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
津鸿一瞥 更新:2024-04-21 18:21 字数:4775
明扬!
伊伊!孟海涛在心里呼唤著,心痛得不能呼吸。他把被子拉上来,蒙住了头,也许,伊伊不来是好的,他不必再掩饰他的软弱和绝望。从失去一条腿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他的人生完了,为了守在身边的伊恋,也为了远在国外的父母,他故做坚强,他配合治疗,他去复健,他穿著假肢一步一痛的练习走路。他不想让心爱的宝贝知道自己是个软弱的男人。其实他受不了,失去一条腿和失去伊恋这两样,他都受不了!
孟海涛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药瓶,那是一瓶安眠药,上次他受伤後,唐医生怕他夜里会痛得睡不著,就给他开了这个东西。因为知道那这种药伤脑又伤胃,孟海涛宁可忍受头痛欲裂的失眠和断肢的疼痛,也绝少动它。现在,他缓缓的拧开药瓶,一下子倒出四颗小小的白色药片,丢到嘴里吞了下去。有一粒药片没有咽下去,在口中融化,苦涩的滋味立刻在整个口腔弥漫开来。孟海涛他枕头压在头上,一阵晕眩过後,他进入了沈沈的睡眠之中。
东方女子大学坐落在喧嚣的市中心,而在校园深处的图书馆,却是一个难得的幽静之所。托娅把图书馆顶层的一个废弃的阅览室租了下来,作为她和她的歌舞团的排练场。这里是一个好地方,整层楼都没什麽人,既不会打扰别人也不会被人打扰,而一出校门就立刻可以重新投入到热火朝天的都市生活中去。
目前排练的这部托娅自编自导并亲自领舞的舞剧,倾注了托娅太多的心血,她有整整九个月的时间谢绝了所有的演出和访问,跑遍了整个内蒙古大草原,和年轻的草原姑娘们生活在一起,循著她少女时代的足迹,编出了这部舞剧。她把他当成是纪念她的青春的作品,是她送给自己的三十岁生日礼物。
托娅是个严肃认真的舞蹈家,进入创作状态以後,她不但要求自己,也要求手下的所有人全情投入,没有周末也没有假日。这样连续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大家都呈现出疲惫的状态。今天午休的时候,托娅宣布,全组下午放假!姑娘小夥们欢呼著散去了,托娅站在窗边,看著楼下来来往往的年轻学子们,她用一根皮筋把长长的头发束了起来,然後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突然想到,她已经好多天没有去看孟海涛了。
托娅有想到就做的性格,三下两下换好了衣服,开车直奔超市,买了许多新鲜的蔬菜和鱼虾。难得今天有空,她要好好做一餐饭给海涛吃。这麽久不见,不知他是不是更瘦了,海涛实在是个让人心痛的弟弟,他那麽善良,那麽优秀,可是上天却残忍地夺去了他的一切。他曾有一双总是含笑的明亮的眸子,可是现在那抹笑意早已被深深的忧伤所取代了。海涛,你的心到底有多苦?托娅低声叹息著。
在孟海涛家楼下等电梯的时候,托娅意外地和拎著一篮水果的陈允相遇了。
“你好啊!”陈允先向她打招呼。
“啊……嗨!”托娅愣了一下,猛然想起眼前的青年就是上次帮海涛拆线的年轻医生。当时他还把差点耽误了海涛治疗的唐医生臭骂了一顿,让托娅心里大呼过瘾。
“你也来看海涛?”陈允笑著说。
“是呀,你也是来看海涛的啊,那你今天有口福了,我亲自下厨。”托娅边说边把满手的菜举起来晃了一下。
托娅的直爽让陈允忍俊不禁,电梯来了,两人象熟人一样一路聊了上来,托娅按了门铃,等了一会没有动静,托娅欲伸手再按,陈允阻止了她。托娅立刻会意,海涛行动不方便,开门自然会比较慢,不能催得太急。托娅对陈允的细心报以温柔一笑。
门开了,对於托娅和陈允的同时出现,孟海涛愣住了。托娅已经大叫起来,“天!海涛你怎麽更瘦了!妈呀!你这屋里怎麽这麽多方便面啊,你这些天都是吃这个吗?”托娅冲进客厅,茶几上放著好几个碗面,大多没有吃完,有的更好象是泡了就没有吃过的样子。
孟海涛慢慢坐到沙发上,疲倦地揉著额头,托娅一边唠叨以便三下五除二把所有的面碗收进了垃圾袋。这边陈允已经犯起职业病问起了海涛的身体,托娅又一阵风似的卷进厨房开始叮叮当当的又切又煮了。
托娅嘴快手也快,没过多久,菜就上了桌,“汤还在炖著,晚点才能喝,先吃饭吧。”托娅边说边盛了三小碗的米饭在各人面前放好。
陈允对托娅的手艺赞不绝口,孟海涛却只动了几筷子。
“海涛,不合胃口吗?这都是你以前爱吃的呀!”托娅说。
孟海涛摇了摇头,刚要开口,胃里一阵难受,他忙扶著桌子站起来就要往卫生间跑,情急之下又撑不稳拐杖,一个踉跄就要栽倒,托娅和陈允忙一左一右的扶住了他。
孟海涛把头埋在洗手池里,不住地呕吐著,他的胃里几乎没有食物,吐出的都是些黄绿色的胃液和胆汁。冷汗顺著他的脖子淌进衣领,托娅不知所措地拍著他的後背,陈允一手扶著他的胳膊一手在他的胃部轻轻地揉著。
好一会,孟海涛才缓过劲来,他艰难地抬起头,虚脱地说,“我的胃很痛……”托娅失声嚷道:“你大学时就有胃痛的毛病,不会是复发了吧!”
