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节
作者:左思右想      更新:2024-04-21 18:22      字数:4738
  我将头埋进双膝间,竟连哭也哭不出来。沉默了良久良久,我终是觉得不妥,他堂堂一个宁王爷就在我面前罚站,其情何辜?于是我起身,却不看向他,只是闷声说:“对不起,我想静一会儿……”
  “好,我送姑娘回房。”身后是莫长染从容的声音,却听他的声音突然略低了下去,“情之一字,果然难解,纵是为他伤为他苦,为他痛为他泪,却依旧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悲为他喜……”
  他的声音暗暗哑哑的,竟有说不出的悲伤——我不由一震!曾听水清扬提起,宁王爷年近三十竟还未娶妻,却想不到他竟把一个“情”字瞧得如此通透。他,只怕也是有故事的人。
  我轻轻叹息,诚如莫长染所说,我便是为了朱离悲与喜,为了朱离生与死又何妨——情,本身就是一个死结,没有出路,亦没有道理。
  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我不是路人甲,我不能由得他自以为是地为我好,随心所欲地把我推开!
  咬了咬唇,我轻轻推开门,却不由退了半步。
  门外,赵阔竟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我一怔,脱口而道:“赵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赵阔有负夫人所望,前来请罪。”赵阔却不看我,只是垂目道。
  我心念一闪,不由冷笑:“你也是来求我救世子的么?”
  赵阔却只是摇头。
  我本对赵阔没有怨恨,可偏巧他的“请罪”是在莫长染告之了我朱离只有我能救之后,不得不让我对他的出现有了怀疑:“我九死一生的时候你在哪儿?现在听得说我有用了,便赶来请罪了么?”
  “夫人!”赵阔头狠狠叩在地上,我又退半步:“你跟朱离,从来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被你信骗了那么久,偏还敬你为兄,偏还在垂死之时依旧信你们会来救我,偏还信着你的诸多不得已,偏还替你开脱替你找各种理由,到头来究竟还是他是你高高在上的主子可以不计一切维护的人,我终究只是被玩弄于股掌之上随时为他舍弃性命还得感恩戴德的傻瓜!”
  我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到最后竟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不由一只手扶住了门框。我知道我这纯粹只是迁怒,但我不发泄出来心里却实在憋屈得厉害。人人都有情非得已,人人都有情可原,为什么,偏是我,却没有人替我求情,替我找活下去的理由——更可气的是,居然连我自己都认为,在我和朱离之间,应该让朱离活着!
  赵阔却还是不说话,只是复又在地上叩头,声声直砸在我心底。我咬牙,手中的指甲狠狠刺进掌心,一字一字地道:“赵阔,我就受了你这几下大礼,你叩的这几个头换了我这一条命,不对,是换你家少爷的一条命,倒也值得了!”
  赵阔猛地抬头,额上一片青肿血迹,那鲜血和着泥污顺着脸直流下来,然而目光中却无比的震惊:“你说什么……”
  莫长染在我身后叹息:“这件事,他是连赵阔也瞒了的。”
  我的心脏猛地抽紧——他竟是连赵阔也瞒了?朱离与赵阔何等情义我岂会不知。
  朱离!朱离!朱离!他竟连最亲密的兄弟朋友属下都没有说出来,他原本是要将这个秘密带到死,带到地下么?
  了前尘
  夜色已浓。
  我的影子因为赵阔手中的灯的摇摆而来回晃动——这,便是我存活于这个世上的痕迹么?风过无痕,灯尽影灭,终是浅浅存在,无声消逝。
  随赵阔先乘了马车,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在一处僻静的院落的一间看起来有几分破败的屋子前,赵阔停下步子。
  “这里有你要我见的人?是谁?”我凝眸望着他——额前的伤在昏暗的灯光下也瞧得真切,我原来向莫长染要了创药想替他包扎,赵阔却坚决不允,最后实在拗不过我,只是用盐水简单冲洗了下,我估计也落不下什么明显的疤便只得作罢,我这一辈子都太替别人考虑了,呵呵,我忍不住自嘲!
