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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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溜 更新:2024-04-21 18:23 字数:5092
初夏来了之后,天气一直很炎热。
我在电话里对艾米丽说:“回来吧。”
艾米丽说:“我要准备论文。”
她因为上次为黑人事件生气后,一直不理我,已经持续两周了。我一向成人之美,就不再说话。
又隔了两日,收到她寄来的四封电邮。只有标题,没有内容。
这些标题分别是:
subject :我想你
subject :我很想你
subject :我很想你想我
subject :我很想你很想我
我回了两封,也只有标题。
subject :我的刮胡刀想你,但是它坏了
subject :我的手指很想你,但是它累了
艾米丽敲门的时候,我正在看从楼下租来的连续剧式的惊险片《24hours 》。
她靠着浴室的门,递给我一枚德国产的博朗剃须刀。我在学校的时候,看过关于这种刮胡刀的广告。湖蓝色,正是我的绝爱。
我不敢说,宝贝,艾米丽,你是我的绝爱。
她还带来一张M2M 的新专辑,并告诉我,她讨厌红楼梦,继续抱怨学校食堂的饭菜味道糟糕透了,而且路灯也坏了,但黄昏时学校外面有很多价格便宜的进口碟卖,如果很有耐心,可以蹲在北门外面的地摊上找到十块钱一张的EMI 原版CD。
这是真的。
我保证,有一次在她包里看到一张REM 乐团在九十年代初期的那些获得白金销量的CD专辑,录制着一九九八年的Up和二○○一年的Reveal,以及另外一些来自爱尔兰纯正的风笛录音,与来自一九六七年Brian Wilson超越过去的思考沉淀下来的声音。
不知道她怎么能找到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我怎么会遇到你,艾米丽。”
她说:“Of all the gin joints in all the towns in all the world ,shewalks into mine。”
没想到,走了进来,就是来了。
那日,她说要带我去一个惊奇的地方。我自然地想到如果能去金银岛的话?那么!@#%^&*()……可惜她所指的美好的地方就是能看到日出的地方。车子向沙面驶去。
这时候离东方日头升起来的时候还早着呢。
江边的餐厅纷纷涂上浓烈的招牌颜色,显示出生猛海鲜的“生猛”之处。只是清早,所有店面都还在睡梦中。统统摆在外面的白色桌椅,无人照看。常常在傍晚时,江边上的奢华不比澜桂坊逊色。配着江边的夕阳,远处的白天鹅映在水里的倒影,也十分迷人。
她把脚放在后座的窗子边,横躺在软座上。车子从东晓路穿过海印大桥,拐进华西路,直行到文明路,来到荔湾广场,路过广州酒家的时候,我下车买了一盒老婆饼。
拐进沿江西路,黑暗中她打开车窗,江边的风吹乱了长发,她伸了伸手臂靠向后背的沙发垫。电台里播着轻快的风笛声,像夜晚的各种精灵喜欢聚集在一起围着火光跳舞,像豆芽在生长,如水声一般的妙曼。在珠江两岸如流影一样划过往来的灯火中,我看见夜空中的月亮皎洁又年轻。很年轻,不知道愁滋味的那种年轻。
音乐,向我扑面而来。
我感到身外的世界都变得模糊,音乐使我的每一个毛孔都舒畅开来,心情愉悦的夜晚像一场流水,像一场空旷而悠远的对白。
是的,亨弗莱? 鲍嘉扮演男主角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宝贝儿,艾米丽。
幸福需要的东西是多么少,尼采说:它,只要一支风笛的声音。
艾米丽睡着了。
我看着前面的路,艾米丽却站在我的车前,站在光亮里,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活泼草率冲动不负责任喜欢听MP3 的她,一个是和另一些男人正在ML(make love)高声叫喊的她。当艾米丽和我在一起吃爆米花或者吵架的时候,她是个小女孩儿;当她和别的男人在床上时,她是个天使。
当这些画面跳跃在我的眼前,我看不见路标、红绿灯和行人,景像很清楚,只是我看不见现实世界里的物体,冷风灌进我的脑袋,终于我狠狠踩住刹车。
艾米丽被突如其来的猛烈刹车甩到坐垫下面了。
“你有毛病啦……突然刹车干吗!”
