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嘟嘟      更新:2024-04-21 18:19      字数:5251
  桑桑力竭地抱着头,蹲在一边,哭出了声。
  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这样痛苦的别离。痛苦得,连她只是旁观也觉得快要窒息。
  ***************************************************************************
  “桑桑……”
  良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桑桑抬起头。
  “我走了……”
  “你不能走!”桑桑惊恐,“你快去找任宣!”
  “我和他之间……原本就是不该……”良言的声音轻极了,好像快要随风飘散,“桑桑,拜托你,代我嫁给元上陌……”
  “不不不!你要嫁给任宣!你要嫁给任宣——”
  然而她还没有说完,尚良言的身体忽然产生一股极大的吸力,桑桑完全不可抗拒,仿佛一闭眼之间的黑暗,再睁开眼,她已是“尚良言”。
  脸上还残留着良言的泪痕,嗓子还觉得干哑,桑桑一咬牙,往院门去。
  守门的家丁拦住她:“大小姐,请回屋静养。”
  “静养个鬼!”桑桑尖声叫道,“让我出去!”
  她要去找任宣!
  要帮良言找回任宣!
  家丁彼此间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把桑桑架回来。桑桑拼命挣扎,明知道自己越是这样,他们越以为自己是发疯,可是血液里面有什么在沸腾,烫得她连骨髓都快要燃烧起来。让她疯吧,让她疯吧!她就是一个疯子!
  桑桑被放在椅子上,因挣扎得太厉害,家丁不得不动用了绳子。
  桑桑叫得声嘶力竭,嗓子干了,力气也没了,桃儿悄悄替她把绳子解了,“大仙……”
  “我不是什么大仙……”桑桑倦极,“你见过被人绑起来的大仙吗?”
  桃儿叹了口气,替她倒来了杯水,悄悄退下。
  屋子里安静极了,隐约可以听得到白儿扇翅的声响。
  这寂静的声响,让桑桑想起了元上陌的信。
  信纸卷在一起,很厚。
  “我说怎么白儿来得这么晚,原来你又睡了!你是猪投胎的吗?除了吃和睡还会不会别的?”
  只看到这一句,桑桑的眼泪忽然掉下来。
  他说话的声音,嚣张的笑容,仿佛就在面前。
  在这样倦极乏力的时候,她好想扑在他身上大哭一场。
  “我已经到了客栈,今晚住在南阳。掌柜问我晚上吃什么,我说吃羊腿。就是你拿起来啃着吃的那种羊腿。呵呵,我发现,这羊腿啃着吃的味道也不错。啃羊腿的时候,我就想到你吃得满脸是油的样子了。所以劝你以后别啃了,因为那模样实在太难看了,哈哈!
  写完本来想让白儿给你送去的,可是我算了算,到你那儿估计也是大半夜了,算了,万一你看到我的信,心情一激动,一夜睡不着可怎么好?我想想还是晚点再送吧。
  既然如此我不如多写点,反正我一时还不想睡,闲着正没事。
  我来跟你说说以前的事吧,你一定不知道,有一段时期,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提起‘尚家大小姐’。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缘故,我老娘不准我纳妾不准我冶游。我老娘对你真是太好了,有时候忍不住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没准你才是她亲生的女儿。
  听说当年我娘和你娘,关系好得不得了,非要订定儿女亲家。于是我十岁的时候你就是我未婚妻了,那时你才七岁。下文定的时候我故意躲出去玩了,不想去见你。后来又跟我爹在京城,竟然一直没有和你见过面。良言,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事让我后悔的话,那就是这件了,为什么我不早点见见你呢?
  直到今年回襄城,听说你出门的时候被人劫了,我才和任宣去找你。写到这里我又忍不住要笑了,第一次见面你浑身又是土又是灰,头发散乱,脸上脏兮兮,活像一个女叫花子。我当时就想,这就是我老娘口里斯文温柔的媳妇吗?她还会撬窗子跳下来呢!
  后面的事,就都是你知道的了。包括你打我的一巴掌。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我当时就一巴掌扇回去了。离魂症都是这么治的,你醒来第一件事居然是打人。气得我,怨天怨地怎么弄了个这样的女人给我?
