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
津鸿一瞥 更新:2024-04-21 18:21 字数:4776
假肢早就做好了,但因为残端受伤的缘故,孟海涛又休息了一个礼拜,才去了康复中心。
一进诊疗室,孟海涛就看到了椅子旁边的腿。
笔直的,仿佛一个巨大的塑料玩具似的腿,上面还连著一个臀部形状的空腔。
扶著椅子背站著,只穿了短裤的腿感觉有点凉。唐医生仔细检查了他的残端,确定伤口没有问题,又加大力度在那里揉捏按压著,问道:“什麽感觉?痛吗?”
孟海涛咬著牙摇了摇头。
“很好。”唐医生说著,从旁边的盒子里抓出一把滑石粉,轻轻地在他的断肢上涂了一层,使原本发红的残端变成了幼嫩的粉红色,微微透著光泽。滑石粉的冰凉触感让孟海涛不禁瑟缩了一下,但随即残躯又火辣辣地痛起来。唐医生又拿出一条长长的,白色的绷带,小心平整地裹上孟海涛的断肢。柔软的绷带裹在身体上,非常舒服,连灼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孟海涛松了口气。
唐医生把他的残躯密密地裹了以来,一直缠到了腰部,才将绷带固定好,又拿出一块粗糙些的棉布,再丝绸外面又紧紧地裹了一层。孟海涛觉得十分舒服,被层层包裹起来的残端好象不那麽痛了,并且竟然有了一种有所依的感觉,很暖和,很安全。
唐医生拿过了椅子旁边的假腿,刚才伊恋已经给那塑胶脚穿上了鞋子,孟海涛的心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盼望已久的时刻就要到了吗?自己马上就又有腿了吗?他抓著椅子背的手开始发抖,站在旁边的伊恋忙扶住他的胳膊。
唐医生帮助孟海涛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残端坐进假肢的接受腔里去,孟海涛按照唐医生要求的,右腿膝盖慢慢的曲伸著,直到整个残躯和臀部都塞进了巨大的接受腔。残端被挤压,剧烈的疼痛使孟海涛差点背过气去,眼前金星乱舞。
“师兄,你还好吧。”伊恋担忧地看著孟海涛惨白的脸。
轻轻吐了口气,费力地吞了下唾沫,孟海涛强扯出一丝微笑示意自己没事。
“难受就说话,这可马虎不得啊。”唐医生一边矫正假肢一边说到。
“不疼……刚才有点不适应而已……”孟海涛说。
“刚穿上肯定不适应的,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慢慢就会好了。”唐医生握著假肢的膝盖,免得孟海涛用力不当摔倒。
继续调整著姿势,轻轻扭动著胯部,直到感觉到残躯的末端已经完全接触到了接受腔的底部,孟海涛向唐医生点头示意。
唐医生将接受腔上的一个负压阀门装好,孟海涛顿时感觉接受腔紧了起来。唐医生又把腰部的几根宽宽的腰带替他绑结实,假肢终於穿戴完成。
孟海涛激动地低头看自己的腿,一双完整腿,虽然右腿骨感而左腿圆润,但那毕竟是一双完整的腿,我的腿又回来了!
孟海涛想也不想,就一步向前跨去,谁知右腿伸了出去,左腿却毫无知觉地原地不动,疼!他整个身子向前倒去!
