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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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片 更新:2021-02-17 23:26 字数:4801
邢芸弹了弹手指,仰头冷笑道:“哎呦,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你计较什么,有本事说清楚啊!敢情这些时日见着我没搭理你,在那起子小娼妇跟前浪荡了几日,得了些奉承,又拿起了大老爷架子。在我跟前摆威风,你当我姓邢的是吓大的!我一根绳子勒死你,编个马上风的借口,也不过赔一口棺材,能值几钱银子。”
贾赦见着邢芸又摆出那不贤惠的脸色来,纵然心里有火,仍不禁想起素日挨打受骂的情形来,只觉身上皮肉颇为发痒,先前那几分血性不知怎的也没了踪影,颤抖着嘴皮子,勉强回说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我看你这般使性子,能到什么时候?”
说着,便转身往书房里去睡了。却说贾母那边早已听闻邢芸回来,不免着人去问贾赦,贾赦虽回说无事,但贾母何等手腕,况这贾府上下的奴才不成样的居多。
纵然邢芸清理过一两次,可她本来的心思就不在这府里,如今又由着凤姐儿管事。
凤姐儿再毒辣精明,也架不住身边有个爱施恩求情的好奴才,底下人虽怕,却不过面情子儿,纵有过错,就去求平儿,如此一来,人心难免浮动,且着贾母把持贾府多年,又素来爱以仁善示下,倒也有些个老仆颇为顾念。
故而,次日清早,贾母起床梳洗过后,与前来请安的媳妇孙辈说笑了几句,略用了两块点心,便打发人去唤了贾赦来说话。
贾赦因迎春之事,颇觉不甘,夜里难免有些辗转反侧,一觉睡醒,却颇没了几分精神,他咬了咬牙,正欲蒙头再睡一会。
不意贾母命人唤他过去,贾赦眯了眯眼,想了一想,向着传话的婆子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一时贾赦换了衣裳,领着人到了贾母院中,才进院门,便见得廊下站着的丫头媳妇们,赶着上前来,一面请安问好,一面说道:“大老爷可是来了,老太太方才还惦记着呢。”
贾赦听见这话,心里颇有些难言的滋味上涌,看着丫头已揭起帘子,只得点了点头,走进屋去。贾母坐在玻璃屏风前的榻上,垫着蓝色织金云蟒海水纹的靠背,两个小丫头一个捶腿一个打扇,动作极是轻柔。
看着贾赦上前请安,贾母仔细端详贾赦一阵,叹了口气,说道:“你脸色怎么不大好,可是晚上没睡好?瞧瞧,这眼睛周围都青了。”
贾赦听了,忙陪笑道:“只是天气炎热,夜里有些辗转,老太太不必担心。”
贾母听说,冷笑几声,说道:“不必担心?你少说些瞎话,我也少担这份心。我听说你媳妇昨儿又同你闹了。你倒也能耐,还替她这遮掩着,不为人的东西,你也不是没脾气的,怎么就被她降服住了呢?”
贾赦心里咯噔一下,颇有些不自在,他倒是想降服住邢芸,可根本没这个本事啊!
他敢骂,邢芸就敢打,他动手,邢芸就能拿刀,他写休书,邢芸一根子绳子捆着他上吊,他能怎么着,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
他倒是想冲邢芸发脾气,将这纲常反过来,可万一他脾气发了,又压不住邢芸,岂不是自找死路?
虽这么想,可看着贾母,贾赦脸上还是多了几分愧色,讪讪道:“儿子……同她只是口角罢了,都是儿子不好,还要母亲为了这些事操心。”
贾母勃然变色,厉声道:“你还来瞒我!”
说着,贾母眼泪如断线珠子般落下来,气说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你这么个好儿子,你打量着我是聋子瞎子,我还没老糊涂呢!看着迎丫头受委屈,你就不当回事儿,你那媳妇是给你灌了什么迷汤啊!”
