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冬冬      更新:2024-04-25 14:07      字数:5469
  真惊人,这么能吃,胃口太好的人一向给我一种凉血麻木的感觉,近年来抬头都只见远忧近患,简直已经没有吃得下的人,她们两姊妹倒是奇迹。
  赵月娥:“饭不能白吃,梁小姐,徐小姐,怎么,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
  “……姚晶的女儿?”
  杯碟筷子声交错。
  “姚晶的女儿……”
  此时我用一架不用闪光灯大光圈的山型莱架替她们两姐妹照相。
  人们对于闪光灯特别敏感,立刻知道有人在拍照,如不用闪光灯,按多少张都无所谓。
  “姚晶的女儿……”她俩不断沉吟。
  姚晶真的有女儿,又一次被证实。
  “她在什么地方?”
  “一出世就过继给人了。”赵月娥说。
  “你的意思是,孩子并不是在姚晶身边。”
  “一出世就给抱走,我们也没见过,听说是个女孩子。”
  “多少年之前?”
  “那年她自上海出来没多久……孩子约十七八岁吧。”
  “谁领养了这个孩子?”
  “我们不知道。”
  “姚晶有没有去看过她?”
  “据我们所知,从来没有,她也不提她,我们故意在她面前问起,她也没有反应。”
  “故意”问起。为何要故意问起。是有心挖她疮疤,还是特地要出她洋相。
  当然,不必替姚晶担心,应付她们这样的人,姚晶的演技绰绰有余,谁也别想在她面孔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那女孩子,十七八岁了。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父亲是谁?”
  “姚晶的丈夫。”
  “她以前结过婚?”编姐几乎打破杯子。
  “共结了两次。”
  “这个男人,他在什么地方?”
  “不再有消息了。”
  “是个怎么样的人?”
  实在太渴望知道。是二流子?阿飞?当时两个人都十五二十?他骗她?对她不住?
  “不”
  “是个怎么样的人?”
  “是个中年人。”
  “中年人?”我们错愕之至。
  “是的。”
  “怎么会!”我说。
  “是一项买卖,当时他们来到香港,不能安定下来,他们父女都不安分,于是她认识这个生意人。”赵月娥说。
  “是正式注册结婚?”
  “是,婚姻注册处注册。”
  “咦,噫!但是姚晶从来没有办过离婚手续。”编姐大大惊异。
  她重婚,她在美国重婚。
  她前夫却没有提出抗议,为什么?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抢着问。
  “马,姓马,他叫马东生。”
  无论如何,这位马先生是个值得尊重的人,因为他守口如瓶,如果他也像此间一些轻薄的男人般,占了便宜得着甜点,还到处去大叫大唱,姚晶会怎么样?
  这算不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她的男人都为她沉默如金,连小小的石奇在内,皆为她守秘密。
  “怎么才能找到马先生?”
  “我们有十多年未曾见过面。”
  “怎么能找到他?”
  “他一直做成衣外销的生意。”
  “谢谢你们,”编姐说,“多谢你们的资料。”
  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问她们,“为什么说这么多给我们听?”
  赵怡芬忽然说了非常发人深省的一句话:“心中有秘密,不说出来,知道秘密何用?”
  说得太好了。
  我们把这一段录音对白听了又听,听了又听。
  其中夹杂着不少“月娥,快吃,凉了就显油腻”与“喂,灌汤饺,这里”之类的废话。
  我与编姐的结论是,她们不喜欢姚晶。
  “为什么?”
  “因为偏心。”
  “别胡说,公道自在人心嘛。”
  “人心?人心早偏到胳肋底下去了。”她说,“我弟有两个女儿,大的似明星女,二女似小丑鸭,他有一次说两个孩子俊丑差那么远。”
  “谁晓得还有下文,他竟说:‘二女多美,大女多丑。’听者皆骇笑。世事有什么公道可言,爱则欲其生,恶则欲其死,越是与众不同,越得人厌憎,所以都说平凡是福,你懂得什么?”
  哗,教训是一套一套的。
  我们尚得设法去找马东生先生。
  “你去纽约找张煦,我去找马东生。”
  “别调虎离山,咱们俩永不分离,一齐找马东生,见完马东生后找张煦。”我们像是得到所罗门王的宝藏地图,一直追下去,不肯放手。
  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明查暗访,还出到私家侦探,才追到马东生先生踪迹,并拍下照片。
  我已经好久没见到杨寿林,工作很忙的时候抬起头,也很想念他,但不至于想到要找他。淡下来了,毫无疑问,他也没有主动同我说声好。
  很令人惆怅,以前有一度,咱们也有颇浓的情意,该趁那时候,加些面粉,冲厚些,不至于弄得现在这样。
  太迟了。
  我又拿起马东生先生的照片细看。
  他刚自家门出来,家住在九龙塘,是那种改建的三层颇具规模的洋房,正在登上一部柯士甸。车子有十年历史,他身上的西装也有十年历史。
  他长得像一个江北裁缝,胸凹进去,背凸出来,微驼的身型,已经畸形的脊椎,上了年纪,缺少运动的中老年人都如此。不过马东生先生在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没有英俊过,说不定也就是现在这样子。
  二十年前,他是一宗买卖婚姻中的男主角。
  姚晶那时大概只有十多岁,她还没有进电影界。
  拍戏是她与他分手之后的事。没想到这个秘密维持得那么好,那么久。
  孩子也是在姚晶进人艺林电影公司训练班之前生下的。我们不明白的是,照马东生的经济情况看来,他能够负责这孩子的生活有余,为什么女儿会过继给别人?
