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溜溜      更新:2024-04-21 18:23      字数:5098
  有时候生活会突然插进其他一些毫不相关的事。再比如,我遇到嘴嘴,那个时候,我以为它需要我。它是只流浪的巴基杜,有着来自法国的高贵血统。我意识到“流浪”这个词语很浪漫,甚至有点文艺。它被我唤作“嘴嘴”。我们相遇在离我的寓所不远处的一只绿色垃圾筒旁边,我注意到它的时候,它正低着头用嘴在地面上寻觅着什么,我很傻气地以为它是在寻找食物,等到它也发现了我,就停下来,偏着头,审视着。也许在它眼里,我也同样偏着头。当我把它抱回家,拼命给它洗了个澡,才知道偏着头审视人类,只是它惯用的表情而已。这样,我们相处了一个多月,彼此都不怀好意,也彼此都没有恶意。但它最后还是选择了流浪。一个下午,它独自离家出走,也许它认为惟有流浪才是真正的生命之旅,像很多真正的诗人一样,喜欢四处奔走。
  这使我回忆起我成长的那个年代,医学并不是十分发达,为了防止什么疾病,会在小孩子的手臂上种两颗牛痘,针头划过之后留下疤痕。它们像两块被植入的人工智能芯片,标志着我并不完全属于现代化的城市,或者说现代化的城市并不完全属于我的生活,或者城市和人是并存体,并无从属关系。但是,我再也走不掉了,因为这两颗牛痘疤痕。
  当“流光碎影”在挣扎着结束前,曾有五六个下午,我一直在东川路上散步,在一家根本看不出来是礼品屋的小店里买到一套ZIGORO玩具,来自音乐节目SAKU SAKU的布偶主持人造型。后来,我搬去东城区的公寓,就把其中一只绿色的挂在钥匙扣上,和三枚钥匙在一起,它们分别是车钥匙、防盗门、木门房的。当它们碰到门、玻璃茶几、木头桌面会发出不同的撞击声。这种因为不同的物质接触、碰撞而发出的声音,和人与人之间接触、碰撞发生的声音有象征性的类似,有时闷热舒软,有时清脆刺耳。
  如果不是当班的日子,我也将双手插在口袋里去大街小巷里晃荡。记得多年前在黑白电视上看到的小流氓形象就是这种样子和打扮,将手藏起来,一般情况不露出来,那露出来的时候就是要去干坏事的时候。
  由于我长年坐在车子里,长年都将双手放在圆形的方向盘上,却是以为坐在车里的时光是静止不动的,有时候,也可以认为这些时间其实是在坐牢。若是寻得了另外一些不在车子里的时间,我就拼命走自己喜欢的路,并且把手指藏起来不露面,这样时间就好像在脚下活动了起来。当我沿着方格子图案永远不变的地板砖不停地走,走到走不动为止。
  在路上,可能遇到各式各样的小音像店,我便钻进去淘碟,寻找各种冷门的电影回来独自品尝,寻找各种冷门的音乐,收集不同的电影海报和CD封套。时间就在这样不清不楚的生活中变得钝锉了,被磨平,并失去光华。
  但就在这钝锉的时光里,从前也没有感觉到,直到有一天,它锈迹斑斑,才发现这冬天的日子搁置了太久。以至于它都生锈了。
  4。Starbucks里有Cheese
  女妖一般妩媚、坚定、自信而且满怀着喜悦,
  她神气十足地用小嘴咬着Cheese蛋糕。
  这个夜晚,
  迷离的空气中充满刺激,又独具风格。
  西历一月,也快到中国旧历新年了。下午,天河北路上空又起风了。明天要交付整车的综合保养,整个下午我都不会出街。
  在检查车厢内的杂物时,我发现“银色MP3 ”留的那张纸条。
  她自称艾米丽。相信叫这个英文名字的女孩子一定很有趣,正如法国导演让?皮埃尔? 热内的电影作品《天使艾米丽》中的女主角一样,在封闭中成长的姑娘有着与众不同的大眼睛,充满好奇的恋爱如同一场有惊无险的探索,富于童真和迷幻。
  夜晚十点过,我坐在地板上,第四次看到《Paris; Texas》中大量的长镜头,紫蓝色的黎明,急促的吉他重复单调地响起。
  有网友说,德州巴黎是查弗斯的父母相爱的地方,也是他诞生的地方。流浪的四年中,他曾买下德州的一块荒地,寄希望与简再筑爱巢。梦开始的地方,也是梦破碎的地方,惟有公路一如既往地延伸。1984,《巴黎,德州》获金棕榈奖。
  我站起来,走到转角处,拨通了纸条上留的那串号码,一直“嘟”到没耐心继续下去,就挂断了。
  七分钟后,电话进来。
  “喂。”对方停顿了一下。我突然强烈地感觉到,这声音属于那个耳朵雪白的女子。像女王一样的声音。非常骄傲。
  “你是谁?”她先问话了。
  “喂。”我停顿了一下。
  “你是谁?”
