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节
作者:
左思右想 更新:2024-04-21 18:22 字数:4774
说罢,他起步先行,冷冷向一旁的侍从道:“带她一起去。”
直到那位侍从走到我身边拉了我的手臂,我才明白这是在说我。
我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跌倒。我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呼吸,其实不用死在张义面前,让我安心不少。我忍不住扭头,再看向张义——我不知道此一去,会是怎样的境况,也不知这会不会是我们最后的一面。
我其实分不出对他的感情,是感激、依赖、敬畏还是喜欢哪种更多一些,但看到他刚刚看我如看陌生人的眼光,我的心还是痛得厉害,我终究不能释怀。
回首处,已然灯火澜珊。如豆的灯光让我看不清他的面目,隔着黑暗,我们仿佛隔了咫尺天涯,仿佛隔了万水千山,仿佛隔了生死忘川。
侍从轻轻推了我一下,我轻声一叹,随着他拾阶而上。
直到走出去很远很远,我才听得身后长长的甬道间隐约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声音:“一入侯门深似海……”
我浑身一震!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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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心底的疑惑,因着夜色中出现的人影,而迎刃而解。
然而,他出现的那么突然,突然到让我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突然到让我不知道应当以何种面目来面对他。
初秋的夜色中,他的发髻微显凌乱,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但依旧是一袭墨蓝色织锦长袍,依旧是神色恬淡的笑容,依旧是宠辱不惊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过,仿佛他还是那个在草棚里要我的一生一世的朱离,还是那个在马车上对我说他不是许仙我也不是白蛇的朱离,还是那个手执珠串说这是唯一不属于静王府而属于他的东西的朱离,还是那个安然坐在落花前,包容而从容地对我许下了秋天一起赏菊把酒的朱离……
他的眼神,透过茫茫暮色,越过累累人影,那么那么清浅而温柔地投在我身上,再没有在宁王府相见时的冷漠疏离,仿佛眼前的人从不曾变过,仿佛……之前的身陷囹圄、亡命天涯、九死一生、以命易命种种恩怨纠缠,都是我的幻觉一般。
是幻觉么?
要是幻觉——该有多好?!
我忽然觉得有一只手用力掐着我的手臂,侧头去看,方对上了姬暗河阴鸷的目光。恍然发现自己刚才的心思竟全在朱离身上——我不是强迫自己忘记他了么,我不是已经把他当成路人甲了么?可为什么看向他,竟还是全身满心的疼?借着身体上的痛楚,我强迫自己把目光艰难的移开,就在这同时,却听朱离轻声开口:“姬将军,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依旧如我想像中的清润温和,仿佛面对的不是那个几乎害自己九死一生的罪魁祸首,仿佛面对的不是那个与自己老婆通奸的奸夫。
只听我身边的姬暗河冷冷道:“恭喜朱世子深沐皇恩,御赐监军之职……”
“我家公子已世袭静王,您姬将军可以唤公子为静王爷。”朱离身后有人淡淡地打断,我方发现,朱离身后,果然已经不是赵阔了。
不知道是因为夜色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人一袭灰衣,眉目淡淡,竟让人瞧不真切,仿佛只是朱离身后的一个影子。
原来……朱离回京城已世袭了王爵。我这才注意到,朱离的墨蓝色长袍领口袖边衣摆间已滚上金线,这是只有王侯才有的殊荣。然而金线旁边还有一层浅浅的白色,却是重孝在身的标志——我相信,他宁愿永远不要这个王爷的称号份位,也不希望老静王离世!
是的,就算老静王待他并不亲厚,他也宁愿自己的亲生父亲好好活着。
我的心口竟是微微一痛,因为失去至亲至爱人的痛,我感同身受,因为孤零零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痛,我亦感同身受。
“那么,真是恭喜静王爷了。”虽然姬暗河却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可我却觉得手臂间又是一紧,那痛仿佛手臂要被折断了一般——他是把我的胳膊恨不得当成朱离的脖子了吧?