  编姐说:“我看张煦未必知道这么多。”
  “我认为他是知道的,这足以解释后期他对她冷淡的原因。”
  “为了这么一点小事?”编姐失笑。
  我想一想,“或许张煦不介意,但是很明显,他家人很不满意。”
  “又不是他家人娶老婆。”
  “但你不是不知道,世家子一离开世家,便贬为普通人,他们是不肯违背长辈意愿的。”
  别说得那么远,就算是寿林吧,如果家里不喜欢他同我来往,他还不是掉头就走?
  新文报只此一家,他身为总经理,离开我还是离开他家,选择是很明显的。
  “张家又为何因这种小事而跟姚晶过不去?”
  “我不知道。他们有他们的苦处,有点名望的老家族,恐怕人面很广,媳妇有这种历史,叫亲友在背后议论纷纷,大概是难堪的。”
  “会吗?”编姐很怀疑。
  我们是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下班把房门一关,扭开电视,又是一天,当然不觉得生活有何痛苦繁复之处。
  年前再婚的女友参加新翁姑的晚宴,碰巧是母亲节,那婆婆向我女友说:“你也是母亲,祝你母亲节快乐。”
  真是暧昧,也分不出她是关心还是刻薄,我听了马上多心,直接感觉是这个婆婆不好相处,替女友捏一把汗,果然,过没多久,她跟丈夫分开。
  人际关系千丝万缕,哪里有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故事。
  是以到后期张煦住纽约,姚晶住香港,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就是因为其中夹杂牵涉的人太广。
  我问对编姐说:“你仿佛很久没写稿子,快操练操练。”
  “写不出来,有时候星期五兴致勃勃地开始写,一日也有三五千字,正在庆幸下笔顺利,一个周末后再也续不下去,抽屉里又多了一叠废纸。”
  “日子久了也不再尝试,只写一些小品,三五百字,日日清。”编姐说。
  “将来谁写姚晶的故事?”我说。
  “你。”她始终不肯动笔。
  太辛苦了,这样的大任竟落在我身上。
  我也得先找到答案再说。
  马家佣人对我们很客气,放我们进屋子里。
  马东生的屋子布置很舒服,家具是五十年代所谓流线型的式样,保养得很好,现在看上去不但不觉古老,反而新奇,在怀旧狂热影响下,连一支柏克五一金笔都是难能可贵的,何况是满堂名贵家什。
  等足一小时,他打过电话到寓所,佣人把我们名字回过去,他约我们第二天见面,打发我们回去。
  但是第二天再去的时候,佣人不肯开门,我们中了调虎离山计。
  我们立刻知道毛病在什么地方。我俩太过大意,暴露了身份,马东生立刻知道我们是为姚晶而来,警惕十分。
  幸亏我们已有电话号码,但打来打去,佣人只说马先生人不在香港。
  我看整件事要静一静才能再把他交出来,穷逼一只惊弓之鸟,对我们来说,也没有好处。
  “来,我们先去三顾草庐,别忘记朱老先生。”
  我们去得很及时,朱家大小十余口,已办好移民手续,日内就要动身,看到我俩,朱老很是诧异。
  他问:“你们还在做姚晶的新闻?”
  “不不不,不是做新闻,只是搁不下手。”
  “与你没有关系的事,知道那么多干嘛?”朱老问。
  “不,我一定要查出为何她要把遗产交给我。”
  “因为你可爱呀,那还不够?”他也很会说话。
  “不够。”
  “你们不会在我这里再得到什么。”
  “我们已找到马东生。”我说。
  这小老头。
  他一直知道马东生,偏偏任由我们绕圈子。
  “他不肯见我们,那是没有用的,”我用很卑鄙的手法,“朱先生,请你告诉他一声,我们必要时会得在他家门守上几日几夜,请代我们向他保证,我们绝不会把他所说当新闻写出来。”
  “这又是为什么?”老先生不原谅我们,“他是个正当生意人,你们何必去骚扰他。”他对我们的神色有点厌恶,“别人为了二十年前的旧事来打击你的生活,你又如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一代年轻人只有私欲。”
  这样的控诉是很严重的,我马上噤声。
  编姐白我一眼,“她不会说话,朱先生,你不要怪她。”
  “你们两个人,放着正经事不做,还想知道什么呢?”
  我说:“我想见姚晶的孩子。”
  “孩子更加与你们无关,为什么不让她好好过日子?”
  我勉强地笑道:“朱先生把我们说得像蝗虫似的。”
  “你们难道不是?”他站起来,“电话,尽管帮你打,人家见不见你,我可不敢担保。”
  他走开。
  我无端给他骂一顿,觉得闷。
  第七章
  (更新时间:2006…04…12 11:04:07)
  编姐说:“你应当为姚晶高兴,有这么多人维护她。”
  给她这么一说,我的气消了一半。
  真的,姚氏两姐妹就不见得有这种苦心。
  过了好久也不见朱先生出来。
  编姐身边刚巧堆着一只大型纸盒子,里面都是艺林公司的旧画报,非常有历史价值,她翻得爱不释手。
  朱老终于亮相,他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