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02-17 23:22 字数:4738
方梅影一笑道:“这一说我们倒是受宠若惊了,既是主人已有先知,我们也不算是不速之客了,就打扰了吧。”
老苍头很恭敬地弯腰作礼,说了一声请。
然后就领先在前十来步为导,客气地引他们前去。
这是很庄重的礼数,相距十来步,为的是方便客人私下说话,尤其是对初次登门的客人,此举更见敬意。
江梦秋饱读诗书,懂得这种规矩,低声道:“这个主人很了不起,连门下一个老佣人谈吐都不俗。”
方梅影笑笑道:“那当然了,强将手下无弱兵,郑康成家的婢女都能吟诗,望山庄的门下自然不是庸俗之辈,你看他走路的身法,只怕江湖上也不多呢。”
经她这一提,其余三人也注意到了,这是一条黄泥路,久旱不雨,路面上已起薄薄的一层浮土,老苍头走过的地方,却不留一点脚印,而且他崭新雪白的袜子与鞋底上也不沾一点尘迹,这表示他的轻功内力都具相当火候。
这点功夫自然不稀奇,但在一个老佣人身上表现出来,则可见得主人的造诣更加不凡了。
过了木桥,进了栅门,才是真正的大门,那两扇紧闭的红漆大门早已打开,一个相貌温文的中年人迎了出来,举手长揖道:“昨夜灯花,今朝鹊喜,应主贵客莅临,卢某已鹄候良久,几乎要怀疑卜象不准,且所幸四位终于来到,乃使蓬毕生辉,失迎!失迎!”
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三绺乌髯垂胸,相貌非凡,方梅影倒是一怔,她精于相人术,而且很少看走眼过,可是见了这个人,实难作一定评,因为他的相格太特殊了,仁厚中藏着奸诈,和平中蕴有杀机,只能说得上是一个亦正亦邪、亦魔亦侠的人物,因此一笑道:“卢大官人太客气了,我们是偶而起意,才想到前来打扰,不意先触动了大官人的灵机,有劳久候,实在冒昧之至。”
中年人哈哈一笑道:“说哪里话来,卢某本当远迎,其奈卦象中仅知客至,却不知客来何方,因此只好肃沐恭候,遣老奴在门口迎迓,失礼之极。”
崔明珠忍不住问道:“主人既知我们要来,难道我们从哪儿来的会算不出来?”
中年人笑道:“姑娘说得太玄了,以卜测事,不过是仗着一点偶得之机,卢某能测出四位将莅,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如能事事前知,那不成了神仙了?”
说罢肃客入内,来到大厅中,但见陈设典雅古朴,洁不染尘,一几一架,俱非近物,却又焕然若新。
江梦秋出身豪富,他的父亲也是隐居不出的高士,雅爱古物,所以他对古玩古器的常识很丰富,来到厅中后,简直目不暇接,每样东西都是几百年的历史了,也都是价值连城之珍,因此道:“卢先生的收藏真丰。”
中年人哦了一声道:“兄弟也雅好此道吗?”
江梦秋道:“不敢当,只是家君也喜欢古物,再晚略有所知而已,家君搜得一些小巧之物,而视同拱壁,专开一室为贮,而先生此间触目皆是,直有云泥之别。”
中年人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在下不过是喜欢这些东西,却不知鉴别,所以信手乱放,兄台既有此雅兴,回头倒要请益一番。”
方梅影见他谈话告一段落,才道:“卢大官人。”
中年人一皱眉道:“这些世俗的称呼却不敢当自侠女之口,乡间人要那样叫是没办法,各位是……”
方梅影笑道:“我也知道这个称呼太俗气了,但入乡随俗,在未知台甫之前,实免俗无方。”
中年人笑道:“那是卢某失礼了,应该一开始就自报贱号的,在下名沧客,草字随波;别号知机。”
方梅影一笑道:“曾为沧海客,随波识浮沉,知机望山远,结卢作世人,先生这名号道尽抱负。”
卢沧客哈哈大笑道:“女侠明心慧口,一言道尽卢某平生之遇,这几个字,卢某是当恭楷正书以谢女侠。”
江梦秋见中堂悬了一幅横屏写的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笔力雄健,与门口望山庄三字横额出自一人之手,落款是知机居士自写,因道:“门口的横匾原来是先生手泽。”
卢沧客笑道:“涂鸦之作,不足挂齿。”
江梦秋道:“先生太谦虚了,这一笔字师柳之秀而得颜朴之豪,尤在此三大名家之上,也许后有来者却可谓前无古人,若可谓涂鸦,则世间无人敢作书矣。”
卢沧客更是高兴万分道:“不得了,这位小友年纪虽轻,胸中丘壑却山藏海纳。佳客,佳客。”
说着忙又起立道:“有佳客不可无酒,卢某虽然已作准备,但那只是作客之肴而非款知己之饮,卢某吩咐他们另作准备去,倚红,偎翠。”
厅后出来了两个锦衣妙龄少女,一红一绿闻名知人,一个手捧茶具,一个手提银壶出来后,朝各人屈膝见礼,然后倚红才轻声笑道:“爷,婢子知道献茶太迟了,但爷指定要以枫名露,那一定得等水滚到恰是时候,过老就提不出茶味了,我们是等客人来了才开始上炉。”
说着在每人面前放下一只羊脂玉盏,雕刻玲珑,在每一盏中倾下数十粒细同粟米,色作深绛的茶叶,清香扑鼻,偎翠则手执银壶,一一注上大半盏沸水。
卢沧客笑道:“别管茶了,你们俩到厨房里去吩咐把预备的酒席撒了给下人们用吧。”
偎翠一怔道:“难道客人们不用酒了?”