  赵阔见我盯他,却只别过了脸,静了半晌才轻声道:“是我对不起夫人,一辈子都还不上。”
  我微抿了抿唇:“我自己找死,与旁人无关。”
  “若不是因为少爷,我会以死谢……”
  “若不是因为朱离,我谁也不是。”我截住他的话,“其实,我现在这样,已经谁也不是了……”
  赵阔手中的灯似乎抖了一下,垂了头,只轻声一叹。或者因为我说的是实话,他无从反驳。
  我见赵阔不语,便转身看向着屋子,里面隐约亮着烛火,我迈上台阶一步,却只觉得眼前人影倏地一闪,一个黑衣人拦在我面前,形如鬼魅,吓了我一跳,下意识又退了回去,却忘记了台阶,几乎跌了跟头。
  赵阔在我后面轻轻托了我手肘,我只觉得一股柔和的力道恰到好处,扶稳了我。我注意到面前那道影子一双几乎要溶进夜色的目光只瞧向赵阔,而赵阔则轻轻点了点头,那人影便立刻又倏地消失。
  要不是赵阔的手还托在我臂间,几乎让我以为刚刚的一切不过是我幻觉。瞬间他的气势非凡。
  我缓缓收回手,刚要道谢,却听赵阔忽然低低道:“既然你谁也不是,不知道肯不肯认我这个‘大哥’!”
  我沉默。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便是认了,又如何?终不过一死而已!而这一声“大哥”,或许只为了赎罪,这又何苦何必?
  赵阔见我迟迟没开口,不由苦笑一下:“是赵阔失仪了,夫人见谅。”
  说罢略抬了灯先行上了台阶,引我向前。
  我在他身后亦是叹息,却依旧没有开口。
  门在赵阔的手中“吱呀”地应声而开。灯内点着灯,桌边坐着一个人,就算被缚住手脚、蒙住双眼,形容狼狈,但却依旧危襟正坐,神态间凛凛的是那般熟悉——段正清,大理寺卿段正清!
  我有些仲怔,扭头望着赵阔,不知道他大半夜的拉我来,要见的竟是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谁?”听到有动静,段正清低声喝道,“你可知道绑架朝廷命官是何……”赵阔却不等他说完,上前两步,一把扯下他眼前蒙着的黑布,冷笑道:“段大人,得罪了。”
  段正清见是赵阔,面色突然间一变,曾经逼得我无处遁形的凌厉目光闪过一丝惊愕。待他听到我的叹息,转过头来时,那丝惊愕瞬间变成了了然愤怒嘲讽种种情绪。
  “贱 人!”就在我尚未理清思路的时候,这两个字从一向正义凛然的段大人口中蹦了出来,吓了我一跳。然而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赵阔一记耳光就狠狠扇了过去——我现在方明白了,当日在世子府的花园里,赵阔果然对张义是手下留了情的。
  眼见段正清半边脸立刻红肿得发紫,唇边也沁出了血。
  “呸。”段正清吐了口中的血,冷笑:“士可杀不可辱,赵阔你若再这般折辱于我,我便立刻咬舌自尽!”
  我心下却也不忍,且不管段正清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这凛然的气势终是我敬重的,哪怕他开口骂我,我也只当他是在骂以前的白晴。
  赵阔却上前半步,冷笑:“段大人不必以死相逼,反正今晚您也迟早要死的。只不过您要咬舌,小的便先卸了您的下颔,您要撞墙,小的便先断了您的腿脚,您若在小的没要出答案前一心求死,小的就拉上您全家老小二十七口陪您上路……”
  这一番话说极慢,愈发显得阴狠,依稀可见当初躲在花园偷听我和朱离壁角的猥琐——见惯了赵阔在我面前的稳重忠厚,我几乎忘记了他也曾戴了种种面具。我听了赵阔这般阴森森的口气都忍不住一身鸡皮疙瘩,何况那还有那么多把柄攥在赵阔手里的段正清。
  果然,段正清闭了口。
  我却不由一声轻叹。
  “夫人不必为他叹息,你的种种苦难,皆由此人而起。”赵阔头不回,竟一下猜到我的心思。
  段正清冷笑:“你竟还叫她‘夫人’?这般人尽可夫,下作狠毒的女人……”
  眼见赵阔一掌又要下去,我终是看不过去,出言相劝:“罢了,赵大哥,段大人是朝廷大员,你再这般打下去真的会出人命的……”
  赵阔大概是因着我这声相唤而身子微僵,手竟挥不下去了。我轻轻扯了下唇角,算是自嘲:“我这般境况,是谁也不会再恨的了。”
  这话说与段正清,又何尝不是说与赵阔。
  “夫人……”赵阔蓦的回首,一双眼中待段正清的冷狠尚不及收回,此时却隐见不安与惊慌,我真怀疑这么强烈的情绪变化会不会让他的眼睛抽筋。思及此处,我竟不由得笑了下,终是换来了正义化身般的段大人的继续震怒:“便是她这般惺惺作态,才把你们都骗了么?”
