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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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右想 更新:2024-04-21 18:22 字数:4731
沉默了一会儿,水清扬道:“世子朱离。”
我以为张义必会因此再刻薄嘲讽水清扬的言不由衷或者惺惺作态,可张义也静默了片刻,才轻声道:“朱离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幸运。”
“过奖。”水清扬似乎笑了一下。
我这一刻忽然很想看到他们。我想看到张义眼中的羡慕和体谅,我想看到水清扬眼中的坚定和执着,我想看到男人之间的默契与欣赏——是的,这一刻的张义和水清扬,没有民族间的纠葛,没有利益上的矛盾,这一刻的气氛突然让我感动得又想落泪。
然而二人良久都没再出声。我心底突的一跳,这方醒悟,他们是在等……我的回答。
未浠,你会跟他走么?
水清扬是在替朱离问!不是白晴,不是世子夫人,他问的只是白未浠!
未浠,你会跟他走么?
你会跟张义到天涯海角,会跟张义共同经历那些短暂而未知的风雨么?
你会抛开所有关于朱离的记忆,放弃那个你曾经用命去换了真心的男人么?
我知道世上很多事情不能回头,我知道如果我点下头意味着什么。我不在乎华衣美食,不在乎世子夫人的名号身份,不在乎哪天生哪天死,但那些记忆却是发生在我身上无比真实的东西,那些牵挂想念心疼依恋却是根植在心底那么深刻的东西,这些……我真的能割舍么?
曾经他是我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依靠,曾经他是我就算经历了种种生死艰难也不曾更改的唯一执念,曾经他是我最深最深的贪恋……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朱离都不能算是我的初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突然间一想到今后将从心底深处剥离这个人,心竟有种撕心裂肺般的痛!
这一点头,再不能爱,再不能恨!若是还能再见面,共同经历过伤痛悲喜,交换过生死的人,从此只能当是路人,我……可以割舍么?
突然感到张义粗糙的手指温柔地指过我的脸,又是一声仿佛要压到我心底的叹息响在耳边。
张义,不要叹息得这么让我心痛,不要,不要……我心翻江倒海地难过,我又何尝不知道,张义放下了所有的尊严追求转身回来的意义!
可是……我艰难地张嘴,只觉得声音涩涩的:“张义……”
忽然一根手指封住我要出口的话。
“不管是什么话,若说得这么犹豫,足见不是实心实意。”张义的声音响在我耳边,“我若喜欢一个人,便会对她全心全意,也自然会要她的全心全意,可是你顾念太多,心里还有旁人的影子,怎么可能对我全心全意……”
我一怔。
又听他道:“我张义何时到了这般地步,非要逼你做出回答,不管是水清扬还是你,休要看扁了我。”那声音似有笑意,却又略带沙哑,我几乎能够想像得到他一边唇角上扬时的样子,清狂中透着傲然。
“张义……”我张了口,却依旧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眼中热热的,口中却是苦涩难当。
轻轻抹去我颊边的泪,他又道,“若不是全心全意,便不必这么伤心。你哭,我竟然会觉得心疼。”张义的话却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里,痛却不想拔,只想这么狠狠狠狠的痛着,痛到骨子里,不能忘不想忘!
一切都是我活该,咎由自取!
“张兄……”我听到水清扬的欲言又止,这是水清扬第一次这般称呼他,之前他都不无嘲讽地叫他“萧王爷”。
张义却不领他的情,打断了他的话冷笑:“我不与你称兄道弟,我最讨厌你们汉人的虚情假意,明明心里恨不得要砍死对方,口中却能亲热地像一家人……我不逼未浠,只是因为我不忍心逼她,只是因为我还没有那么大能力把朱离从她心里完全抹去,我不逼未浠,不是意味着我要放弃,只是意味着我还要更加努力……麻烦你转告朱离,有些事情由得他说开始,却由不得他说结束,有些事我欠了他,我便会去还,但我也绝不会用自己的感情去还,那样对谁都不公平。”
这番话听得我有些没头没脑,也不知道水清扬听明白了几分,但此时只是因着心中的纠结痛楚没有细细深究,待许久之后我真正明白这其间的意思,却终是已经沧海桑田。
而此时,他放开我,似退了几步,柔声向我道:“这回可不是我逼你做的选择,而是你刚刚的自己的心替你做的选择, 我张义还没小器到这点气度都没有,无论是朱离,还是水清扬,我都信他们比我君子,自然不会逼你……”
我几乎能够感觉到水清扬在我身后苦笑,张义这人嘴太恶毒,明明好心却也不能好好说,难怪他——没有朋友!