卢沧客道:“谁说不用,俗肴不足款佳客,你们把应用的东西搬到醉花亭去,摆醉花筵。”
倚红笑道:“爷有十年未设此筵了,今天怎么有这份兴致呢?那可得等一下,全套家伙都藏起来。”
卢沧客道:“知音难觅,佳客难得,稍慢一点倒没关系,可是得准备周全,别扫了我的兴。”
倚红道:“爷难得如此高兴,婢子怎敢误事呢。”
偎翠笑道:“爷,知音佳客,一日并得,这可真是不容易的事,爷能否让婢子也拜识一下。”
卢沧客笑道:“当然应该,你们也可以多见识一下呢,我介绍吧,佳客是这位……”
说到这儿,他手摸摸头,尴尬地一笑道:“该死,该死,我一高兴就昏了头,竟忘了请教各位了。”
方梅影道:“这是我们的失礼,容我来自荐吧。”
说着一一将自己这边四人介绍了,对自己与崔妙人却仅通名而已,倒是将江梦秋与崔明珠详细地介绍一遍。
卢沧客兴奋地大笑道:“我说呢,寻常人等,怎会预触先机,原来竟是瑶池台上客,龙华会中人,方崔二位的盛名遐迩皆知自不必说了,江老弟与崔姑娘更是名家传人,卢某何幸,得四位翩然莅止,醉花筵都嫌太菲薄了,只可惜卢某有些东西寄在塞外,未能携来此间,只好将就了,倚红偎翠,你们可得细心去准备,别让我丢人。”
方梅影道:“卢先生,我跟崔大姊浪荡江湖,江兄弟跟明珠则是初出门,见闻浅陋,你可别要我们出丑。”
卢沧客笑道:“方女侠说哪里话来,你踉崔女侠是俗世两朵奇葩,崔姑娘人如其名,不愧花露明珠,江老弟更不必说了,仁翁名传天下,家学渊源,还错得了吗?”
说完又笑道:“方女侠是侠中之杰,卢荣斗胆用了知音二字,万望勿罪冒昧,因为你那二十个字的叙述,道尽卢某生平,卢某不知该如何表达敬佩之意才好。”
倚红笑道:“爷,方女侠是智叟之后,自己又是绝世才女,跟崔女侠的绝世姿容,并称武林双绝,我们仰慕久矣,您可得留他们多盘桓些日子,也让我们亲近亲近。”
卢沧客笑道:“我倒是想永久留他们下来,但他们都是云踪鹤影绝不会在一个地方久住的。”
方梅影道:“多谢先生盛意,我们确是有事,本来是想买几匹好马赶路的,挑遍全市,都找不到一头佳马者,贩子说好马都在望山庄,我们才冒昧前来。”
卢沧客笑道:“那太容易了,回头我们在醉花亭上,一面小饮,一面叫她们两人将马匹骑过来,任凭各位挑选。”
方梅影道:“那太麻烦了,贵庄的马总差不到哪里去,随便见赐四头就够了,本来我们是想购买的,但是看到先生如此好客,付代价未免太冒犯了……”
卢沧客笑道:“不麻烦,马上献技,本就包括在醉花筵的助兴节目里面的,不过另外有献技的家伎,既是四位要选坐骑,那些庸俗身手既难入方家法眼,也表现不出马匹的特性,所以干脆叫他们献丑一番,你们快去吧。”
两个女子答应一声,行礼退下。
方梅影笑道:“这两位姑娘端的可人,看形貌不是中原人氏吧?”