“师兄!”伊恋大叫著,唐医生早就眼明手快扶住了就要摔倒在地上的孟海涛。
孟海涛稳住身体,又紧紧地抓住了椅背。他满脸的冷汗,刚才的动作使本来就疼痛入骨的残端狠狠地挤压在了接受腔内壁,冷汗滴了下来,他却顾不得那彻骨的疼痛,低下头困惑地看著自己的左腿:“它为什麽不能动啊。”
唐医生扶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也太心急了,连站都没站稳就想走路了?要循序渐进,如果假肢戴著还合适的话,以後每天到康复室去做复健。”
“康复室?”孟海涛喃喃地重复。
“对,就在一楼。会有专门的教练和看护带著你练习。”
“我现在就去康复室!”孟海涛迫不及待地说到。
孟海涛没有想到康复室竟然有这样大,空旷的房间里摆放著各种各样的器械,许多残疾人在医生的帮助下进行著锻炼,其中也有不少象孟海涛这样用假肢练习走路的。孟海涛突然觉得这里很象当初在舞蹈学院上学时的大训练室,许多的学生同处一室,在各自老师的带领下练基本功。那时他还是初入艺术殿堂的小男孩,眼前的一切都让他那麽著迷。一次次的重复枯燥的动作,他毫无怨言,累了、伤了,都不吭一声,为了就是自己也能练成师兄们那样轻巧灵活的舞姿。多年的训练生涯使他知道,不论多难的动作,只要老师逼一下,自己也逼自己一下,多流点汗,不怕流血,总还是能做到的。
孟海涛坐在轮椅上,被推到一副双杠前面,唐医生扶他站了起来,双手抓住双杠。
“你首先要学会站立,才能练习走路。”唐医生说。
站立,应该是很容易的吧。有两条腿,为什麽还站不稳呢?孟海涛试著松开了双手,身子立刻向前倒去,他大惊,忙又抓住了双杠。他能够感觉到左腿的存在,但是却无法操纵它,不管他给它什麽样的指令,它只是毫无生气地立在那里,不肯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他低头看著自己的两条腿,右腿那麽的细弱苍白,似乎还在微微的发著抖,而古铜色的左腿却是健康圆润。假腿比真腿还要健康,孟海涛恍然大悟,原来他感觉中的左腿依然是幻肢的作用,而他所看到的左腿,不过是个用塑胶与金属制成的器械,它是不可能有感觉的。
唐医生在後面扶住孟海涛的腰,帮他站正身体。因为以前使用拐杖的原因,他的双胯已经失去了平衡而向左倾斜著,脊柱也不自觉的向左弯曲。这是使用假肢的大忌。好在孟海涛截肢的时间还不长,一切还能纠正过来。
假肢装上了,可是整整一下午,孟海涛都在练习站立,一步路都没有走出去。回到家的时候,他全身都在痛,只有把自己丢在床上躺著的力气了。
唐医生根据孟海涛的身体情况为他制定了锻炼计划,以後的每天上午他都必须来康复中心进行两个小时的锻练。
复健
每天早上七点半,孟海涛准时起床,开始吃伊恋准备的营养早餐。通常是几片面包,一杯牛奶,一个煎蛋。这已经代表伊恋的最高水平了,为此伊恋感到十分惭愧,孟海涛却吃得很幸福。八点锺,伊恋扶著孟海涛一块出门。她先打车把孟海涛送到康复中心,再乘地铁去芭蕾舞团上班。中午休息的时间,她再去康复中心接孟海涛回家,然後饭也来不及吃,匆匆啃著面包乘公车返回芭蕾舞团。
孟海涛知道伊恋的辛苦,锻炼也就更加倍的努力,他想早点学会使用假肢,不用每天去康复中心,伊恋就能轻松多了。而且自己行走自如了,还能帮伊恋做很多事情。他想能象从前一样的去照顾伊恋,而不是整天接受她的照顾。
到康复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穿假肢。因为孟海涛的截肢部位非常的高,他只能扶著栏杆站著,先用结实的绷带把断肢紧紧地裹起来,再把它坐进接受腔去。看上去非常简单的事情,有时却要弄上好几十分锺。首先绷带要裹得十分平整,一点褶皱也不能有,否则身体穿到接受腔里就会非常的疼。而且,他残端放进接受腔的时候,需要仔细地感觉,让身体与接受腔的位置完全的吻合,只要有一点不对劲就要脱了重穿。因为刚接触假肢的缘故,孟海涛几乎每天都要穿好几次才能成功,有时他烦躁的想把那十几公斤的假腿扔到一边去!他总是要使劲的克制自己,不要著急、不要著急,这只是第一步,如果这都做不好,你就永远无法正常地走路。
站直身体的时候,孟海涛觉得左腿比右腿要长很多,医生说这是由於他截肢的左胯已经开始变形的缘故。所以他每时每刻都要提醒自己提胯,让身体真正的平衡而不是他感觉中的平衡。
穿好了假肢,孟海涛扶著双杠,旁边有个很年轻的康复师,名叫李萌,在保护著他。他小心翼翼地跨出了右腿,脚离地的那一刹那,他的心差点蹦出了嗓子眼去,不习惯假肢支撑身体,他只有使劲地抓住双杠。然後他的身体向右倾斜著,把重心放在右脚,腰部使劲地带动假肢,假肢似乎向前挪动了一点,却无法赶上右腿的步伐。李萌忙蹲下来把假肢挪到与右脚平行的位置。孟海涛站直身体,喘了口气,抬手擦去了额角的汗水,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这次他的腰使劲往前甩了一下,假肢终於向前挪了一大步,假脚的脚尖却向内偏了。李萌帮他把脚尖扶正,又帮他紧了紧绑在腰上的带子。
“带子绑得有点松,所以用力大了角度就会歪。”李萌一边说,一边把腰带替他绑紧。
孟海涛感激地对那男孩笑笑,用手摸了摸冰冷的假腿。“我一定可以驯服你的。”他咬著牙暗暗说到。
因为他的左腿一点腿骨都没有了,完全要靠腰胯的力量去带动假肢,而他前段时间又基本是卧床休息,腰部的力量比以前弱了很多。半天锻炼下来,他除了疼痛什麽也感觉不到了,腰疼,胯部更疼。断肢处刚刚长好的皮肤是那麽细嫩柔弱,就象刚出生的婴儿的肌肤。可是它却要承担连接身体与假肢的连接的重任。孟海涛坐在椅子上休息,腰是那麽的酸痛沈重,而断肢更是火辣辣的疼。他把双手放在腿上,能看到胳膊都在微微的发著抖。
一个双侧小腿都穿著假肢的中年人坐在了他的面前。盯著他的假肢看了一会,说道:“哥们儿,你是怎麽伤的呀!”