  “若论惺惺作态,谁又比得上段大人你。表面上做的正义凛然,暗地里那些勾当你真以为没有知道?亏我家少爷还一直信着你,到头来却是你把夫人害得几乎葬身火场。”赵阔又手握拳,估计要不是我因着我那句话,没准又该动手了。
  他这个样子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不过,从这话里我倒大约听出了些许端倪——这便是他今日大半夜拉我来见段正清的真正目的么?然而我都已经决定替朱离换命了,又何必再纠结过去的是是非非?
  “当初我家少爷便是因为你是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学生,为人看似端正忠良,方信了你,将夫人托付于你,谁知你信誓旦旦一口应承,却阳奉阴违,联合宫中奸人暗算我家夫人,害她九死一生。”赵阔冷笑,“天理报应不爽,你当时做了,便要承担今日的后果……”
  我本意开口相劝,只道是不想听这些过往恩怨,然而赵阔说到此处,我却不由叹息:“当初到大理寺送诉状的也是你吧?世子的诉状段大人给我看过,就连水院判也看出是他亲笔所写……”
  “少爷先一步得知了静王爷的消息,不及安排,宫中敌友难辨,想到唯有大理寺段正清曾深受王爷照拂,是可信之人,方才让小人前去安排,当时带了诉状只为了给他派兵调度一个由头,另一封密信小人却是亲手交与段正清,清清楚楚写明要他明里将你关进大牢,暗里带将你秘密护送出城,寻个僻静之处安顿好……”
  我绞着手中的衣带,听着赵阔一字字的解释,只觉得衣带仿佛是心脏一般被自己捏得生疼。细细想来,赵阔只说对了一半,又或者,朱离故意写了诉状让段正清拿给我看,分明就是要绝了我对他的那份心思,他想让我恨他,然后借由段正清之手,将我安顿妥当——当日在书房中的一番话,甚至包括送我那串佛珠的承诺和他的欲言又止,如今细细想来,都有着种种深义。
  他让我信他,他告诉我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说那串佛珠是唯一不属于静王府而属于朱离的东西,他说他的一生不是我的一世……他说了那么多那么多……可是——我却没有来得及体会!
  可是——如果没有段正清的节外生枝,我真的会安心的接受他的一番好意,自生自灭的好好活下去么?他高估了我的智商,却低估了我的感情。
  “夫人,赵阔句句属实,若有半分虚言,定遭天打雷劈。少爷的一番安排的确是煞费苦心,他得到静王爷的消息只是先了皇上和太后半步,不及有所行动就已被皇上诏至宫内,所以才临时出此下策,也妄信了这个小人!”赵阔许是见我久久不语,以为我不信他的一番话,才又急急地道。
  我摇头苦笑:“我并非信不过你,只是……”
  只是,曾经发生的一切,已经发生,再不能回头。
  朱离自诩聪明一世而设计了一切,可是当时若没有水清扬,没有张义,如今他便只能对着遥遥的千里之外的死牢废墟怅然几声罢了。也许那样倒好,我们倒还真正做了一双同命鸳鸯,总好过我这边的舍生成全,他那边的病痛折磨。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任谁也计划不了,任谁也安排不好。若一个人真的能够操纵别人的命运,那被操纵的人,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朱离,朱离——我的命运,终究是由不得你安排的,就算是为了我好!
  “夫人,赵阔今日将你带来此处无他原因,只是想跟你说,少爷其实一直都不曾害过夫人,一直也不曾忘情于夫人,少爷这些时日,无论是路上奔波,还是病中昏迷,都不止一次提到夫人,当时惊悉夫人几乎被烧死在天牢,少爷更是……”
  “你的一番心意我心领了,我说过,我不曾恨他。”我浅浅开口,拦住他的话,诚如水清扬所说,不管我经过了怎样的苦难,我毕竟还活着——何况谁是谁非,对我真的已经毫无意义。静了片刻,我又道,“你把段大人放了吧。”
  “不必你来虚情假意。”赵阔还未开口,段正清却沉了一张脸,冷笑,“你惨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