你之急,分你之忧,唯恐你有半分凶险。”
他的面容在我的泪水中模糊,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整夜我何尝不是担忧受怕,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也不至于就让你这样讨厌……”我哽咽,诸般委屈疲惫涌上心头,竟然语不成句。
他双臂一紧,将我用力抱住,“对不起……”
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个人,他居然说出了“对不起”——这个自负得不可一世的男人,终于学会了说这一句对不起。
他的唇轻轻落下,吻在我的脸颊,仿佛轻触一件稀世珍宝,唯恐碰坏了一丝一毫。
我身子一软,趁他的唇还未封住我双唇之前,挣扎不甘地又说了一句,“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以数十人伤亡换得大军长驱直入,你怎么也不夸赞我用得好计…。。。。”
他啼笑皆非瞪着我,“你这女人,简直跟墨龙一个德行。”
墨龙是他那匹战马的名字,我扬眉问道,“此话怎讲?”
“恃宠而骄,只欠收拾!”他大笑。
我抓过床头玉枕狠狠向他砸去,一个扑空,被他勾住腰肢,重重压倒在榻上。
他的呼吸拂耳而过,带起一阵温热的酥麻,情难自已之下,我张口咬住他肩膀,轻轻咬下。一时间,重帷低垂,罗衾香暖,尽是一派旖旎春宵。
……
夜半,从朦胧醒来,翻身寻找那个温暖舒服的胸膛,却寻了个空,睁眼只见枕边空空无人。
心中顿时一酸,披衣下床,唤来外面的侍女,才知他离开许久了。
我叹口气,“拿外袍来,随我去外城。”
登上鹿岭关城楼,果然远远见到他披甲佩剑,率一干将领深夜仍在巡察防务。
我缓缓走近,却示意侍卫不要出声,只是静静伫立一旁,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的身形挺拔,站在一众魁梧高大的将领当中仍是那样夺目。
此时城头却是一派灯火通明的忙乱景象,各路兵士匆匆来去奔忙,运送粮草,修筑工事,更将萧綦的帅旗插遍城头。巡夜的兵士穿梭往返,不时有成列的兵士向城外河边的上空射出巨大火箭,借火光察看河面敌情。
我皱眉,心中疑惑,不知如此虚张声势是何道理。
正沉吟间,一个粗豪的声音呼喝,“呔,那是何人!”
我一惊,却是萧綦身后一名莽豪大将发现了我,当下只得缓缓步出。
众将见了我,忙躬身行礼。
萧綦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
我淡淡一笑,将手中外袍递上,“给你送件外袍,夜里风寒,别待得太久了。”
他温柔凝视我,接过袍子,嘴上却只说,“回去吧。”
那莽豪大汉忽哈哈一笑,冲我抱拳道,“看不出王妃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能妙计破城,实在是女中豪杰,俺老胡佩服得紧呐!”
我想起来,他就是那日撞见我和萧綦缠绵的莽将军胡光烈,还礼一笑,“胡将军谬赞了。”
胡光烈嘿嘿一笑,冲周围将领挤了挤眼,“咱们王爷和王妃可真是一对儿绝配!”
众人低头失笑,萧綦也笑,回身一挥手道,“众位都回营歇息吧。”
“是!”众将齐声遵令,当即散去。
他静静看我片刻,携了我的手,依然沿着城头走去。
我也不语,任由他携着我,依在他的身边,就算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也好。
“想问就问,你那点小心思就不必藏藏掖掖了。”他微笑驻足。
果然什么也瞒不过他,我依在他胸前,仰头看他,“你故意如此虚张声势,为什么呢?”
他笑,抬手指向南边的河对面,“蹇宁王那老儿,此时必然派人刺探我虚实。此人诡诈多疑,未必相信徽州会在一夜之间受降,也必怀疑我不会如此之快到来。这一番故弄玄虚,装腔作势,越发要他起疑,令他以为目前徽州城中兵力不足,我和大军主力尚未入城,眼前只有微薄兵力支撑,是以故作声势。若不出我所料,这老儿明日就会渡河攻城,届时先引他前锋入城,大军渡河过半之时,将他拦腰截断。”
我眼前一亮,接过他的话,“城内瓮中捉鳖,城外痛打落水狗,一定有趣之极!”