  “嗯,我是辛迦南,艾米丽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叫艾米丽?!”
  “你忘记了?放在刮雨器上的纸条?”
  “哈,想起来了,你是开出租车的木村拓哉!”
  “对不起,我叫辛迦南。开出租车,倒是说得没错。”
  “我不管你是辛苦还是幸福啦,你在哪儿?”
  “我家!”
  “你家在哪儿?”
  “海珠区江南大道西夕照壁街33号黄埔华苑17楼B 。”
  “天啦,这么长一串名字,你想让我记住后面的,还是记住前面的?好远!我在外语学院。”
  “你还在上学?”
  “废话!”
  电话被她挂断。
  三十四分钟后,电话铃声又响起。维姆? 文德斯的公路电影还在DVD 播放机中黑暗地前行。
  “喂?”我提起电话问道。
  “立即到碧云天,广场上的喷泉池边,我等你,带上钱包。”
  她又收线了,背景好像在地铁,隐约听见电话里传来广播声音:“请注意安全,乘客不要越过黄色……”
  “碧云天”是珠江边一个豪华酒店的名字,酒店门口的公路两边,连盲道上也常停小轿车,大厅里设有二十四小时ATM 银行超市;宽敞的星巴克咖啡座,弥散着可可与提拉米苏的香气;旁边还有“蕉叶”泰国餐厅。也听说过,“碧云天”二十三楼的西餐厅可以做出正宗的法国大菜,夜场中常有盛大的鸡尾酒会,还有来自新奥尔良的大师来表演开生蚝。
  星巴克里有Cheese。艾米丽一身妖娆地坐在对面。
  我不知不觉开始面带微笑。那微笑的当时,并不知道未来的生活将给予我些什么,我怀着没有目标的微笑,懒散地坐在她对面。
  女人爱吃甜食,她要吃蛋糕。
  身材匀称但是一脸青春痘的侍者把蛋糕送过来,艾米丽仍旧肆无忌惮地游览着我的面部表情,好像我和那块蛋糕的表情一样有着绿茶味道般的慕斯,清新,或者有点甜,有点微酸,微涩?总之是一种味道的表情。
  “木村拓哉。”
  她把头枕在手臂上,手臂又枕在绿白格子的桌布上。叫唤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我不是木村拓哉。”
  “知道!他也不是像你这样笑不达意的。”
  “我?笑不达意?”
  望着她的眼睛,有两秒中,觉得其间有一些玩笑的意义。
  “哦,有什么意呢?”
  她不说话了,又低下头开始咬蛋糕。Cheese和我处于同样被动的位置,似乎等待的结果就是“被咬”。这时,又都在案台上。那我微笑的大约就是有种任劳任怨、俯首称臣又任人宰割的意味吧。
  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于是站起来不说一句话,不懂礼貌地突然跑去洗手间,看看我脸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可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的脸上无一杂物,再次回到位置。气氛仍然不正常。
  “小姐,请问你可不可以不这样看着我?”