  生气了吧?别生气,生气很难看。我说点让你高兴的。那天你们家做法事,尚夫人叫人请我去。我还奇怪是什么事呢,结果一进去,就看到满院子黄烟,而你懒洋洋地坐在中央晒太阳。
  我一直记得,那天太阳真好,好像要把人晒酥了似的。你就那么半闭着眼,仿佛要被太阳晒通透了,雪白的里衣,发着光。
  良言,你那时的神情,我想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奇怪,明明一直没有睡好觉,为什么我现在还精神得很?虽然人在外面,还是很想驾着马车到你墙下,接你出来。
  你赌钱的样子很可爱,输钱的样子很可爱,你吃面的样子更可爱。知道吗?每次赌完钱坐在摊子上吃面的时候,总是我心情最好的时候。因为我知道,从今往后的十年、二十年、八十年,至到死,坐在我面前一起吃面的人,都会是你。
  记得那个山谷吗?在你之前,我没有带过任何人去,包括任宣。因为我一直觉得,最美丽的东西,要跟最心爱的人分享。可是你实在太笨了,尚良言,你怎么会这么笨呢?我说了那么一堆话,你居然一点也不明白。
  唉,算我倒霉吧,谁让我摊上了你?我要不娶你,我老娘非拆我的骨头不可。我也只好将就将就,娶了你这个笨女人了。
  好了,时候差不多了。白儿现在从这里出发,到你那儿,大概是天亮不久的样子,如果你够勤快的话,应该起床了,你可以一边吃早饭,一边看信。这信可真够长的,够你吃两顿饭的功夫了。
  差点忘了,白儿我在这里已经喂过,到你那边就别给它吃的了。这只鸟跟你一样笨,它有时候会撑到自己。”
  桑桑的手一颤,手里的信纸飘落到地上。
  她蹲下身子去捡,额头抵住红木的桌腿,凉凉的,冰着她滚烫的额头。
  这么多天来的相处,一个晚上的别离与忧心,有种奇异的滋味泛上心头,熟悉又陌生。
  ——有些甜蜜,有些悲凉,让人想流泪,嘴角却又忍不住想微笑。
  这是,她曾经感受过的、良言想起任宣时的心情。
  而今,这滋味自她心里流出,转眼遍及浑身血脉,每一个毛孔,都透出这样甜蜜辛酸的气息。
  这是否就是,爱一个人的滋味?
  你是否记得,第一次被人表白的感觉?
  桑桑第一次收到小纸条,是在初二的时候。具体内容快忘了,只记得最后一句是说“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等你”。
  结果她有一个月的时间,进出校门的时候都有点胆战心惊,仿佛收到的不是情书,而是恐吓信。
  然而元上陌的信,却像是在她心上开出一朵烂醉的花,嫣红如滴。
  脑海里有无数个元上陌的影子掠过,恼怒的、微笑的、静静看着她的……他在吃面的时候最安静,有时一条面条也没有动,只是坐在对面凝望着她。那时她只觉得他的眼神里,有说不出来的东西,让她没有来由地有些心慌,脸上发热。
  原来那样东西,叫做喜欢。
  他喜欢她。
  桑桑的眼泪流下去,打湿了信纸,一团墨迹晕开,字都模糊了。
  她磨墨,摊开纸,笔悬在纸上,久久没有成字,一滴墨落下来,落成漆黑的一团。
  像一滴饱满的泪。
  窗外的光线西斜,天色暗了下来,屋子里的桌、椅、床、帐、镜都慢慢泅在黑暗里。
  桑桑闭了闭眼,在最后一线光线里,写下两个字。
  正文 第六章 选择与成全/上
  在天空中发现白儿的时候,元上陌忍不住有点紧张。
  心里的话,全部都说出来了,这下就算她再迟钝,也不可能不明白他的心意——她会说些什么?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打开。
  那一个刹那,随从发觉少主人的脸色血色蓦然退得干干净净。
  五指瞬间收拢,信纸差点被捏变了形。
  “回去!”