托娅说的没错,孟海涛是胃病复发了。大学时他得过很胃病,严重的时候喝口水下去都能痛半天,後来吃了很久了中药,才慢慢的好了。这些天他饮食完全没有规律,又吃了大量的安眠药,不知不觉中,旧病就发作了。陈允听托娅说了海涛本就有胃病,忙把他送到了医院,做了常规检查後又吊了点滴,天黑的时候,孟海涛的胃痛终於得到了缓解。胃病向来是三分治,七分养,止住了痛的海涛回到了家里。他浑身乏力地靠在床上,身体软得不听使唤,好象还在微微地颤抖著。
第 17 章
傍晚,夕阳斜照在空荡荡的练功房里,伊恋靠坐在巨大的窗子下面,双手抱膝,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静数著空气中的尘埃。
已经换下练功服,一身西装革履的刘明扬推门进来,在若大的练功房中,伊恋小小的身子显得那麽纤细,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可怜。刘明扬习惯性地坐在她的身边说道:“又在想什麽了?”
伊恋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这些天来她经常这样神情恍惚,刘明扬知道她还放不下那天的事情,就想著法子陪著她,逗她开心。她的状态不好,排练出了差错,他也把过错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替她挨骂。同时他也觉得伊恋大可不必如此,不过是被莫庭强吻了一下,事情都过去这麽久了,也该放下了。
“刘明扬,”伊恋侧过头迷茫地说,“我是不是已经……不纯洁了?”
“啊?”刘明扬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天哪!原来你这些天不开心是因为这个啊!说你是小丫头你还真是个小丫头!”
伊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把头抵在膝盖上,不说话了。
刘明扬忙憋住笑,“难道你以前没有和男人接吻过吗?不至於吧,你已经二十三岁了。”
“和师兄有过……所以……那是不一样的……我觉得我已经不纯洁了……”伊恋红著脸语无伦次地说道。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刘明扬当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不得不承认,他年纪虽小,为人处事却比她成熟老练多了。
刘明扬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又是孟海涛!伊恋开心、不开心都是因为他!这个断了腿的男人凭什麽占据了伊恋的全部心思!伊恋是属於舞台的,她身边的男人应该是个有著云雀般轻盈矫健的身姿的舞蹈者。她应该是被保护,被照顾,被精心呵护的小公主,而不是去照顾一个无用的废人。
刘明扬不由得伸出手臂搂住伊恋的肩膀,“伊恋,你应该把目光放得远一点,在你的身边,应该还有更好的选择……”话还没说完,他的胳膊已经被摔开了,“你在说什麽?除了师兄,我是不会喜欢别人的!”伊恋大声说完,呼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伊恋冲了个澡,开始换衣服。入冬了,她穿了白色软底小皮靴,浅黄色的长风衣,一条橘黄色的围巾在脖子上松松地绕了两圈後,从背后长长地垂了下来。拎起大红色的双肩皮包,她大步走了出去。等在门口的刘明扬迎了上来道:“伊恋,别想那麽多了,不如我带你去玩……”伊恋边走边说:“不用了,我要去看师兄。”刘明扬停住了,眼里尽是落寞又嫉妒的神色。
在刚刚换衣服的时候,伊恋就决定了,今天一定要去看孟海涛。自从上个周末以後,她就再没和孟海涛联系过,一方面是工作真的很忙,每天排练完基本上已经是深夜了,另一方面,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她害怕一听到他清朗温和的声音,看到他温柔的眼神,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她被莫庭强吻了,这使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个纯洁的女孩子了。刚才刘明扬的大笑笑醒了她,莫庭的事已经过去了,也许那根本算不上什麽大事,她是那麽的想念孟海涛,为什麽不去看他呢?真想立刻扑到他的怀里,听著他稳定的心跳就能使她的心安定下来,让她觉得温暖,觉得安全。