贾赦干咳一声,下意识的回道:“迎丫头打小就内向——”
贾母听说,立时啐了一口,说道:“迎丫头打小便养在我身边,她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谁不赞她稳重大方,分明是你那媳妇从中弄鬼。”
贾赦听得此话,不敢还一言。
贾母见状,心里略舒坦了几分,拿帕子擦了擦眼,方又絮叨道:“我知道,你是瞧着你那媳妇平日待迎丫头还好,想着她也不曾苛待了迎丫头,不肯轻易疑了她去。可你也不想想,她待迎丫头再好也是本分,咱们这样的人家,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并不挑正出庶出,迎丫头又没了生母,没了利害,她岂能不贤良淑德?不过是做给人看罢了,如今不就显出来了?保宁侯夫人要认了迎丫头做女儿,任凭谁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前儿我还虑着呢,迎丫头年纪也不小了,模样性情都不差,唯独这出身上,虽说是你的女儿,可到底是姨娘生的,过些年说亲的时候,只怕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若是保宁侯夫人这事成了,有咱们府里和保宁侯府两府的声名,谁还能挑迎丫头的不是?我也不必再悬心了。”
贾赦听了,越发愧疚不已,不觉长叹一声,说道:“老太太越发叫儿子无地自容……到底是迎丫头命里无福,万幸保宁侯府也是有口声的人家,和咱们家往日又无来往,想来不至于有什么心结。”
贾母看了看贾赦,顿了顿,移开帕子,带着几分伤感,开口道:“迎丫头打小养在我身边,我岂能不为她着想,咱们家这样的人家,来往的世交不少,多一个保宁侯府固然好,若没了,也不算什么。我只可怜迎丫头,难得有这样福气,却遇着这样狠心的嫡母……要是旁的事儿,我还可舍下老脸去求一求,可这样的事儿,我老婆子总不能上门强认了亲去。再说,就是我老婆子去了,日后探丫头,惜丫头,我又能求谁去!”
贾赦脸上颇下不来,通红着脸向贾母分说道:“这都是邢氏小家子气,不知世情,才惹出的事端,儿子也是事先不知,若知道,绝不肯由着她如此。”
贾母哼了一声,冷笑道:“你那媳妇小家子气,我瞧着她能耐大着呢?你道她是无心,我还不知道她,迎丫头若认在保宁侯夫人名下做了女儿,小一辈的女孩儿里,这份体面,竟没人能越过迎丫头去。若是你那媳妇似先前那般无儿无女,她或许还能想着迎丫头几分,可偏偏她如今又有了个嫡亲女儿。虽说如今她那丫头还小,但她心里岂能没个亲疏,岂肯看着迎丫头风光?再着,迎丫头有了保宁侯府作依靠,日后你那媳妇轻易也拿捏不得,依你媳妇那种性情,眼里心里哪能舒坦?如今倒好,她轻轻飘飘一句话,便断了迎丫头的前程,日后迎丫头还不由着她摆布!就是以后,有别的人家中意迎丫头,打听着这件事,碍着她这个嫡母,必然也要多一层顾虑。”
第118章 走动
话说王夫人给贾母请过安;回房略用了些早饭,瞧着左右无事,便躺在里间凉榻上,欲歇上一个时辰。
侍候的丫头们见了;忙放了帘子欲退出去;却不料王夫人翻了个身;闭着眼睛道:“这屋里怪闷的;怎么不把香点上?”
话才出口;便听得天上一声滚雷骤然炸响;震耳摧肝;紧接着又是几声闷响;本就有些阴郁的天空;越发如同泼了墨一般,满目黑沉。
凉风四起,门前的花树被吹得东倒西歪,落叶枯枝裹挟着烟尘飞散开去,顷刻间,电光划过天空,瓢泼般的大雨从天而降,琉璃瓦被雨打得噼啪作响,隔着雨帘看去,水雾遮天蔽日,颇令人心神俱寂。
丫头们看着雨大了,赶忙将窗棂子放下来,金钏儿将灯罩移开,点上蜡烛,走到门边,正欲放了帘钩,不意抬头间,却见得对面廊下,几盏半明不灭的灯火摇摇晃晃,竟似往这边过来了。
金钏儿凝神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笑,撩开帘子转身报说道:“禀太太,薛姨太太来了。”
王夫人眉头一提,闭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斜着眼往桌上放着赤金镶宝重檐楼阁仙人钟看了看,淡淡道;“这样的天气,她来做什么?”
说了这话,见金钏儿等人不答,王夫人思忖了一下,皱着的眉头松开了少许,又言说道:“你们命人将廊下的灯都点上,外面风大雨大,地上又滑,若是跌着谁,倒是可怜!”
金钏儿应了一声,转头吩咐了小丫头一声,拿了衣裳出来,备着王夫人更衣。
王夫人看了一眼,只觉金钏儿办事越发不伶俐,眼里带出少许不满,淡淡道:“又不是什么外人,何必拿见客的衣裳出来?”