也是,被姬暗河算计到那么悲惨的人,曾经在他眼中毫无还手之力、只有苟延残喘的份儿,如今不但没有死,反而拜王封侯,风光无限,无论身份地位皆在他之上,他不呕死才怪,也许只恨当初没杀了他。
朱离闻言不由却只是淡淡道:“多谢姬将军,可离今日到这里,并不是什么静王爷身份,奕辽开战,事发突然,生灵涂炭,圣上亦是十分担心,蒙皇上信任,特任命离为巡察御史兼西北监军,又任命了长风侯司马烈将军为镇西大将,一是前来相助姬将军,二则是希望离能促使两国和谈休战。司马将军一行尚在路上,估计这两日便可到达边关,离则先行赶来来拜会姬将军……”
一番话说得不软不硬恰到好处,风度气度皆佳。我才不信朱离有多良善,连害他那般悲惨的姬暗河都能放过。我这等智商不高的人都听出了皇上派了朱离和那个什么司马烈来边关,分明是架空了姬暗河的权力,姬暗河又怎会听不出来?
难道,在皇上与太后的较量中,胜负结果已分?
其实谁负谁胜,于我又有何相关?
“当然,离赶来这里,还有最重要一个原因,那就是离得知的离妻子亦在边关,又有伤在身,离日夜思念,寝食难安,唯愿早日得见……”他的话虽是向着姬暗河讲,但眼神始终看向我,黑白分明的眼在夜色中竟是那般的清透清澈,让我仿佛无处藏身。
我猛地一震——他,竟是为我而来么?那凌乱的发丝,仆仆风尘的衣袍,苍白疲倦的面色,先于御赐大部队两日的奔波,恰到好处地出现,皆是为我而来么?
是有备而来的的刻意,还是无意间的巧合,是身沐皇恩心系天下的责任,还是如他所说的心念旧情?一时间我心中翻江倒海,却不知这次的相见终会以何种面目相对。
“一入侯门深似深,从此萧郎是路人”,不知为何,张义的话突然再次在耳边响起——难道,他也早料到了朱离会出现在这里么?料到了他会以这般面目这种姿态出现的我的面前?
而这便也是他不坚持与我“同生共死”的原因?是他决然转身视我如陌生人,坦然让我面对姬暗河而说他不敢杀我的原因?是他坦然向姬暗河说的“你莫忘了,她还有另一重身份”的真正意思?
因着这个想法心突突地狂跳起来。难怪姬暗河会说他的一番“用心良苦”,他果然是——有心良苦啊!
不过,细细想来,姬暗河知道了我不是白晴,势必对我恨之入骨,杀之后快,而眼下,也只有朱离提供给我的这重身份让他有所忌惮,可是,我若真承认了这重身份,难道便真要重新回到朱离身边,顶着白晴的身份继续生活?
那么之前那么多的恩怨是非,风波坎坷,真的可以挥一挥手就云淡风清?
而一入侯门深似海之后,萧郎从此真的是路人了么?
番外二:前尘(上)
(一)
那一掌挥过来时,他的身体先一步替他的意志做了反应,下意识就想躲开,但他深吸了口气,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没有躲。
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何况这女子看似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打在脸上却还不如大王妃养的那条狗咬的一口重。
当然,那只狗早就被他弄死了——他一向是个牙龇必报的人,这两巴掌先记着,有机会跟以前的折辱一起教她还。
不过,赵阔那一记耳光却没那么轻松了。
趁自己一时不备,狠辣的出手顿时让他嘴里尝到了血腥的滋味。他知道,定然是那天白晴勾引自己时,赵阔在旁边看到了,所以才会下手这么狠——可他若真在一旁看到了,便应该知道,那女人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自己只不过半推半就罢了。
看着对面那女子怔怔的望着自己,看着朱离半垂了目光神色不明的坐在那里,他很配合地惨叫了一声,这声音竟然吓得那女子顿时白了一张脸,然后落慌而逃,仿佛那一记耳光是打在自己脸上一般,他忽然觉得十分有趣。
一下!两下!第三下!听得二人的声音渐远,张义忽然收了声音,抬眸向赵阔笑了一下。
饶是赵阔再见多识广,心性沉稳,见到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一怔。以为张义不会武功,而时值世子府多事之秋,尽管他厌恶此人,赵阔还是没打算闹出人命,所以他这几下并没用上内力。
但即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的出手有多重——没有人能在被人痛殴成这般模样之后还笑得出来。
可是……望着张义一向混浑的眼中突然乍现的精光,赵阔猛然间意识到不对,但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张义被他用绳索缚住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伸了出来,直点向他周身数处穴道,眼见他直直倒在地上,张义用袖口随意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淡淡一笑:“知道我是谁,还用这种方法试我,朱离,你他妈还真不是好人!”