吸了一口凛冽清爽的冷空气,伊恋笑了,好久没见到师兄了,真的是很想念他啊!每天和刘明扬一起跳舞的时候,都会想起师兄,要是师兄还能跳舞那该多好啊!春节後要去欧洲访问演出,可惜师兄不能去了……当然最担心的还是他的身体,自从车祸以後,他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过,以前他修长而结实,轻轻一托就能把她举起来,可是现在,拄著拐杖都走不稳,看著就叫人心疼……他每天都是一个人在家,一定闷坏了,今天一定要陪他出去转转,他的腿走不了远路,可以叫车呀,顺便走得远一点,自从受伤以後,师兄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康复中心了。对了,不知师兄最近去复健了没有,其实看著他穿假肢艰难地练习走路的样子,真的很难过。她宁愿他不要去受那个罪,反正她一定也不觉得他用一条腿走路的样子丑……
伊恋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在社区花店买了一束鲜花,谁说女孩子不能送花给男孩子?今天她就想送海涛一束花,就买他喜欢的香水百合好了,插在花瓶里一定很好看。
伊恋是有孟海涛家里的钥匙的,她自己掏出钥匙开了门,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但是,她立刻被满室的中药味呛住了,愣了一下,她的心秃地跳了一下,马上冲到孟海涛的卧室。孟海涛正斜靠在床上,从托娅的手中接过一碗又浓又黑的中药。
“师兄!”伊恋叫道。
“伊伊!”孟海涛又惊又喜,突然想到手里的中药,想藏又明知无处可藏,一时僵在了那里。
伊恋慢慢走了过去,坐在孟海涛的床边,她的手一松,鲜花散落在了床褥之间,百合的象气盖不住重要的苦涩,伊恋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
“师兄,你病了。”伊恋小声说。伸手抚著孟海涛憔悴的面颊,“你为什麽不告诉我你病了?”
“没有,伊伊,我没生病。这药是养胃的,不是治病的。”孟海涛把药放在旁边,伸手搂住伊恋,在她的脊背上轻轻拍著,柔声哄她。托娅悄悄退了出去,她知道,此时她已成了多余的人。
“你病了,我能看的出来。”伊恋的手指继续在孟海涛的脸上描划著,“你的样子印在了我的心里,你哪里不对劲,我都应该能看出来的。前些天我忙晕了,以至於连心都丢了,竟然没有看出你的病。”
看到伊恋神色不对,孟海涛忙用力的摇她的肩膀,“伊伊,你怎麽了?”
伊恋茫然地摇了摇头,仿佛预感到了什麽,忽然她解开了孟海涛的睡袍,掀起衣摆露出他的断肢。伊恋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横在断肢上的那条巨大的伤疤,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那条伤疤,早在海涛刚被截肢时,她就每天按摩它,清洗它,每注视它一次,她的心就会痛一次,她熟悉它的每一个细节和深浅不一的每一个褶皱。所以她一眼就看出,它和以前不一样了,它被重新缝合过,比原来长了很多,而且还乌青带紫!“师兄呀!”伊恋大喊一声,把头埋在海涛的断肢上面,孟海涛顾不得疼,他想扶起伊恋的身子,却扶不动,他只觉得温热湿润的液体沾满了肢体,他的心大痛,并且不知所措了,只是嘴里不听地呼唤著伊恋的名字。
“你为什麽不告诉我?”过了一会,伊恋突然抬起头说。
“那时你正忙著准备公演,我不想让你分心。况且这只是皮外伤,什麽事也没有。孟海涛解释著,看著伊恋伤心的摸样,他再一次恨自己的无用。
伊恋咬住嘴唇,拼命地摇头,大颗大颗的眼泪再次迸出来,她说:“可是,那怎麽比得上师兄你重要呢?我宁愿再也不演出,也不愿意你再受一点点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