我所喜欢她的,正是不加修饰的这一部分。我想起她吃雪糕的样子,和小时候的田小美差不多。我的身体一动不动地停在驾驶位上,对艾米丽的骂声充耳不闻。
艾米丽的笔记本上,新记录着:
和迪在MSN 上面说“我找不到温暖,我只想找个地方很温暖”,迪细心地开导我。我问他,如果当初我和安卡因为她出国而分手的话,是不是现在的快乐会多很多?
他说:那她,难道不值得你花四年时间去等待吗?不管怎样,应该感激她曾经给过我快乐。
“过”就是一个过程,继续信安卡的话还是结束,到最后都由不得我自己。好像每次我们都这样互相鼓励,比如迪的BF在外面又拈花惹草的时候,我们就这样相互取暖。
他说我是个天使,可我觉得自己体内居住着一个魔鬼,这魔法的力量随时都计划着乘我不备,将我撕碎。
我会突然觉得,和南的感情会慢慢地溢出来,在我措手不及的时候。
安卡的信,越写越长了。
28。回到城堡面对现实
可见那些延绵地不断遭遇奇怪现象的梦,是我真正的源泉,是我的狂欢,是触及内部的种种隐喻……
转眼又是四月末,我的梦也加长了,足够写十二个章节的小说。
如果一人的梦太多,多到梦从梦中溢出来了,那透露着一个入睡者心底的不安全。常常醒来后,我没有欲望继续爬起来,就躺在床上开始回想那些梦,然后花掉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的手指在床的边沿上游动,碰触到冰凉的木头,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我已经又做了一个梦,并且是一边梦一边在记录。
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人的梦境只不过是所有潜意识的巨大冰山中露出于日常生活的水面的一角。
冰山一角。
可见那些延绵地不断遭遇奇怪现象的梦,是我真正的源泉,是我的狂欢,是触及内部的种种隐喻,当真就独一无二地让我去到未来或者是真实的过去了,也许我在广州开着桑塔纳2000的城市生活才是一个极其可笑的梦。
但这冰山的一角,对我的影响是多么厚重与深远。我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分不清楚梦与真实的界线在哪里,就沉溺在安卡对艾米丽的爱恋中,努力猜想安卡是个什么样子的女孩子。在艾米丽的钱包里,我曾发现她的照片。一张笑容明朗、干净有信念而且坚定的脸,眼睛里全是光芒,我明白了,即使木村拓哉本人在艾米丽对面,艾米丽可能还是投向这个笑容明媚的家伙,因为她的眼睛除了散发着无比坚韧的力量之外,还有无限的温柔,一种女式的温柔,男性的力量和母性的温柔都在综合在她身上,和谐又统一地散发出来。
仔细看我是用“家伙”这枚词在形容一个精神强硬的女孩子,又突然觉得已经和她站在同一个台阶上作决斗了。
艾米丽看见的我和安卡,很有可能是一样的高度,但是谁更有重量,却说不清楚。
无聊和忧伤慢慢地爬上我的眼睛,我在下午三点十分刮胡子的时候,发现眼角上趴着几条嘲笑的皱纹,我发现鱼尾纹的时候发现我是自恋的一个男人,或者是因为发现艾米丽不属于我之后我才开始自怜。
依然,我在凌晨四点多走到街口去喝鱼片粥,吃刚刚煎出来的萝卜糕,感受有些微凉的清晨,大多数的人们还在睡梦中。开始努力尝试去理解一个女人对另外一个女人的爱恋,开始努力尝试理解从少年而来的爱,或者,他们都是孩子。在艾米丽的心里,关于与辛迦南的关系,依旧是单纯的,但是我与艾米丽的关系却因为我不断偷看她的笔记本而变得复杂起来。
我理不清这关系,好像安卡是一个我没有见面的熟人,她对我不是很亲切,但是也没有不友好。我的敌意和酸葡萄有关,按个先来后到排序,那也是安卡在先,我在后。
这当儿,我想起好像七岁那年,田小美生病了没去上课,我放晚学回家的路上特意买了两串“糖葫芦”去看她,进门时,她妈正在喂她吃药,田小美看到我就笑了,她说那天我穿的上衣扣子有两颗扣错了。