孟海涛的心一痛,虽然这个康复室里大部分都是残疾人,他还是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的残缺,也不喜欢和其他的残友交流。
见孟海涛不说话,那中年人反而自己打开了话匣子:“我是工伤,唉,刚受伤那会,真的不想活了,一个大老爷们儿,连腿都没有了,不就是废人了吗?多亏我媳妇儿照顾的好,孩子也整天在我跟前,变著法儿的说笑话逗我开心。我们单位效益不错,给我配的这假肢是现在世界上最好的,哎你别说,练了这两个月,我穿上裤子走路,不细看还真不知道我是假腿──”那人用一副久病成医的眼光看著孟海涛的假肢:“我看你这是髋离断吧,唉,你这种是最不适合用假肢的了,想正常走路是没戏了,不过比不穿强,好歹起个装饰作用。可惜了小夥子,你还没结婚呢吧……”
孟海涛的心象被针扎了一样的疼,再也忍不住了,他呼的一下站起来,大步就要往前走,突然一个站不稳,整个人就摔在了地上。
“哎哎哎,你这小夥子,刚跟你说你这腿不能走路,你怎麽就走了啊!”中年男子忙俯下身要扶他。在一旁辅导另一个病人锻炼的李萌也赶紧跑了过来。
孟海涛摔开了扶他的手,双手撑地,却怎麽也爬不起来。倒塌的假肢似乎有千斤重,不论自己怎麽努力,它就是横在地上纹丝不动。孟海涛费力地翻了跟身,坐在地上,他搬过假肢,让它与自己的右腿平行,在右脚蹬地,双手也小心翼翼地扶著地板,慢慢的,用全身的力量带动假肢,在快要起来的时候,在一旁看不下去了的李萌伸手将他托了起来。
“脱下来看看有没有受伤。”李萌扶着他的假肢关切地说到。
孟海涛摇头说不要紧,双手又扶住了双杠,继续练习。
中午回到家里吃饭,下午伊恋上班去了,孟海涛才悄悄脱下了裤子,解开了缠在断肢上的绷带。
他检查著残端,上午摔那一下,断肢上新长出来的皮肉磨破了好大一块皮,血水渗了出来,连绷带都染红了。孟海涛忍著疼,洗干净了伤口,自己上了点药水。他又撑著拐杖站在洗手间里,将染血的绷带洗干净,挂在搭毛巾的横杆上。反正医生也特别提醒过,为了防止感染,包残肢的绷带要每天清洗,只要不让伊恋看到自己的伤口,应该还能瞒得住。千万不能让伊恋知道了,不然的话,她为自己担心不说,自己一定又要有好几天不能穿假肢了。
真的象那个中年人说的那样,象自己这样的情况,使用假肢只能起到装饰作用吗?
不会的。孟海涛给自己打气。一般的观众看到高难度的芭蕾舞表演,也会觉得人的身体不可能做出那麽复杂的动作。可是经过长期艰苦的训练,毕竟还是达到了。走路也应该是一个道理,只要逼自己一下,没有什麽做不到的。孟海涛,你别忘了,你不是个普通的工人,你是芭蕾舞演员,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你一定可以做到。
柱著拐杖蹭回卧室,孟海涛躺在床上,疼痛象潮水一样从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涌出来,他躺在那里,虽然累极了,却怎麽也睡不著。
下午排练得并不顺利,刘明扬是个很不错的演员,可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伊恋就是和不上他的节拍。下班之後,伊恋一个抱膝坐在空荡荡的练功房里,下巴抵著膝盖沈思著。
“还没走吗?在想什麽?”换好了衣服的刘明扬大踏步的走了进来,根本不顾及自己考究的西裤,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双长腿很自然的伸展著,用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伊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