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溜溜      更新:2024-04-21 18:23      字数:5033
  但时光一旦从十五岁那年上海的夏天,交错到二十二岁的广州四月,我就经常在酒精下,在照镜的时候,异常清醒地发现另一个我,另一个小偷,毫无防备地跳出来,和我吵架,并且拉扯我的头发,拉得我头皮很痛,她执拗不肯妥协,一如我,于是她每一次出现都和我打架,仿佛她突然跳出来就是为了和我在某段时间里一定要分出胜负来。可是我们始终都只打了平手,谁也没有赢过对方。
  安卡走之后,我问过自己:她究竟是谁?这些年周遭人都藏到哪里去了?我为什么一点也不知道?她寄来的卡片里有大片大片的雪山,大片大片绿色的草原。
  我快要毕业了,有什么东西躲在心口隐隐生痛,又欲罢不能。
  害怕,再读安卡的来信。
  Yvonne晚上在QQ上留言给我说,她要离开北京去厦门大学了,刚刚接到考研成功的消息。
  她说:“兄弟!这是个好消息啊!”
  毕业这么久远了,她还有心思去念书,佩服。
  厦门大学的新闻系,是想学新闻的学子的首选。我望着Yvonne白兔一样的QQ头像,读到这则消息没有感触,想起那年冬天,我在西安写过一封电子邮件给她。大意是说想念从前和苏晨呆在文学社的日子,云淡风轻。
  后来也收到一封Yvonne的回邮,不过是三个月之后。
  Yvonne的信很简单,大意是同情我过了巫山还想云雨的遭遇,但对我马后炮的爱情观念不屑一顾。她说她早就看出来我对苏晨的倾心和爱慕,但是她不想帮我,原因是她也喜欢我。
  那么这个意思,让我有点吃不了兜着走。
  事过境迁,世界每天都在改变。
  艾米丽把自己打扮成花仙子,但是笔记本里新的记录却不快乐:
  他腼腆的笑容里有温雅,像湖水微漾,清爽,只是不容易看到他笑;他干净的,散发着蓝天的凛冽气息,有时候是空气和木质的味道。又不只是这些,还有温柔,嗓音低沉。使人留恋。即使和他在一起也只有静默。
  散漫,被动而且忧伤。他就像哥伦布,他却装着一无所知。
  我是爱上他了吗?
  这样,我的安卡呢?
  我要成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心怀不轨地走向另一个陌生的未来。安卡以前坚定地说过“肯定有未来的!”我信她,我相信她说的一切话,即使明明知道那是烟花的誓言。安卡说等她上完大学就带我去荷兰,就可以让我嫁给她。
  这世界上,没有谁能承诺给我一个玫瑰园。
  我不敢再回忆了,就怕有一天回头所有的路全部都被淹没,连安卡也不能在身边。
  不知道再面对安卡的时候,怎样才能告诉她,我长大的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我在网上download了一首龙宽九段的《我听这种音乐的时候最爱你》下来听。
  艾米丽说她喜欢这首歌。
  艾米丽的生活,是以学习为辅的,以娱乐和寻找快乐为主,她好像真的很富有,夜夜笙歌,红酒,乱花钱,买衣服买鞋子。
  艾米丽和我的区别在于,除了她的染色体是两条X X 而我的染色体只有一条X外,我们还喜欢各自不同的音乐、不同的饮料、不同的沐浴露、不同的鲜花、不同的做爱方位和刷牙的时间,还有不一样的颜色。
  “你是介于流氓和绅士之间既不彻底又无激情的漂亮男人,不好不坏地活在这世界上,让人家挺难过。”
  “为什么难过?”
