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知恩报恩 更新:2024-04-21 18:20 字数:4836
我再看向重华——敢让我去的话就试试啊!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看着龙椅上的人。那个人却只看着我,眼神有些纠葛。好半天,他缓缓开口:“这次,就让都尉黄涛去吧。”
就知道他一定不舍得让我去!
我松了一口气,曾祖父叹了一口气,李御史一口气几乎没背过去。
散了朝,两位长辈在大殿外叫住我。李裕铁青着脸,问:“长留,你到底怎么想的?大好的机会,居然拱手让给了别人?你知不知道,我和司空大人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个办法,一心要让你把握时机建功立业,你倒好!”
“你这个孩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看看朝上,多少人跃跃欲试?多少人想毛遂自荐?我和你李伯父拚了老脸帮你搭桥,要替你谋个前程,你却……唉……”曾祖父也沉着声音。
我说:“我也不要什么前程,现下袭着忠奋侯,那就不错了。”
曾祖父不知为什么,露出混杂了怜惜和无奈的神情:“长留,你记得赵太后和长安君么?你记得汉武帝和陈娇么?”
我只是木然,我不是长安君,他也不是刘彻。我是长留,只要有重华,就有长留。
一进嵌春殿,就毫无预警地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我微微侧过头,熟悉的味道带着佛手的淡淡香气,漫漫袭卷而上,像从脚底升起的晨雾,间中还夹带着湖风,一点一点裹住我,纠缠着我……
总是这个味道,常常刹那间就让人忘记了一切,。
忘了此生是谁,此身又在何处……
“挨骂了?”
“你又知道?”
“刚刚两位老人家在朝上一唱一和,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一时怒火中烧,回头正视他:“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说话?害我差点就被弄到大小榆谷去打仗!你希望我做‘无定河边骨’?还是‘春闺梦里人’?”
他依旧温煦地笑:“司空和御史也都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像你爹那样做个功在社稷光耀门楣的好儿郎。你曾祖父从来不偏私的,这次也不惜和李御史一起演戏,一心要帮你争这个大功劳,你倒是一再驳他的面子,不是让老人家伤心么?”
我更加生气:“我要那功劳有什么用?你只管别人,就不管我怎么想了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我要是去了,有可能回不来?”
他有些无奈,我瞟他一眼,又再冷哼一声:“我知道了,上个月林尚书他们不是才上了折子请立皇后么?我死了才好呢,那就没人碍手碍脚了!唔,柳家的女儿,阳城公的孙女,宫里的彩妃、徐妃、梁贵人,哪一个不是国色天香温柔恭顺?哪一个不比我强?……”
“长留!”他怒喝一声,大步走过来,脸上的神色是我没有见过的严厉。我不甘示弱,抬起头,一脸倔强的迎着他的视线。
他紧紧抿着唇,手攥成拳,肩膀微微起伏着,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重华伸手摸上我的脸,拇指轻轻抚着我的眉头:“长留,不要说这种话了,好吗?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
“答应我,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好吗?不要再说了……”重华把头埋在我肩上,反反复复地说着。略一低头,正巧看见他微蹙的眉尖。
有点心痛。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想伤害他。
居然一语成谶。接连几道折子送上来,都是请立皇后,忠心耿耿的老臣们一个个涕泪满襟,忧虑之情溢于言表,到后来,措词慢慢严厉起来。我在御花园的水阁里找到重华,他锁紧眉,站在栏杆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奏章扔了一地。我大步走过去,一一捡起来放回桌上。
他叹口气,走过来把我拉起来:“你不用管,他们都糊涂了……立后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别人操心。”
我甩开他的手,把最后一份奏章端端正正的放回桌上,然后跪在他面前:“后宫正位不能虚悬,请陛下以社稷为重,早日立后。”
重华一愣,冷冷开口:“长留,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我立后?”
“长留正是要陛下立后!”
他一把把我拽起来,拉着我的领口,咬着牙,一字一顿:“为什么?”
“不为什么。天下的臣民需要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如此而已。”我别过头不看他,天知道一句话说下来,我五脏肺腑都绞成了一团。
“好!——好!——好!”他的眼睛凌厉地逼视我,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我身上剜了一刀:“你来看!”他把我推开,把高高的一摞奏章扔到我脚下:“你看看这些!这么多人上书要我立后,我都不在乎!我不惜和上上下下百官作对,这么多年空悬正宫,为的是谁?你倒好,居然跑来跪着求我选立皇后?!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还是不说话。
两人僵持着,我低着头,他急促的愤怒的呼吸清晰地传进耳里。
“他们为难我,连你也要为难我么?”
重华压抑了怒火的声音是冰冷的,充满了失望。我从来不知道他会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忍不住抬起头,他看着我的眼神陌生而疏离。忍不住惊恐起来。
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不要走!”
他顿了一下,想掰开我的手。我抱得死紧,拼了命也不放手。他挣扎得累了,停下来,颓然的站着:“长留……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那你又要我怎么做?跪着求你不要立后吗?我也希望能永远像现在这样,但是,怎么可能?我要怎么要求一国之君忘记身份放弃责任不顾一切?所以宁愿委屈也不要你担了骂名。就是因为所有人都为难你,所以我才不能为难你,否则又还有谁来为你着想?我把脸埋在他背上,疯狂地吸取他的味道,不这样就无法克制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我只是喃喃低语:“就是为你想啊!就是因为要为你想啊!”
我不知道重华有没有听见。未来的皇后最终选定了柳丞相的女儿,大婚定在一个月后,父凭女贵,柳家一时间鸡犬升天。下诏的那天晚上,柳丞相宴请百官,在京官员四品以上统统有份,只是一不小心漏掉了我。也罢,逢迎国丈的人太多,未必就轮得到。倒是乐得清闲。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闻见熟悉的佛手香,先是淡淡的,然后慢慢地近了。有什么东西轻轻的覆到身上,他握住我的手:“也不盖床被子,要是生病该怎么办?冷么?”