他大笑拍手,“聪明,你倒真有几分将才。”
我趁机贴到他胸前,仰首,媚眼如丝,“那,你不会再赶我走了,对不对?”
他将脸一板,“休想。”
我大急,“回京有什么好,说不定京城也不太平,皇上指不定哪天一不高兴,就将我们王氏满门给斩了!”
“恐怕现在,已经是你爹爹指不定哪天一不高兴,就把皇上给废了”,他似笑非笑,“就凭宫中那点人,哪是你们手中禁军之敌,只怕此刻皇上和右相一党,早已被你爹爹和皇后反制了。”我低下头去,心知他说得没错,昨晚庞晖已将京城眼下的情势告知我——爹爹已经软禁了皇上,称皇上病重,由太子监国,而右相更已被打入死牢,其余党羽或捕或杀。京城已经完全在王氏掌控之中,十万禁军更将京城严严守住。
爹爹忌惮宗室手中兵马,而宗室又忌惮皇上在爹爹手中,双方人马均僵持不下,谁也不敢贸然行动,眼下的京城就如同风暴中心的风眼,看似最危险之地,却也是最安全之地。
我黯然,他终究还是要逼我回去。
“不过,现在看来,你能在徽州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难说回京之后再给我闯下什么祸端。”他一双冷眼淡淡打量我,“看起来,把你交到任何人手里,都不见得妥当。”
我顾不得跟他分辨闯祸和立功的差别,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一回到京里,就可任我胡作非为,说不定我会跟叔父讨一支禁军,亲自领兵上阵,还有……”话音未落,他陡然将我拽入怀中,不由分说地狠狠吻了下来。
陷落在他攻城掠地般的亲吻下,全身酥软无力,却唯恐他还不答应,我挣扎着继续申辩,“把我带在身边,你时时刻刻看着守着……才是最安全……好不好……”
“嗯”,他心不在焉漫应一声,加重了吻的力道。
几近窒息的缠绵之后,我软软靠在他怀中,微微喘息,忽然想起来,“哎呀,庞晖在哪里?”
“找他做什么?”他揽住我,将我裹在披风下。
“告诉他不用护送我回去了。”我盘算着趁热打铁,,以免萧綦又变卦。
他忽地一笑,“早打发他回去了。”
——他明明早已决定让我留下,还故意捉弄我!
“萧綦,你这无赖!”我怒目相向。
他放声大笑。
饮马长河
凌晨,风骤起,霹雳惊电撕裂了天际黑云,大雨滂沱,闷雷滚滚。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而下,将整个徽州城笼罩在不辨昼夜的昏暗之中。
然而没有人在意风声呼啸若狂,没有人在意惊雷连番炸响。
风声雨势雷鸣,俱被城头酷烈的杀伐之声淹没。
蹇宁王三万前锋抢在天明之前,以梭舟横渡黄河,趁夜杀上北岸,强攻鹿岭关。
随后数十艘高达数丈的楼船,每艘楼船又携舰艇若干,以铁索交横,赫然连成铜墙铁壁一般。五色旌旗招展,擂鼓鸣金,乘风势,破激浪,浩浩荡荡从河上杀来。
城头已然陷入鏖战,战鼓号角一声紧过一声,一遍高过一遍,震天的喊杀声与金铁撞击声交织莫辨。云梯层叠,飞石如蝗,攻城强兵如潮水般源源不绝地涌入,前锋早已登上城头,与守军贴身肉搏,厮杀在一处。
我跟随萧綦,从内城最高的城楼上俯瞰全城,外城鹿岭关惨烈战况尽收眼底。
暴雨哗哗而下,雨势越发迅急,风雨中仿佛挟裹了淡淡的血色腥气,狠狠冲刷着徽州城。
一名将校战袍浴血,冒雨飞马来报——“禀王爷,敌军前锋众多,即将攻陷城头!”
萧綦端坐主帅交椅,按剑在手,“河面情势如何?”