  “因为你不是水,也不是火。”
  不彻底不坚决就是一种模糊。
  这和安卡阳光下坚定的微笑,形成风格鲜明的对比。
  31。波拿巴在圣·贝尔拿特险坡上
  总是在第二天中午醒来时浑身疲倦,这些醒来的时光,我突然觉得是这样的厌烦,仿佛睡上百年也无法补救。我不喜欢这样。
  夏天特别漫长,仍旧慢慢地继续着。
  这几天的梦里,我终于有了新的发现,知道自己在梦里叫什么名字了。
  梦里,我在总是要走进去备课的办公室门上有三个数字:507 ,左边的墙上贴着一个暗红色的字牌:Steven Spielberg教授,字牌的下面还贴着一张A4纸的表格,安排着下一个月的历史和地理课程。我的名字是暗红色的,与此同时,又在门缝里收到一封信。我想起刚刚在抱着书往办公室走的时候,有个孩子正飞快地跑向走廊的另一边,不知道是淘气的小男孩还是小女孩。总之,我们都穿得很厚,冬天很冷的样子,我的右手袖口处露出几丝已经磨烂的灰色毛衣的线头。
  显然,我在梦里是个怕冷的三十几岁的老头子,未婚,没有女朋友,领着一群不听话的高中生,喜欢看地理杂志。
  信上指责我在讲堂上犯了多次错误,洋相出尽。我紧张地将眼镜取下来,局促地捏在手中。那些信上的字都是汉字。
  正当我望着信纸发呆,桌上的老式电话机响了。我茫然地提起黑色的电话听筒,可能是对方在大骂,因此我的两条眉毛已纠结到一团。随后,我去了走廊另一端的一个房间,并与里面一个老头儿打招呼,他看见我朝里走去,就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我以为是上课讲错历史的事儿被这老头儿知道了。
  这老头儿可能是主任或者校长一样的角色,不然他那么凶干吗。
  总之,我隐约觉得是知道发生了点什么事,当然不是指讲错历史年代的事,但也不算什么好事。于是我驱车去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并在一幢旧房子楼下停了车。对了,我开的这辆车也很旧,是一九七二年中国产的红旗轿车,全国编号三十七,开起来和老牛拉破车一样,不负众望地哐啷哐啷。这种伴奏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滑稽。
  我上楼梯,楼梯两侧墙上的灰闻声而落,纷纷,很听话的样子。在三楼的过道遇到一个很胖的女人,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多少使人不敢久视。她庞大的身体几乎堵住了整个过道,我望着她充满愤怒的眼睛和身上的肉,十分悲哀地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上楼呢,还是掉头就跑。
  我没有跑。
  本来对于“女士优先”这种小动作,我一直都坚持的,并不是说我想做绅士,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一种美德,但若是我又让来让去的话,只怕是又要见到那双愤怒的眼睛了。穿着长裙的很肥的女人与我说了一句话,由于她的侧身示意了让我上楼的意思,我不得不上。
  我又爬上了一层楼。胖女人跟在身后。
  我把手放进裤袋就摸到一串钥匙,而且还是一大串。我当然是无意识地摸到了这串钥匙。
  原来那个肥胖的女人是我的一位本来十分善良的邻居,由于我住在她楼上,不知为什么楼上的水就穿过楼板滴到她床上了。据她反映,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过家,迫使她不得不打电话到我所任教的学校向院领导哭诉一番。
  “哦,原来如此呀!”
  我如释重负,随口应和。
  一个多月?没回家?难怪她要生气了,也是有理由生气的。
  可我自己都不记得这儿是我的家吗?这种情况下,只有钥匙才能成为证据。
  如果,打得开这门上的锁,我就是她邻居。打不开这门上的锁,我就不是她邻居。
  锁被打开的声音,很清脆。我只是从钥匙中随意挑了一枚,过分看不出破绽的巧合,使我惊讶万分。
  一只宝蓝色的人字拖鞋漂浮在水上,被门打开时的动荡带去了小小的水纹漾动,它竟然像跳起舞来;不远处的袜子却因吸饱了水而沉入底下。我用脚把拖鞋踢开,一晃眼看见那只袜子的LOGO:黄包车。又是中国字呀。
  决定等会儿问一下这位邻居朋友,这到底是哪个国家?
