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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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 更新:2024-04-21 18:17 字数:4812
一切都没有变。
如今自己在外头绕了一整圈,杀人打劫,统统经历了个遍,回到这小城小店,竟也真有些重归故里的感叹。
若真有个地方,能给千里徘徊的旅者一处依托,便也值得这兜兜转转多时,一路坎坷纷扰。
马车在干货店前停稳,如燕却不急着下车,而是回头问那男人,
“不是说你家二公子找我,有急事?”
“公子吩咐,姑娘先在干货店好生歇息,待我去禀报消息,自会见你。”
好一个“禀报消息,自会见你”。
强盗似地将她从千里之外一路“请”回来,如今还是副鼻孔朝天的上等人姿态,真当自己生意做大,便目中无人,不把她当回事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不是有急事寻人帮忙的态度。
如燕对那男子微微一礼,居然也是怒极反笑,
“既然如此,真是多有劳烦了。”
男子还未走,却听得背后一声清脆招呼,
“周公子?你怎的来了?是二公子有事要吩咐?”
林小岚第一眼便看到身背巨弓的周孔站在院子前,心里一喜,便以为是于暖来了,谁知却见他身前站着个姑娘家,那窈窕身段、那白玉似地肌肤……
“如燕姐?如燕姐!是你吗?你回来了?!”
被狠狠扑入怀中的姑娘撞了个措手不及,如燕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得林小岚肩膀微颤,竟开始嘤嘤哭泣,一时也有些慌神。
“如燕姐……好婆走了……你也走了……我以为这辈子都没人再管我了……好婆她前些日子还好好地,二公子还说要给她抓药养身子……结果那日午睡就硬是没再醒过来……我都、我都没跟她说上最后一句话……!”
这一席话,却是毫无预兆,让如燕呆愣当场。
好婆亲手为她缝制的衣衫,还塞在行李中、舍不得穿,可惜那一场大火,没能取出来,如今想来,恐怕早已毁损殆尽。当初一别,竟是从此天人两隔,就连她给自己做的最后一样物什,都没能留下,如燕不禁酸了鼻子。
当真是伤怀心苦的泪,在眼眶中累积堆叠,反倒没那么轻易落下了。
林小岚的话语如毫不留情的重锤,将这平静而令人怀念的干货店,敲击得不复往日,支离破碎。
好婆走了,于暖却出人意料地介入了这家毫不起眼的干货店,出钱出力,为好婆操办身后事;更是常派手下周孔,给孤苦无依的林小岚送些锦缎布匹。
从重逢到进屋,短短片刻,便已不知从林小岚嘴里听了几遍“二公子”。
拭干泪,却见小岚那湿漉漉的面颊上带了娇羞的笑,分明是春心已萌,向着于暖肆绽。
越听她提及二公子,如燕心里却越是警钟长鸣:按着置办酒楼赌坊的的商人脾性,怎会对一个毫无瓜葛的姑娘家如此殷勤关照?硬要说是报答她照顾小叶,却也不至于到了这份上。
于暖那温润倜傥的公子哥风范,真要说他哪里做得不得体,说他是无事献殷勤,恐怕林小岚非但不信,还要显得自己小人之心;可一想起于暖揽着小叶肩膀,那笑得毫无破绽的一张脸,如燕的心里,当真丝毫寻不到信任。
想起小叶,恐怕该是回来好些日子了,忍不住打听他近况,不知他的别扭性子,好些没有。
“最近可曾见过小叶?”
“小叶?”林小岚一脸奇异,不答反问,“我还正要问如燕姐呢,他不是同你一起去的?旖兰城好不好玩,怎的不见他跟你一道回来?”
小叶没有回来?
既然于暖在洛城几番关照林小岚,照说小叶早该同他一起,如燕禁不住又问,“于暖没同你说?小叶是他侄子。”
“如燕姐,你开什么玩笑,”林小岚的脸上,显然满是不信,
“全洛城的人统统知道,于家大公子是个天生的痴儿,常年光在宅子里,闭不见人,怎会讨了媳妇,又哪里来的儿子!小叶总是这么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又同二公子有什么相像的!”
