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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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溜 更新:2024-04-21 18:23 字数:5012
有很多东西需要慢慢打包,我打包到绝望,不知为何人生要买那么多东西,一下子发现自己十分富有,被杂物缠身,又可以做噩梦的样子,那些准备拿去贱卖的六级口语磁带、旧语法书、CD和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东西,太多。安卡的样子,越来越模糊。
我的头也装了很多东西,但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是的,东西,太多了。我的头越来越低,低到我感到脖子很痛,被头压得很痛,我坐下来,打开DVD 。
艾米丽已经是第六次不收费了,我很不安。从她的笔记本中,我逐渐知道安卡在艾米丽很小的时候,就占有了她的身体,我逐渐知道即使我作为一个艾米丽的真实追求者,也得不到艾米丽的心了。少年时候的爱情是最顽固,更难以抹灭的。
不用去和时间争什么,人永远会输在时间面前。
她站在镜子前面玩我的领带,我的毕业照上是戴着这条华伦天奴的黑白菱纹的领带,以后再也没有用过它。
艾米丽把我的领带对着镜子戴在自己的脖子上,那条领带已经垂到她的腰间了。她一边玩儿一边说她的钱赚得差不多了,今后都不要我再给。
艾米丽说她已经有很多很多的钱,她说她想开个音像店,开“博恩凯”那么大的连锁店。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去买她的DVD 。
全世界的人又不是都住在中国,更不可能全部都挤在广州。
她说“咱们”说得像一家人,她想把什么和她捆绑在一起,她忘了那个英国乡间四轮马车的理想,忘了她一直向往的自由的生活了,忘了她少年的王子安卡,仅仅是因为一个长得像木村拓哉的人。
这样不合理。
“过了专业八级,你不要前功尽弃,不要放弃深造的机会。”
“我只想要我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你,木村拓哉。”
“我不是木村拓哉! ”
“好吧,辛迦南。”
我知我不是那个人。我与他有着那么多的区别,是本质上的区别。他在北海道过他的飘雪隆冬,他在上野公园过他的樱花三月。与我何干呢!
“艾米丽,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这些话没说出口,这些话都在我的心底说着,好像故事片的对白。
“我只是太孤单,一个人演戏,模仿别人的说话。”
我发抖。这肯定是故事片看多了。
艾米丽,可能我的脑袋生锈了,那些对白不是我想说的。艾米丽,我想亲吻你的手指,我想亲吻你的一切。
“我,不出国了……”
“你是傻子。”
“我,爱上,你,了。”
“别说傻话了,艾米丽。”
“我说真的!我喜欢你……”
“你别傻了,我只不过是个客户。”
她是听到“客户”这两个字,走人了。
这次没有摔门。这次,她不是和我赌气,走的时候,我看见她眼眶红红,愤怒的泪水流下来,狠狠地憎恨着我,似乎是要用眼泪把我火葬了。
她没有骂人,这才是令人绝望。你肯嘲笑我,也是给了我希望,但是一言不发地走了,门都没有弄响。我想再逗她笑,可是她为什么不笑就走了。
坐在艾米丽买来的沙皮狗公仔的头上,我恨我自己,不知所措地发着呆。
拿这段感情怎么办好?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请求艾米丽为我留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放弃和安卡的战争。我甚至怀疑我在建议自己安静地坐下来,沉静地坐下来,写一部关于战争的长篇小说,把大家,把所有的人都写得血肉模糊,而那部小说,该是一本什么声音都没有的密密麻麻的东倒西歪的流着泪的死亡控诉。
“是不是应该跑下楼去把她拉回来?”
“这样继续发呆有什么好处吗?”
“明天会得到一个奖励吗?”