卢沧客道:“是的。她们是塞外的胡姬,我在塞外时,跟一个回族王公交好,蒙他送给我作侍妾的,可是拙荆弃世后,心如死灰,实无此兴趣,但回族的习俗又不容推拒,只好收了下来,跟了我十几年,只调教他们一点粗浅功夫,我把她们当女儿一般看待,回到中原后,想找个好人家为她们送嫁,她们又不肯去,方女侠与崔女侠如果不弃,我想各送一个,侍候二位。”
崔妙人连忙道:“我们浪迹江湖,不要人侍候。”
卢沧客笑道:“她们的武功已经稍有底子,吹弹烹饪琴棋都很不错,留在身边解解闷,有事时作个助手都还可以管用,二位如肯收下,倒是帮了我一个忙,因为把他们常年困在此地,我于心不安,跟着二位在外面跑跑,也让她们散散心,得便为她们找个归宿,我这儿实在难选其匹。”
方梅影一笑道:“先生这可是所托非人了,我与崔大姊连自己都照顾不来,到现在还是两个女光棍。”
卢沧客笑道:“二位是不肯俯就,不过以方女侠之才、崔女侠之姿,俗世亦难求匹了,但她们怎能与二位比呢,把二位的标准降低,配她们也就够了,二位在外面走动,机会总多些,跟我在这儿,恐怕只有老死荒庄了!”
崔妙人还持拒绝,方梅影却笑道:“崔大姊!你不要两个都给我,我倒挺喜欢她们的!”卢沧客忙道:“这可说定了,她们能追随方女侠,也是她们的福气,送嫁之事不必说,那要等机缘,让她们跟方女侠学学,磨练磨练,也比闷在我这儿强上百倍!”
方梅影道:“我答应了也没有用,她们肯吗?”
卢沧客笑道:“那有什么不肯的,我只是不忍心强迫她们而已,其实我要她们随便嫁个人,她们也不敢违抗!”
方梅影道:“跟着我可没有在先生这儿舒服,流浪江湖,餐风饮露,时时还有生命之危,她们吃得了苦吗?”
卢沧客笑道:“女侠别以为她们娇生惯养,她们可能吃苦呢,在我这儿也没享到福,偌大一片宅子,全要她们两个人收拾,还要侍花灌草,洗刷马匹!”
方梅影笑道:“先生这就是唐突佳人了,府上偌大一片产业,用的人也不在少数,为什么要她们干这粗活呢?”
卢沧客微笑道:“我倒不是故意要折磨她们,只是借此磨练磨练她们的性情,娴熟她们的女子本分,我不希望将她们养成娇滴滴的花朵,要她们成为一个百艺俱通的干才,将来嫁出去,也可以成为一个能干的主妇!”
方梅影不禁肃然道:“先生倒是个有心人!”
卢沧客神色微黯道:“拙荆当年就是这样的人,我虽有万贯家财,她却不肯享一点福,井臼亲操,招致积劳而死,薄命长辞知己别,三尺黄土埋芳魂……”
方梅影究竟交浅不便言深,不好意思问他已故妻子的详情,乃岔开话题道:“只要她们愿意,我就要了,我也不会亏负她们,将来一定要找个像江兄弟一样的好小伙子为她们的归宿,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江梦秋窘得满脸通红地道:“大姊怎么拿我开玩笑呢?”
方梅影笑道:“不是开玩笑,是怕你没福气,像这样美的女孩子,又能干又温柔,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江梦秋差一点要急了,崔妙人笑道:“梅妹,你这就不像个大姊姊了,江兄弟脸皮薄,你别逗他了!”
方梅影道:“不是逗他,我倒是真心为他着想,弄两个人来侍候他,因为他在家也是个大少爷,连衣服都不会洗,跟着我们活受罪,我们虽然能照顾他,到底不是侍候人惯的,未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要两个人来分分劳……”
江梦秋正待反对,崔妙人一笑道:“这话我倒赞成,江兄弟你别想歪了,方大姊没别的意思,你在家里也是丫环婆子侍候长大的,难道一定要跟你搭上身份才行吗?你要看看卢先生,他把两个女孩子放在身边十几年,照样能一无所染,这才是男儿本色,你是仁翁的孙子,难道连这点胸襟与修养都没有吗?”
卢沧客微微一笑道:“江老弟不仅出身名家,本人又是绝世风标,塞外胡姬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