林小岚每说一句,如燕的面色,便要沉上一分:假的?可看小叶的样子,虽是脸色不济,却分明不像是被强迫的样子,若真是如林小岚所言,那这侄子,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看如燕面色不对,林小岚还想再多说两句,忽然听到店外响起那个叫她心心念念的声音。闻声如见人,总带笑意,俊朗非凡,
“千里迢迢,真是辛苦如燕姑娘了。”
【兄弟】
“二公子,”
如燕还未来得及搭话,林小岚倒是先几步跟了上去,仰头看于暖,“你好久没来了!”
眼看她眼含水光,嘴角微扬,满面皆是春风,分明就是对于暖芳心暗许。
而对面的于暖,也是如平日里那般笑意盈盈,对着娇俏可人的姑娘,照样收放自如,
“最近杂事较多,才有些顾不上了。”
堂堂于记大老板,居然对她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开口解释。
该是被这般浓情厚仪所打动,林小岚整张脸,都快红透,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些什么好,只一味低头傻笑;猛地想起如燕还在自己身后,这才将她拉过来,站到于暖面前,
“二公子,你定没想到,如燕姐回来了吧?”
“确实许久未见,”于暖朝如燕点了点头,“几日不见,如燕姑娘,倒是瘦了些。”
“还不是摆阁下所赐,”如燕也笑得甜如蜜糖,却是满嘴锋利刀剑,毫不相让,
“二公子既然如此急着找我回来,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了不得的烦人事?”
“是二公子找如燕姐回来的?”眼看小岚满脸好奇,如燕却觉她对于暖的迷恋,实在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两人天差地别的性子,实在不忍看着她满腔热情,都投入这分明求不得回报的无底洞。
“确实有些急事,想要找如燕姑娘帮忙,可否借一步说话?”
于暖面上倒是依旧客气,林小岚知道二人恐怕是要说些重要事情,主动地找了借口退开,只留下二人,在院子里相谈。
“你究竟把小叶带到哪里去了?”
如燕开门见山,第一件事,便是问询小叶的下落。
“此次急事,正是和他有关,”于暖稍微正了面上笑颜,“若是没有姑娘帮忙,我只担心他,恐怕活不久……”
这话只说了一半,其中内容,却惊悚骇人,让如燕瞬间变了面色,
“当初他不还好好地,怎的会……”
“你是否真心想要帮助他,让他活下去?”
这还用说。
如燕自然点头。
“那好,你跟我来。”
徒步走到当初那建有浴池的小院,于暖伸手轻轻一推,示意如燕先进去。
“这里是你的院子?”
浴池的温泉,仍旧同过去一般冒着氤氲蒸汽,将院中视线,阻隔得朦胧昏暗。
上回来,还是幽幽黑夜,仍旧记得在这里同小叶斗法打闹,如今站在这全数由黑石砌就的池边,却无心欣赏白日里园中美景,只一心担忧他身子,
“小叶他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我能帮上什么忙?”
于暖却不急着回答她,而是背手立在池边,看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碧蓝苍穹,
“你可知这池泉水,有何特殊?”
性命攸关的时分,他竟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处介绍池子。
见如燕并无兴致搭话,他又道,“这池子四壁,用的是千年冰寒深山处,采炼来的寒石,最适用来做炖煮药材的药翁,能保药力持久、药效显著;而这泉水,用的是地下引来的地热水,若是长期浸泡,传说能包治百病,延年益寿。
当初就是看中了这人杰地灵的所在,方才买了这宅子。我虽名下这样多生意,真要照顾一个人,却偏偏是求而不得,奈何不了他了……”
是在说小叶?
若是这宅子真的就是为了小叶才买,也难怪过去他会大半夜地不好好睡觉,却偷偷跑回来这儿沐浴。
若是真关爱一个人,或许真会愿意为了他做尽一切,可偏偏对方想要的东西,却并不一定是自己能给得起。
如燕看于暖说得情深意切,面上敛了那眼熟笑容,出口话语,却是比平日诚挚许多;那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笑,不知是否是池中温泉遮蔽了视线的关系,在她看来,竟也笼上深沉难言的悲苦。
“所以,我能做的,便只有尽力延长他的命,保护他,再不让他受伤害,”于暖转过身,一双眼乌黑深邃,“对不住了,如燕姑娘。”
“?……!!”