“只不过……”张义一句话凝在口中没有说完,却忽的一笑,“时间耽搁得够久了,只怕姬暗河的‘要事’处理完了,还是会来看望一下远道而来的太后跟前的当红院判……当然,这件事还没完,我自然还会再来打扰……”听他言语之意似要离开,我竟依然嚅嚅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忽然憎恨自己的懦弱。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以为会崖边决绝的放手能让张义认清了自己的心思,也给断了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以为我替朱离易了毒可以一死百了还了我们之间的情意,让自己了无挂碍。可偏偏我却半死不活的拖着破败的身体,可朱离却因着我的任性陪我任性,而……张义却是换了角度认为我更加重要起来,更要命地却是我无法在他放下自尊和所追求的一切的情况下狠下心来拒绝伤害他!
“萧王爷!”水清扬开口,唤住他(我不由叹息,他又换回了称呼)。
张义脚步声一顿,我听他回过身子缓缓道:“怎么,水院判还想留下我?就算我今日受了伤,但如今退让却也只是不想与你拼了鱼死网破让旁人得利。”
水清扬无语,我亦不信水清扬是如此赶尽杀绝之人。
片刻之后听到一阵破空之声,似有东西掷了过去。
“这是……”张义伸手接过,静了一下,忽地一笑,“水院判的独门疗外伤的圣药我在京城的时候也有所耳闻,听说有去腐生肌之功效,不少偶尔有点小小刮蹭伤痕的京城贵少小姐都千金一求此方,用在我这等卑贱的契丹杂种身上,实在是可惜了。”
说话间,他似是声音一顿,又将药丢还给水清扬。
我不由叹息,这人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水清扬留。水清扬一向也是高傲之人,这般做只怕也是动了惺惺相惜之心,却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驳了面子,只怕他们之间……明知道张义与水清扬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但我还是自私期望他们能成为朋友。
果然水清扬冷冷一笑,刚要开口,却忽听张义又道:“我们契丹人就像草原上的狼,受了伤会自己舔好,会凭着天生的直觉自己寻找可以栖息的地方和疗伤的草药……”他说这话时,声音略略低沉几分,有些柔软却又带着坚毅,“适者生存才是我们的规矩,所以狼与狼之间,只是伙伴,从来不是朋友,它们是不需要朋友的。”
不知道这是不是能够解释张义回绝水清扬好意的行为,但这一番话却听得我心中微微刺痛,这种孤独是天性使然,还是被旁人排挤伤害太深才以不得不已这种方式保护自己已不可考,但人毕竟不是狼,人是要群居,是要有感情的,他既然肯花这番话解释与水清扬听,便也永远做不到狼的狠绝——因为狼永远不会去解释自己的行为。
不知道为什么,我为自己这个想法,心中有丝欢喜,却听张义忽的一笑:“公狼唯一肯让同类亲近的,大概就是他中意的母狼,它的伤口只允许母狼来碰,它的脆弱也只会让母狼知道……所以,我只能辜负水院判的好意了,因为在下并不想断袖……”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突然让我想起了他肩膀的那道伤疤!当时轻轻碰到他的伤痕时曾猛然间也曾意识到了不妥,而此时回忆起来——若是以往,他必会嗤笑我的迂腐谨慎,可那会儿他却只如遭电击般的震惊。还有,当时我用簪子伤了他时,他让我帮他包扎,只是让我缓解心中的不安,还是另有深意?甚至彼时在死牢中,他扯断了被火烧红的锁头而灼伤了手掌,我将沾了水的布巾递给他时他复杂的眼神,都突然清晰地回映在我脑海中,那其间的种种含义突然让我不敢再想下去。
记得有次张义说过,我是唯一听到他是辽人而没有流露出异色的汉人。当时曾经不以为然,因为我一直觉得张义不是一个可以对人好到没有原则的人。而今日我才恍然,我有意无意的种种行为,才是他如今放下自尊追求等折返回来的原因么(我不敢深究他这种行为是爱和喜欢,如此想下去会更让我不安)?