(二)
“我该如何称呼你?西辽达丹部的萧王爷,还是与我母亲义结金兰的翠姨家的张表兄?”夜色下,朱离脸显得格外的白,但一双眼却漆黑如墨,极是闪亮逼人。
隐于花廊间的人影缓步而出,依旧是一袭杂暗陈旧的黑色棉袍,依旧双手互抄于袖,依旧是猥琐的神态和颓靡的表情,只是唇边隐隐的青肿还未散尽,让这张脸显得有点怪异。
“世子您太客气了,您要还真顾念着旧情,我这脸上的伤要不您再付点医药费吧。”张义对朱离提及他的身份也不否认,只是复又逼近一步,只与朱离有一尺之隔,那周全突然间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我若不顾念着旧情,你也不会容你在我这世子府上一呆就是三个月,我若不顾念旧情,你脸上挨的就不是三记耳光了。”朱离眼睛都不曾多眨一分,淡淡道。
“哟,我居然不知道,世子您昏迷不醒被一个丧心病狂的女人折磨到那般境地,还能管我这个下人的去留。”张义微眯了眼,“你要真能管,早该管好自己的老婆,不至于让她大半夜爬到小人的床上去……”
“她要真能爬到你的床‘上’,我这个‘朱’字倒过来写。”朱离却不为所动,眼神波澜不兴。
“承蒙世子看得起我,知道我也瞧不上那个,那么……现在这个呢……”张义浑浊的目光中一闪而过一抹精光,如愿在看到了朱离眼中微现波纹,方又回复初时神色。
“别试我的底线。”朱离听他说完,才缓缓开口。
“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张义的声音也冷了几分,“你装你的死好了,又何必管我做什么。“
“你明知道她已不是白晴,你不该来招她。”
“我只是挺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让瞒了天下所有人,想坐山观虎、谋定而后动的静王世子朱离放弃了初衷,肯这么早就复活过来……”
朱离微蹙了眉,又缓缓松开:“你有事找我直说,不必如此迂回。”
张义却忽地一笑:“你若没事找我,绝不可能让赵阔试我,你说,我若真把赵阔当时就给杀了,你身边是不是就连一个可以信赖的人都没有了呢?”
“你真应该试试。”朱离淡淡笑道,“看看你能不能杀得了赵阔,顺便看看我身边到底有多少人可用。”
“你若真有值得信赖的人,也不至于自己装死装那么久。”张义目光盯着他,闪过一丝冷芒,口中却啧啧有声,“你老爹在边关生死不明明摆着是被人黑了,你被人害得差点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又身中奇毒……你身边有内奸,而且是对你相当熟悉的人。”
朱离终是缓缓敛了面上的漫不经心,方伸手指着对面的石凳:“张兄,请坐。”
“不必,道不同,不相为谋。”张义依旧抄着手随意靠在花廊之上,“在大奕朝,我没打算跟任何人攀亲戚。”
朱离静了下才道:“我的确有事求你。”
张义不料他说得如此坦白,不由冷笑:“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帮你?”
朱离道:“二十五年前,达丹部的汗王和他的汉家侧妃以及第四子在奕辽边关被族人陷害暗杀逃亡,若不是得我母妃全力相救,只怕那一家三口都将不存于世。而我母妃亦在那场相救当中动了胎气,提前产子,并因引发心悸之症过世。”
这是一段极为辛秘的往事,就连父王也并未完全了解,只道母亲的过世是与家庭的遗传心悸之症有关——若不是母亲临终前留有遗书,又有秀姨的旁证,只怕这段往事亦会随着她的故去而烟消云散。
张义冷笑:“你的如意盘算还真是打得响,当年本该是你娘嫁与我父汗,偏是你身为内阁学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