腰上一酸,如燕瞬间身子僵硬,可这回偏偏意识还在,她惊恐地转着一双眼,方才看到那身携巨大弓箭的男子,从背后现身。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戏码,哪里来的小叶,分明是这于暖设下的圈套!
“既然你真愿帮忙,这些小事,想必你定不会推辞。”面上又带了那刺眼微笑,于暖转而对手下吩咐,
“十二个时辰,多看顾着些,别叫人给跑了。”
男子点头,一句“是。”,答得斩钉截铁。
如燕死命瞪着于暖,好似要从他身上,灼烧个窟窿出来。这伪君子,从头到尾,便是未将她当做人看,不远千里地绑回来,如今说制住就制住。但既然早有打算,他又为何要多此一举,让她回去见了小岚?
“你定疑惑,我为何要让你,先去看了那林姑娘?”
于暖倒主动提起这事了,“我就是要你看看,她如今仰仗着我,过得极好,可若是你不乖乖配合,我不知这方失去了好婆的姑娘,会碰到如何令人胆寒的遭遇……到时,大好青春年华,却生不如死,未免可惜。”
他说这话的时候,竟都是笑得欢畅的。
“……!!”如燕张了张嘴,却苦于无法发声,值得用唇形拼凑出了几个字,恨不能立即松脱了穴道束缚,将他这伪君子的面具,撕扯成千万片。
“禽兽……?这倒有趣,我于暖活了这么些年,你真是第一个,会这样形容我的人。”
语罢,对如燕身后男子微一点头。
如燕只觉身后人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起,投入那冒着白气的池子之中。
身子僵直,动弹不得,如燕只觉口鼻肆意钻入的热水,堵住了咽喉,直叫她作呕:刀伤见血,或许能回复,可若是溺水而死,那鬼仙的力量,又是否能助她保命?
分明只到人腰际的池子,如今对身子僵硬的如燕来说,却好比万丈深渊。
缓慢而持续地向下沉去,她只模糊看到水面上摇曳扭曲的男人面孔,正背手俯视自己,耳边隆隆,是不断上浮破裂的气泡。
意识在远离她而去,冲入喉肺的热水,却炸得胸口剧痛,好似要将她整个身子里、用来活命的气,统统压榨出去。
极端痛苦的感官之中,好似模模糊糊听到于暖,对着池水喃喃自语,
“……若是真的有那丹药……若是真的……可以救他……”
背部终究触到了黑石池底,因为下沉动作而飘散上扬的黑发,在浑浊的水里打了个转,缓缓而落。如燕徒劳地张了张嘴,却觉身子里最后一朵气泡,如晶莹剔透的宝石,从口中冉冉升起,翻滚着冲向水面。
她再也撑不住,缓缓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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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的少年,在床上静静地平躺着。
今天已经是第几日了呢,却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上回碰到这事情,好不容易天天沐浴,用热水打开了精孔,才能够恢复成身子原来的状态;如今这一回,千里迢迢地跑去见那个人,果然还是太过勉强,超过了身体的负荷。
不过是那种程度的对手,竟在片刻的比试之下,就轻易落败。
身体的损耗,终究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过度,是不是就快要离开这无趣的世间了。
这念头一旦产生,便挥之不去,如梦魇缠绕周身,叫人胆寒、却又释然:如果真是如此,恐怕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该来的惩戒,就算逃得了一时,终究逃不过一世,谁也离不开命运的摆布,谁也无法挣脱,早就刻在命盘上的那道轨迹。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少年却丝毫不在意是谁进了屋,仍旧闭着眼假寐。
“今天身子的状态有没有好些。”
虽说是问句,却不管是问的人,还是听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假设性的祝愿罢了。
自从闯入那石碑后的洞穴,自从夺得了那强大得不该由人类执掌的力量,他便知自己逃不开受诅咒的命;身子一日比一日衰败,一旦受到致命的打击,正是会变成如今这副可笑的模样。
他得的不是病,而是诅咒。
用生命作为交换力量的代价,每多用一次力量,便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你到底为何要去旖兰?”于暖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开口,“真是为了那不知所谓的比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