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多心,还是那神奇的第六感,我似乎能够感觉到张义说话时的目光是停在我身上的。这一感觉让我莫名的面颊如火烧般发烫起来,下意识向水清身后躲了躲——水清扬再聪明,只怕也想不透其中原委吧。
然而突然间我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心底一抽。我这又是在做什么,我利用水清扬庇护,来回避张义的调情又对得起谁?水清扬是我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朱离是我用肯用性命来换的丈夫……一热一冷的感觉,明明只是瞬间,却仿佛是漫长的煎熬,我觉得再这么想下去,不等毒发而死,只怕会死于心绞痛。
水清扬似乎敏感的觉察到我的异样,轻轻托住我的手臂,关切地道:“怎么,哪里不舒服?”
我刚要开口,却听得张义淡淡道:“她什么事都爱往自己身上扛的毛病饶是水院判再高明的医术,也治不了……你既是她‘兄长’便需多劝着她些才好……”
我不由苦笑,张义果然了解我。不过这“兄长”二字给水清扬扣了好大一顶帽子,张义不是小人谁是小人!
谁知水清扬居然点头道:“别说我是她认来的‘兄长’,就是华佗再世这种心病他也医不好,只怕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一怔。水清扬一语双关,果然也不吃素。
张义这回居然也没再跟他抬杠,沉默了片刻才又道:“虽说你我不相为谋,但刚刚出手点穴疗伤送药之情我却也不想相欠,有一事旦说与你知晓无妨……”
听他难得说得凝重,我和水清扬都抛了之前的种种心绪,静了下来。
“刚刚姬暗河得了个消息便匆忙离开,你道我为何可以坦然呆在这里许久?”看不到张义的表情,但听他的声音,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上姬暗河如此耽搁,才会让张义一副老神在在的轻松模样。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西辽国的拓跋公主刚刚大奕朝边关失踪生死不明了而已。”
张义“大奕朝边关”几个字咬得很重。我恍然意识到这是为什么了。
已忘言
我突然感觉到水清扬的呼吸一窒:“你是说西辽国主的女儿?”这话说出来他似乎也觉得是句废话,想了想又道,“你做的?”
我听张义吸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静了片刻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水清扬冷笑:“难怪刚才你可以有恃无恐地想带未浠走,只怕奕辽边关开战,得利的便是你们达丹部。到时候你这个王爷江山美人皆入手中,算盘打得好生如意。”
其实也不怪水清扬这么想,西辽的拓跋部与达丹部有不同戴天之仇,若西辽国和大奕朝真因此而打起来,张义自然会乐见其成,兴许还能坐收点渔人之利。只是我却没料到水清扬竟还揭开了另一层关系,难道真是因为张义将部族的一切都设计好了,才回来说要带我走的么?如此说来,他刚刚的举动并不是情不自禁,而是有前提、预谋好的?
张义依然没有开口,只听水清扬又道:“你却不知道若边关真的开战,又会死伤多少人,我朝中诸人那么多努力心血便都随着你的个人恩怨付之东流……虽然我朝如今处于多事之秋,国库不裕,但不开战并不是怕了西辽北金,只是不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之事重演,想当年正是大奕与西辽的一场恶仗让多少百姓……”
“真没想到一个太医院的院判都能如此忠君爱国,只可惜你们大奕朝的皇帝不这么想,你们大奕朝太后不这么想。”我听张义终是开口冷冷打断他的话,“更可惜,我不是你们大奕子民,亦不是西辽拓跋部的子民,我一向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水院判的一番高风亮节,还是留与你朝天子来表吧!”
说罢他复又冷笑:“消息告诉你,不是为着听你教训,你和朱离以为边关太平所以想把她留下在这里的如意算盘也打错了,至于下一步会怎样……却是谁也不能预料的。”
说罢却是不再多言,举步而去。
听着他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