“大军已开始渡河。”
“等。”萧綦面沉如水,波澜不惊。
片刻后,又有飞马来报——
“禀王爷,敌军势众,难以抵挡,大军已渡河过半,我军被迫后撤三十丈,退守关内。”
“再等。”萧綦面色不变,目中掠过一丝笑意,浓烈的杀气,从他身上隐隐传来。
我肃然坐在他身后,敛目屏息。
明明是初夏时节,却如置身隆冬,天地间尽是肃杀之气,令人遍体生寒,却又汗透层衣。
萧綦引剑出鞘,缓缓拭亮剑锋,森然寒气迫人眉睫。
我执起案上酒壶,缓缓将面前一樽虎纹血玉杯中斟满烈酒,未及斟满,一人飞马入内。
“禀王爷,鹿岭关失守,胡将军率众后退五十丈,敌军前锋大半入城,大军已经登岸!”
萧綦大笑,“妙极!传令左右两翼,阻截登岸大军,夺船反攻!”
呛然一声龙吟,他拔剑而起,“立即封闭城门,入城兵马全部剿杀!”
来人遵令,上马飞奔而去。
左右侍从将官早已按剑肃立,跃跃难捺,甲胄兵刃雪光赫赫,只等主帅一声令下。
萧綦举杯一饮而尽,掷杯于地,“备马,出战!”
这一场鏖战,直杀到雨停风歇,云开雾散,红日渐出……直至黄昏残阳如血。
萧綦的左右两翼兵马,挟雷霆万均之势,从城外两侧山坡俯攻,冲入刚刚登岸的蹇宁王大军,纵横冲杀,锐不可当,趁对方立足未定,杀了个横尸遍野,哀嚎震天,又令三千弓弩手伏击在侧,专杀楼船上操舵控桨的兵士,令楼船失去控制,无法掉头回航,一时间渡河大军在滩头陷入瘫痪,进退不得,又因大小战船皆以铁索相连,拥挤突围之中引发战船自相冲撞,士兵纷纷落水,上岸又遭我军铁骑践踏,强弩射杀……一时间,杀伐震野,血肉横飞,半面河水尽被染为猩红。
抢先攻入外城的三万兵马,被阻截在内城之外,强攻不下,后方援军又被截断,顿成孤军。
退入内城的胡光烈部众,与萧綦亲率的后援大军会合,掉头杀出城来,将那三万前锋逼回外城,疯狂剿杀,以报方才城头之恨。
萧綦一马当先,率领后援大军杀出城门,大举反攻,阵前斩杀对方七员大将,兵马歼屠过半。
蹇宁王治军多年,麾下部众骁勇,即便眼见大势已去,仍负隅顽抗,拼死不肯弃船。
主舰大将张彝素以猛悍闻名,以一人之力斩杀我兵将近百,亲自登上船头擂响战鼓,大振士气,欲倾哀兵之力,抵死一战到底。
眼见敌军气势汹汹,卷土重来,萧綦跃马冲入阵前,挽弓搭箭,一支鸣镝惊矢破空而去,箭到处,堪堪射断主舰前帆挂绳,那重愈千斤的篷帆应声坠落,砸断横桅,直堕船头,生生将那张彝砸死,船头倾覆,碎片飞溅,连他的尸身也一起坠落河中。
眼见主将横死,其余部众皆骇然失措。
萧綦剑指南岸,立马高岸之上,座下怒马长嘶。
只听得,他纵声长笑,声音远远传开,“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我军欢声雷动,枪戟高举,齐齐呼喝呐喊。
闻者尽皆胆寒,敌阵中,有人抛下兵刃,发一声喊,“我愿归降豫章王!”
顿时,敌营方寸大乱,阵前十数人起而响应,夺路来奔,统兵将领尚未及阻拦,又有数十人,百余人弃甲奔逃,一时间溃不成军,过半人马归降萧綦,其余顽抗者尽皆歼灭。
经此一役,蹇宁王主力尽皆殆尽,辛苦营造的楼船一半被毁,一半被我军所夺,不费寸钉而赢得渡河战船,我军饮马黄河,只是谈笑须臾之事。
只可惜蹇宁王老奸巨猾,退缩对岸大营之中,眼见渡河惨败,立即弃大军于不顾,率领残部望南而逃。
徽州刺史吴谦宁死不降,大骂萧綦为逆贼。
萧綦敬他忠烈,惜不为所用,以鸩酒一杯相赐,旋即厚葬。
吴谦的夫人上吊殉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