王夫人这话虽不重,但熟知王夫人性情的金钏儿,心却猛的一紧,带着几分尴尬笑道:“这阵风雨过去,恐着天也凉快了,我想着,才拿了衣裳出来……”
王夫人的神色略缓了缓,却仍是淡淡的说道:“虽是这么说,可也不是没家常的衣裳使唤。何况在亲戚面前,讲究太过……”
话才说了一半,便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几个侍候的婆子提着羊角风灯照了过来,丫头们赶忙撩开帘子接了出去。
薛姨妈披着件鸦青色的大氅,扶着同喜的手进来,见着王夫人坐在榻上,薛姨妈眼一垂,笑道:“可是我来的不巧,扰着姐姐休息了?”
王夫人略咳嗽了一声,端起放在一边的茶碗,浅饮了一口,笑道:“什么巧不巧的,只是方才闷的紧,才想躺一会子,这阵子雨下来了,倒清爽了许多,也不觉着闷了。”
说着,王夫人似才察觉了什么,对着金钏儿把眼一瞅,说道:“还不出去倒了茶来,越发没个规矩了。”
说了这话,王夫人方才笑对着薛姨妈道:“妹妹来了,请坐罢。”
薛姨妈听了,谦让了几句,方才坐下,金钏儿又送了茶来。
王夫人打量了薛姨妈一眼,笑道:“这么大雨,纵有什么话,哪一时说不得,何必这会子过来。”
薛姨妈眼皮子一跳,忙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今儿一早蟠儿便往部里领凭去了,我起来无事,想着过来给老太太问个好,谁知才出门不久,又听下人说老太太同大老爷在说话,不好惊扰,就过来同姐姐说说话儿。倒未曾料着这会儿的风雨竟这么大。”
王夫人一笑道;“你也不用天天过去,去的多了,老太太只当是应付,倒没意思。况且她老人家素来爱和孙子孙女儿玩笑,宝丫头若无事,却该多到她老人家跟前,同姐妹们说笑才是。”
薛姨妈听着王夫人这么说,眉梢添了几分笑意,笑说道:“我何尝不是这样嘱咐她,只是姐姐也知道,宝丫头原就是那性情,有闲空的时候,宁可在屋里闷着做针线,也不肯出来同走走。再着,宝丫头到底比他们姐妹大些,同姐妹们虽要好,却也不好闹做一堆,惹人说笑。”
王夫人听了,眉头微蹙,说道:“我瞧着宝丫头这样才好呢。怎么,她们姐妹们平日很是闹腾么?”
薛姨妈听得王夫人这样一问,知道王夫人起了疑心,也不好再多言,赶忙换了话题道:“小孩子们活泼原是天性,倒也没什么大不了。说来,老太太大清早叫了大老爷过去,可是府里有事?”
王夫人眼皮子一搭,不冷不淡道:“府里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大房里的事儿。昨儿很是闹腾了一场,也是老太太没法子,不得不管。好在不碍着旁人,我也懒理会。”
薛姨妈迟疑了一下,好奇道:“昨儿怎么了,我倒是没听说什么?”
说了这话,薛姨妈小心的看了王夫人的脸色,又扯开一抹笑道:“我也只是怕……万一不留神,得罪了……”
王夫人见状,冷笑了一下,对着薛姨妈道:“你何必如此小心,你说个不知,谁还能怪你不曾?”
话虽如此说,王夫人还是将保宁侯夫人认女儿,以及邢芸不同意等事告诉了薛姨妈,说了这些,王夫人又道:“老太太昨晚上便知道了,足足叨叨了一夜,我为着宝玉的事过去,倒得了没个脸,今天大老爷过去,你瞧着罢,老太太不动气大骂一场是不肯罢休,你没过去倒好,若去了,才没趣儿。”
薛姨妈听得保宁侯夫人要认迎春做女儿之事,虽心中早有成算,却也不禁露出几分羡色,叹说道:“我瞧着二姑娘平日安安静静,不多说一言一语,倒不想竟有这般命数。怨不得大太太爱得跟个宝贝似的。”
王夫人一撇嘴,冷笑道:“什么爱不爱的,依我说,不害了二姑娘就是好的了。”
薛姨妈笑道:“怎么说得是大太太害二姑娘呢?大太太素来性情不比常人,想来不肯趋炎附势也不出奇。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