我想掏空我的心,给艾米丽看看里面,一无所有地空洞着。可爱的人,我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才能拿出来好好说声“我爱你”。
爱自始至终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并无法开口将它说出来,无法将它说得清楚。如果是这样,那我还说些什么呢。
就在我想来想去的时候,DVD 里播放着《The Butterfly Effect》,故事里的心理医生说如果摆脱了记忆,就能摆脱某些生活的不愉快。而通过落满灰尘的笔记本,Ewen想回到过去,力图改写历史,以为可以回去改变那些因他而受伤的爱人,使他们不再有受伤的回忆。
可怜的Ewen。
我没去追天使,也许天使就应该是在天使的位置上,就像苏晨会去她自己想去的地方。阻止不了女人的想法,即使我站在旁边,心里很疼。即使我双眼渐渐变红,我也不能控制艾米丽的位置。
我无法从失去苏晨的大雾里跑出来。
“是的,艾米丽,你要的公平一直都不存在。”
“我恨自己抓不住你的手,我恨自己一直都没有出手。”
艾米丽生气,肯定是自然而然的事,但她没有理由把理想篡改为来人间和一个出租车司机在一起生活。这当然和那个在英国的鲜花盛开的花园里笑得像只鹦鹉的艾米丽,在我的想象中,是一样的美好。
这时我很想吃核桃,我很想吃。我想我的脑子是坏了,我要补脑。艾米丽,有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而想起来的,我又想不明白。
亲爱,亲爱的,亲爱的艾米丽,我的脑子坏了,你骂我吧,我是脑子进水了。
艾米丽是真的很生气了,一直没有再给我电话。
我很后悔,我想说对不起,但是拿起电话,把她的手机号码拨了一半,又慢慢放下。
好像早就准备好了这样的判决书,像背台词一样背得滚瓜烂熟,随口就能说上一大段。这叫我念完的台词,和我配戏的人却很生气地离开,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兀自寻找自己的错误,一个一个后悔的字眼。
我找不出理由打电话给她,除了想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除非我也放弃支持她去英国继续念书的计划。
好孩子是要好好读书学习的。这是我的观点。
我们这次是彻底闹翻了,艾米丽不会再原谅我,而我,不知道即使艾米丽原谅了我,我又应该如何对待她?
想起我抱着她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像个罪犯,她抱我的时候,我又觉得我们都是婴儿,彼此一丝不挂,在一翻云雨之后,她仍不肯放开我,双手勾着我的脖子。那时她会可爱地翘着嘴巴,嘟哝着说她想睡觉,要枕着我的手臂睡觉。我可以几个小时就一动不动地让她枕着呢。
她的睡相也像个婴儿,或者每一个人的睡相都像个婴儿,当他被另外一个人温柔地注视的时候。
艾米丽好像在梦里微笑,或者那不是梦。她始终有像只小动物般的眼睛和脸。
这时候我想说些什么,可滴答的秒针咀嚼了我的思想,一切想说的话仿佛被巨大的洪水冲逝而去。就在这温柔的小动物旁边,我会一瞬间失去语言。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拒绝艾米丽,我也不知道,或者这仅仅是因为一双“信步”的皮鞋掉进水里现在还没有晒干的问题。是不是我要将她也逼到绝望那条路上,才肯善罢干休?