  说出话来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嘶哑。
  随从愕然:“现在已经是晚上……”话还没说完,元上陌翻身上马,照原路飞奔而去。
  随从连忙拍马跟上,目光落在元上陌手里的信纸上。
  薄薄的一张信纸,只有两大字。
  ——救命!
  ***************************************************************************
  救命!
  救谁的命?
  良言出了什么事?
  是一直对她虎视眈眈的尚夫人又对她下手了吗?!
  元上陌恨恨地握紧了拳头,早应该把尚夫人的所作所为公布出来的!不该想着什么两家和气!
  良言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人马在夜色中疾行,到达襄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元上陌直奔尚家。
  门上的下人见到元上陌,还不及行礼,已见这位未来的姑父骑着马,直接往里冲,尚良言院门口守着的下人连忙拦住他:“元少爷,我家小姐不舒服……”
  “你们让开!”元上陌拍马跃进去,翻身下马,往屋子里去。
  桑桑听到声音,立刻打开房门迎了出来。
  他来了!
  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眉头紧皱,眸子焦灼而忧心。
  他身上仿佛有一股吸力,就像良言的身体吸取她的灵魂,她不由自由地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这气息那么熟悉,是属于他的味道!她以为他只是一个吃喝玩乐的朋友,原来连气息都已经蔓延进了深心底处。
  原来她也可以做一只海东鹘,在一千个人里,在一万个人里,只凭着气息辨认出他!
  “良言!”元上陌拥住她,手臂不自觉地用力,生怕这活生生的人是个幻觉,“你没事!太好了!”酸涩猛地滑进嗓子里,直冲眼睫。一路上胸膛里有忧怒和担心,看到了她却从心底透出一股软弱,他把脸贴在她的头上,“我以为你出事了,我——”
  阳光晴好,光线照亮整个院落,桑桑俯在他胸前,被他紧紧地抱着,全身骨骼都轻轻颤抖,是紧张,是兴奋,还是幸福?说不出来,整个灵魂都在战栗。
  元上陌,原来我爱你,原来我是这样爱你。只是这样靠在你胸前,就希望时光可以就此停留,再也不要往前流淌。
  爱人的怀抱,就是这世上最温暖的地方。
  原来这句话是真的。
  多么希望,世上只有我和你,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可以一直相拥,一直相爱。
  然而……
  桑桑慢慢地松开手,抬眼望向他。
  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稀薄的泪光。
  元上陌眨眨眼,把泪意倒回去,咬牙道:“你是不是太想我,所以写那两个字骗我回来?”
  “如果是,你会生气吗?”
  “当然,我跑了一整夜,没吃没睡,不饿死也要困死。”
  上陌,我多想听你这样说话,三分夸张,三分不正经,眼神里带着三分笑意,我喜欢看你说话的时候眉毛扬起来的样子,喜欢听你故意这样抱怨……桑桑低下头去,眼泪忍也忍不住,滴到衣服上,洇成铜钱大的一团。
  “好了好了,我随便说说。”元上陌捧起她的脸,皱着眉擦掉她的泪,“你没有这么爱哭的……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良言,告诉我。”
  “不是我有事,是任宣有事。”
  “任宣出什么事了?”
  “他昨天来过这里,走得时候样子吓人极了……”桑桑吐出一口气,擦了擦眼,“我很担心他出事,但是我没有办法出门,所以只有叫你回来……上陌,对不起,我应该跟你说清楚不让你担心,可是……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我……”
  元上陌的手指轻轻放在她的唇上。
  “别说了良言,我知道你在担心。”元上陌轻声道,这样有些慌乱和无助的良言让他有些心疼,“我们快去看他。”
  ***************************************************************************
  这是桑桑第一次来到任宣的医苑。只见院子里种着几杆竹子,风来沙沙作响,中央一只大缸,里头一枝残荷,叶子已经枯了。
  好安静。
  不见一个病人,连洒扫的小厮也不在。
  元上陌带着桑桑来到任宣的房间。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任宣凭窗而立,一动不动。
  “任宣?”
  元上陌叫他,他仿佛没有听见。他就那么站着,像是站了亿万年,而且要一直站下去。
  元上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