扣子扣错了。
也许在田小美还不知道男女有别不能随便拉手的年龄,她经常拉我手的时候,那时候,那时候,我也是爱着田小美的吧,也许那时候的爱情才叫爱情吧。
是的,那是二十年前的事。
夜灯开始点亮,我又一米一米从自己的城堡里出来,一米一米地向这个叫广州的夜的城市靠近,穿过旧城区,穿过海印大桥,穿过白云隧道,穿过人潮如海的体育中心,越走越远,越走越深,以至于每个清晨三点,我都很困,不想睡觉又觉得浑身无力,无力回头看我的城堡。
凌晨四点,我一交班就必须回到我的城堡,面对我的现实。
她的笔记本,又有新记录了:
希望夏天的阳光能将我拉出来暴晒一场,我感到自己在发霉了,心里又暗又潮湿。明明快要结束的痛苦,又开始,她对我愈加好,也许是思念我们不得不更喜欢在对方那里找到温暖。但我收到她的信,渐渐的觉得全身发冷。我很贪心。什么都想要。只是过去的印象,却总叫我着迷。时间总是把我拉回到十五岁的夏天,记忆总把我拉回到她站在墙角第一次踢着石子说她想要吻我,什么都从那个魔幻的下午开始。
上个周末的下午,我洗完衣服,坐在阳台上发呆,宿舍里只有瑾和我,她居然拉着我的裙子哭了。她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说实在话,我觉得我对自己挺好。
瑾,太善良了。
29。发点儿诚实的光芒
根本无法证实它,我们曾经想要的爱情,它是麻烦、病毒、鸦片,还是一句不断重复的谎言?
夏天,阳光把一个个单薄的影子搓合成一个群体,而后又用泛白的光束逐个击碎它们,让它们分离成一个个受伤的单独的影子。
天气一直都很晴朗,没有关于下雨的任何预告。
这里常常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连续几个月里都不落一滴雨。身体极度渴望冲出去,就像在想象中期待的一场雨,痛快地淋一场大雨,让刮雨器一直忙碌地工作,或是把车停在某个二十四小营业的杂货店旁,靠着玻璃窗抽一支烟。
我想把什么东西打湿,打湿一点。
六月的广州太闷热。
或许明天就是个雨天,但是它变得不可解释,不可知。
辛迦南:
展字如面。
我是乔为,想不到吧。
和小美分手后,我在北京做了一年的汽车销售,在那里听了很多地下摇滚,我十分沮丧,北京已经修到五环路了,我还是找不到北。一直期待张楚能出点新专辑,可是嘎子又躲回西安过他的平静生活了,他是热爱生活的,腼腆得像个孩子,又天真,甚至希望自己就是楼下那个,卖香烟的老头,一辈子赚的钱只够去一趟海边游泳。
他说他不是我们期望的样子,他平静了,只想过他自己的生活。
两个夜晚,我整夜整夜睡不着,第三天,我就决定来康定。
塔公,是四川西部高原上的一个小镇,在康定以西。这里有所学校,叫西康福利学校,专门收留在藏区无人理会的孤儿,从几岁到十几岁都有,我就是到填了自愿申请书,到这里来教书的。我带一个相当于小学三年级课程的班,班上却已经有十六岁的孩子了,长得有我高,我什么都教,语文、数学、自然,顺带还教些体育,带领他们在清早的高原上做早操。
校长是一个姓吕的成都人,五十多岁了,戴着眼镜,话不多,看上去很斯文,但他像每一个藏族的汉子一样充满真诚、宽厚与坦荡,以及令人感动的执著。这儿的老师也都是从全国各地招聘来的志愿者,而且都很年轻,来自桂林的小海,今年才二十岁,居然师专毕业就来了,还有来自成都、重庆、长沙等地方的。
这儿的老师都不愿意谈自己,不愿意谈学校,也不欢迎去学校参观。因为以前来过很多人,记者啊什么的,影响了学校的正常秩序。开始我怀疑大家都是受了大打击,像我这样伪真诚的去那儿教书,但是渐渐的,我也被他们感动而且同化了,渐渐,我也不想讲假话了,因为讲假话没有任何意义,在这儿。
学校办了五年,从不接受采访。每天晚上八点半关校门,而我们所有的生活也就被关在里面了。没有KTV ,没有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