想说话,又没有话说,又感到太多太多的东西压着我,使我不知道该倒向何处,我想起郝东从前拉我喝酒的那个晚上,他说的“兄弟,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讲故事的,我一直都怀疑我不需要和人沟通的,拥着So的身体在床上翻滚就可以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这样需要倾诉的,我一直都在听别人说话。心里一直都装着别人的一箩筐一箩筐的事,连电影里的情节,我都在什么玩意儿都做不出来的大脑里装了上千打。我想对苏晨说话,又想对艾米丽说话,可是对艾米丽说的话和想对苏晨说的话,又是不一样的话,可是我该对艾米丽说的话,也没有说出口。
只把这颗心捏着哄着,向艾米丽靠近,而不是已经失去的苏晨。有很多是无奈的失去,但是艾米丽该是阳光的。只是当我需要她的时候,就已经伤害了她。
这就是杀手般的靠近,这靠近就是险恶,靠近就是阴谋。
也许,只有阳光才能蒸发我,一滴不知所措的露水。
现在艾米丽回学校了。可能永远都不再理会我。
她的背影那么容易唤起我对童话世界的幻想,那些只有在童年才找得到的温暖。
我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了,看好莱坞大片、做爱、拉客赚钱、走来走去,都没有意思。
这没有什么意思的意思中,我翻遍了通讯录,发现不能和其中任何一个人说出我这种绝望的想法。他们都在做爱,看碟,拼命加班赚钱,要不抽出一段时间去旅行,回来之后继续加班赚钱。
这事,也不好去网络上流口水,皆因个个都不识彼此的历史,终究也无从说起。如果总是遇到说来话长,在讲究经济效益的同时,也要讲究时间效益。罢了,大家都没有耐心听另一个喋喋不休的人说些早就不在的人和事。女人如祥林嫂已经够悲哀了,如果男人再像一个女人,再像女人中的祥林嫂,真是丢了几辈子的脸了。
这样吧,我就一直孤独美丽着,已经不叫少年,了无生趣地继续。
夜晚从十一点之后开始渐渐安静。除了闹市区,如果喝完酒的人要回家,当车子带我们滑进安静的冷僻的小街时。除了二十小时营业的粥粉店和便利店通夜亮着灯,也没有吵闹声了。坐在车里安安静静地随它滑行,就如一只夜行的飞鸟,看着路边有没有人在徘徊期待,有没有人想回家,或者是突然半夜从家里爬出来,胡乱穿件衣服就出来招手,她想去旧情人那儿哭;他想去垂涎多时的女下属那儿和她做爱,因为她给他打电话说,她老公第三次有外遇了。
安安静静听电台的广播,听故事连播,喝没有加糖的菊花茶,吃全麦消化饼干,听CBS 音乐频道的老歌回放……这种在车子里面的生活也与苏晨无关,与艾米丽无关,似乎也与交警无关,与西安无关,与摇滚无关。
我、夜晚和广州的街道,如此疏离,背叛又紧紧相依。
36。鸦片是音乐;还是爱情
如果医生说,切出这一部分腐败的肉体,就不会再感染到其他没有烂没有化脓的好肉,就不会再发热发烧,不会再流血。
每个人都说,这个夏天的每一个月都太长了。
我都没有再去菲南医生那儿复诊,主要是找不到怎么去交“八只锅盔”的医疗费用。
在购书中心,我在里面转了三个多小时,整整五层楼的书,都不知道买什么给乔为好,他在那个叫塔公的地方教书,生活,可能还会结婚生子。他需要什么书呢?罢了,买一套典藏的藏地文明研究,准备寄给他。
一楼的大厅里,我望见一排卖地图和各地风情介绍的小册子书。我在靠近一栏介绍西部风情的地理杂志上,发现一本小书,是推荐去四川西部旅行的风景介绍,印刷得很粗糙,但是有很多成都的老照片,放在前面,文不对题,希望吸引游人。
我在地理图册上,找到中国的西南部分,看到马尔康、成都、江油、巴朗山、四姑娘山,还有乔为说的塔公。他说地理图册上找不到的那些位置。
白色垃圾可以为这个城市作证。这里是多么沉闷,所以我要离开。我说不明白要去哪儿。只是想着要离开,离开一段时间,也许,永远。总之,我没有目标。
当我走进车队小队长的办公室,几乎是要辞掉了这份工作,当时我脸红地站在“安吉尔”饮水机旁边,我说:“队长,我要离开广州几个月。”
他惊讶的表情不亚于听说我来自另外一个星球,或者是某个人可以三天不吃不喝不睡觉,这种超常神经紧张的问题是个非常不现实的现象,但是这种现象是多么俗气,不能迎合世人的想像力。因为我始终都没有说出一个值得队长给我几个月假期的理由,而且还说不清楚到底是要离开多少个月。
队长是个转业军人,他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虽然我也是军人的后代。
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
在靠近中国旧历七夕节的时候,我往艾米丽的账户里转入了六万块钱。当我从晓港公园旁边的工商银行走出来的时候,南方的阳光还是白晃晃的。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这算什么?!”艾米丽知道后,一定会这样吼叫起来。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就觉得欠着艾米丽很多,我想把自己全部给艾米丽,可是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
真的真的很空洞。
我很想对艾米丽说,对不起。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