我笑:“原本有一点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暖和了。”
他也笑了笑,移近我,一只手环住我,一只手慢慢拨开垂在我脸边的头发:“今天下了诏。柳家的女儿,你觉得怎么样?”
“无所谓,你觉得好就行。” 我睁开眼睛,没想到他正笔直地看向我,吓了一跳:“怎么了?”
重华笑着摇摇头:“听说柳丞相宴客没有请你?还没进宫呢,倒先开始立威了,他大概忘了,他女儿还不是皇后呢。”
他的眼神丝毫没有游移,精确地命中我的眼睛。像要把我看穿一样的视线,慢慢的灼烧着我——:“没关系,好不容易选定了一个,何苦多事?柳丞相知道了更要恨我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渐不可闻。勾住他的脖子坐起来,覆在身上的衣服滑落了下去,没有人去管。我只是看着他,追逐着他的唇线,然后冷不防吻上去。
喘息相闻。
重华急切的叫着我的名字,他说:“长留,我保证一切都会和现在一样!”他还真敢说。然而够了,我知道我一定会相信他的。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还真是千古名训!
柳丞相陡然捞了个国丈来当,浑身骨头都轻了好几斤,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猜他是惊喜过度导致头脑有些异变,加上大婚的细节自有专人准备,劳动不到他头上,日子过得有些无聊,决定要摆摆威风。只可惜柳大人平时谨慎处世,混迹官场二十余年居然一个仇家也没有!连想杀鸡儆猴也找不到目标,啧啧,真是失败!可怜他白当了这许多年的官!
然而,演戏没有对手就会无聊,打架没有对手就会了无生趣。既然基于这样的理由,他找上我也就没有什么奇怪了。毕竟我的后面是以卞无穷、李裕为首的一批老臣,还有众多的武将。更重要的是,以往朝野上下只知道有长留,而今,却有了正宫皇后。
下了朝,迎面撞上柳丞相,还有几个穿着上三品朝服的“随从”。柳丞相眯起眼看看我,打了个哈哈:“小侯爷,真是有缘啊!”——废话,同朝为官好几年了,这会儿感叹什么啊?我也假笑:“国丈近来气色不错。”他拈着胡须:“唉,大婚近在眼前,天天忙得头昏脑胀,小侯爷是在开我玩笑了。对了,那天请客,办事的人糊涂,忘了给小侯爷送帖子过去,我已经骂了他一顿了。改天有空,我在寒舍摆酒,就专请您一个人!”我说:“那可不敢当!”
各怀鬼胎,相视大笑。
“小侯爷千万别客气。过几天小女进了宫,一切还指望您多多照顾呢!”
——他怕是不知道皇后的宝座那天夜里差点换了人,居然如此跋扈。
“这是什么话,我才要请大人在娘娘面前帮我多多美言几句哪!”我笑了笑,回身便走。
刚走了几步,他在背后大声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千古不易!小侯爷就算做得龙阳君,只怕皇上做不得魏王!”
猛然住脚,据说龙身上的鳞片不容任何人触动,这一句话恰恰批到我的逆鳞,我怒不可遏,恨不得抓住他的衣领,狠狠扇他一耳光!
我冷笑,转身一步步逼近他:“柳大人,长留做不做龙阳君还不劳您费心!倒是您刚才这番话,长留要是奏给皇上听了,你猜皇上会怎么样?你说皇上是信我呢,还是信那个还没见过面的皇后?……到时候可还请今天在场的各位给长留做个证啊!”
柳丞相和他身后那班只会拍马屁的家伙,一个个顿时面如土色。我不放过他,再逼进一步,柳丞相打了个趔趄,他身后那帮人正自顾不暇,也没人去扶一把。我眯起眼睛:“长留再教国丈一件事,立了后一样可以废后,何况大礼未成——”语毕,扬长而去。
有花堪折直须折。趁着今天还风光,当然要立刻报仇,有朝一日没了权柄仗恃,想起素日恩怨,要再报仇哪还有机会?不过白白把自己气得吐血。
“小侯爷就算做得龙阳君,只怕皇上做不得魏王!”——走到未央宫门口,我微一驻足。要是有这一天……也罢,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到时候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想柳丞相的脸色,又忍不住想笑,我也只是吓吓他而已。能当皇后,那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素未谋面,我何苦害她?
重华忙着公事,又要熟悉大婚的种种细节,这时候去反而扰了他的心神。我想到这里,转身回去我的嵌春殿。一直到大婚当天,除了上朝,我也没有机会再见到重华。
那天很热闹,曾祖父摸着胡须说:“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圣朝还没有过这么隆重的仪式哪!想当初先皇在位的时候,先是迎立韦太后,册封太子,后来韦家犯了事又再立赵太后,接着远嫁湖阳公主到高丽国,还有大平元年,举国上下大庆三日……嘿嘿,你小子生得晚,这些盛事一件都没赶上!可惜,可惜!”
“也不怎么可惜,赶上了又怎么样?这样的事情将来多得很呢!”
我笑笑,抬眼望向柳皇后的銮驾。果然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雍容华贵!目不斜视,神色凛然,严严若不可犯的样子。只是,侯门尚且深似海,何况是皇宫,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一点惶恐?我想,马上又暗笑自己的愚蠢,有什么好惶恐的?她又不是我。等进了宫,过个一年两载根基稳固了,再生个皇子,皇后的位子那还不是稳如泰山?
然而还是有一点心痛。我没有那么好心,为年轻的皇后将来不可测的命运担心,我只是想到重华,虽然他说一切都还会和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