  第一次进了这家门,家里就已经水漫金山的样子,我去了厨房,猫着腰找到了故障处,水管坏了。肥女人帮我拿来了工具。我除了能在课堂上讲错历史之外,看来还会修水管。
  我们很快解决了问题,接着,开始大扫除。在清除房间的积水时,看见一张照片。也许是野猫从窗子爬进来捣过乱,那张照片背对着天花板浸泡在水里。
  我弯腰准备把它拾起来,这时电话又响了。
  外面的阳光十分刺人眼。我打开窗帘,然后又迅速拉拢它。梦被打断,非常遗憾没有看见那沉在水里的照片,到底是谁?电话是So打来的,她说:“快来淘金路,吃烤生蚝哇。”
  我很清楚,Steven Spielberg是拍《夺宝奇兵》的大导演,和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梦里出现的谜语、很多不能解释的东西,就这样离奇地抓住我,它们频繁地出现,以各种方式拷问我的睡眠,使我烦躁不安起来,上班的时候,便开车走起神来。这样太危险。
  我去网络上和RORO说起这事,是不得不考虑去看神经科医生的时候了。烤生蚝,以后还有大把的机会吃。
  RORO说,他认识一位懂得这方面事情的私人医生,曾神奇地治好过几个梦游十分严重的人。也许可以试一试。医生的名字叫菲南。RORO还提供了一串暗号。我感到一下子进入了解放前期地下党的角色。
  我的脑子和梦里那个房间一样,一定是进水了。因为我竟然期待着在那些梦里不出来了,尽管阳光不是很灿烂。无论如何,我想知道一个结果,那张照片上拍下的是什么?我为什么会有一套自己不记得居住过的房子?如果我一个月都没有回过家,那我住在哪里?那个给我写信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感到羞耻,一个教师,把编年史讲错是件值得内疚的事情。我的错误使我觉得自己应该被拉出去枪毙。但是,矛盾的是,不管是做哪个国家的高中老师,都不符合我一贯的行为和作风,虽然老师都不算很差的职业,另外我又忘了在梦里问那个蓝眼睛的肥胖的邻居,我们是哪个国家?我知道我犯错了,讲错了编年史的年代,还有小孩子和我作对。我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
  倒是想帮助那个肥肥的邻居减轻一下体重,完全是从健康的角度考虑。
  我一直对照片的事耿耿于怀,总是盼望着能再进入那个水管漏水的房间,可每次又总是去到另外的梦里,情节一点都不像放电影那么连贯。我希望自己能控制梦里那些情节的发展和变化。无庸置疑,不可能。
  真的应该去看医生了。
  第二日,我去了X 大学的附属医院。
  我极其害怕医生这种职业的人,他们总是看见病人的痛痒而事不关己的样子,也许是他们见过的病痛啵涑梢恢帧巴槠@汀薄S惺焙颍矣龅降囊恍┠幸缴堑淖齑揭捕际呛烊蟮模醋齑降难丈椭浪鞘嵌嗝瓷朴诶檬澄锢吹餮硖澹D暄钊瘢硬还炔倮停植还确抛葑晕摇K堑慕】底苁橇钗腋械接行┥衿妫盟埔怀≌秸醇谒肀咄旰梦匏鸬暮推健?/p》
  挂号,神经科。导医小姐不喜欢笑,也许是我的表情很严重,她把我扔到六楼一个空荡荡的走廊上,让我自己去21号房间里找医生。然后她顾自走了,也不和我说再见。
  我站在21号房门两米远的地方,一直犹疑,第一次看心理医生,觉得有些理不清的东西,似乎还妄图在前三分钟里清理一下。门开着,我仍是敲了门,才拿着病历走进去。
  黑发挡住她的视线,也挡住了我希望开门见山就能看见的她的脸。
  她抬起头来。是一个美女。用人造的各种标准来衡量,她都是一个美女,五官恰到好处地摆在恰当的位置,不偏不移,不大不小。但我觉得标准的美,就像“游标卡尺”。
  原本是不敢这样大胆地直视女性的目光,但这天很奇怪。
  整个治疗过程应该属于一种催眠。
  不确定我是否被催眠成功,总之,回家之后的最初几天时间里,我连续头痛几日,没有梦,却眼睁睁地瞪着天花板,任十几张脸浮在我的脑海里,它们都是同一张脸,那个女神经科医师美丽但有些空洞的脸。
  她对我的治疗过程是这样的。
  “坐下,没有关系,别害怕……”
  她充满怜悯的眼神,真令人感动。
  “别害怕,来,放松自己,想象你是躺在一片温暖的云朵里……”
  “对,对对,就这样,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对,很好,很好……不要转动眼睛,就看着我。”
  她微笑着的脸晃动在我的眼前,我正躺在白色的医床上,想起电影里为什么心理医生的房间里都有沙发,是黑色的真皮沙发呢。
  “很好,很好。”
  我又在想她为什么不说“Very good !”或者说“Terrific!”
  接着,她拿着一个本子坐在我身边,问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