  她白了我一眼,顿时失去对我的一切兴趣,开始用那枚小巧的NOKIA8310 发短信。我舒了一口气。
  五十四秒之后,我收到一条短信:“去十二楼开一个房间。”
  我打开短信阅读时,她的眼睛变小了,头低下去了,专心用小叉子吃那块精致的小蛋糕。
  那股喜欢蛋糕的热切劲头,好像周边的一切人和事物都只是沦为装饰品,而且绝不可能是琉璃工房里出售的那种尊贵的装饰品。世界会因为粗制滥造而失去尊贵吧。不过,那些装出来的优雅和高贵应该见鬼去吧。
  艾米丽如女妖一般妩媚、坚定、自信而且满怀着喜悦,她神气十足地用小嘴咬着Cheese蛋糕的那个晚上,迷离的空气中,充满刺激,又独具风格。
  往往这样伪装得很精致的小女妖,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带着毁灭性质的力量。对于这种伪装得很精致又可口的小妖精,人类要保持一种审视的态度。
  这时,我发现自己很紧张。
  按电梯。十二楼。
  她站在左侧,摇晃着脑袋,MP3 传出吵闹的拉阔音乐会现场的哨音,在她旁边突兀的直立着一个身体,是惶惶不安的我。
  不能看她,只好看着电梯门前的不锈钢挡板,不锈钢如一面模糊不清的镜子,里面隐约立着我的影子,隐约开放着有艾米丽的妖娆。
  她又大胆地看着我。轻轻地笑。
  “对不起,我有点……”我浑身不自在。
  “我知道,木村拓哉。”
  电梯门打开了,里面有一个人,艾米丽和我一前一后地进去,然后我站左边,她站右边,那个人站在中间。
  电梯左右两侧贴着广告,意大利樱桃酒心巧克力。
  上乘的巧克力,含在嘴里的感觉,柔滑、缓慢,渐渐由舌头袭向身体。上乘的巧克力好像女人的身体。
  我容易干的蠢事,就是买椟还珠。因为实际上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但是外语系的女生非常喜欢赚钱,这一点,让我觉得多少不那么可爱了。
  艾米丽让我去淋浴。
  等到我第四次将Dove沐浴露抹在身体上时,才反应过来,我已经洗过三次澡了。
  艾米丽她想要干什么?这个酒店怎么这么奇怪?奇怪到提供的都是Dove香皂和Dove沐浴露,Dove洗头水!
  我终于走出去,装着大方的样子走出去,用毛巾擦着带水的头发。她对我说:“是,是要收费的,这,也许你不相信。”自然,我是不愿意相信,但后来还是信了。
  她打开一个记账本子递给我看,上面写着日期、酒店名和收费的数额,但没有人名。
  我们坐在酒店的床上,舒适的床罩还散发着百草集的香味,房间的墙纸是一种暗红色的牡丹花纹。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城市住酒店,在这里一共生活了快七年,还不知道这里的酒店是这样的豪华。
  我又不知所措了,良久之后,才感到空气很寂寞。
  “艾米丽……”
  “嗯……”
  “你看过一个故事片叫着《天使艾米丽》么?”
  “你害怕?”
  “……”
  “木村拓哉……”
  “……”我很不习惯这个名字,这当然不是我的名字。我低下头去,不想再说话了。
  “你一定是害怕了。但是我已经为你准备了草莓味道的‘DUREX ’,要不你先拿去闻闻味道。”
  我终于摸索着靠近她,在这里,沉闷的空气中,她的那张脸变得更加无邪,这使我又不敢正视。只好走过去把灯关了,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但仍能感到细滑的皮肤透着白色的光芒。
  她终于和我糊涂地搂抱在一起。床褥纷乱,像舞蹈过后的裙摆。在折折皱皱里,我缠绕着她的身体,寻找到她芳香的花泽之地,仿佛就浸在了水中,被晶莹剔透地包围着,如水蜜桃般身体。这快乐的身体,像两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一样,结伴去旅行,在同一辆列车上快乐地翻滚,在突突地前进中,我感到头晕,脸上泛起莫名状的红潮,又兴奋。这样的旅程充满了新奇、刺激、愉快又有一丝悲伤。
  当我抱着她,她柔嫩的颈项间香汗涔涔,我将嘴唇靠近她的耳坠,它是那么温润地闪着白光。我说:“艾米丽,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我的天使。”
  得到的回应是否定的,她说,“I'm not angel !”
  她像往后一样习惯于这样练习口语。所有这样的对白,都将我从云端拉下来。
  当我把一千块钱放在她的笔记本上时,她跳着从床上跑下来,强行退回我一半,她说着,而且一点也不难为情,不羞耻,“木村拓哉很帅的嘛,若不是为了出国,我也可以不要这些费用的。”
  那么收下的一半,只是象征性的。
  从那个记账本子上了解到,外国人给她的多是美金,我没有足够多的。
  5。要吻多少只青蛙,才能吻到一个王子
  把每一次火光划过的光影,都当成是最后一次拥抱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