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      更新:2024-04-21 18:17      字数:4815
  ,微微发热。
  开了房门四处张望,果然不见半个人影。
  走廊尽头宛若黑洞,就像方才,那个将她惊醒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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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来,外头已是蒙蒙亮,赵六鬼吼鬼叫地拍响如燕房门,连声道,
  “不好了如燕姑娘,那个大老粗乘着我们不注意,溜走了!连点银两路费都未留下,这回可算是被弃在这破镇子里头!”
  见如燕一脸冷静地开门,赵六还未添油加醋,就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他去比武。”
  “比武?”赵六对被人抛弃的惊恐心有余悸,显然还没从这惊恐里回过神,“同谁比武?”
  “……同仇人。”
  “他有仇人?”
  “不,”如燕摇头,“是我的仇人。”
  虽然那血腥夜晚,在记忆中破碎而狼狈,但岳如一追逐十年的这个对手,恐怕就是那夜,亲手弑去府中百余条人命的元凶,拥有天下第一剑的人。
  ——
  那个在杀人时,双目赤红,嘴角带笑的魔鬼。
  如燕记得当时醒来,被告知已是凶案几日之后。因为过于惊恐而忘记当时情景的自己,脑中唯一记得的,便只有少年那双赤红如血的眼。
  如沐寸步不离地陪在精神恍惚的自己身边,像是守护宝物的小兽,虽不开口说话,却也寸步不离。
  寻不到仇人,又谈何报仇。更不用说邢家早已退出武林多年,早已不复十数年前威风凛凛。
  邢老爷当初退隐江湖,更曾因些陈年旧事,同一概昔日友人反目相对,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情,竟连个关怀妥帖的道上武人,都未能见到一个。
  要不要报仇呢。
  用未曾修习过功夫的手脚,去寻找那个残害一家人的凶手,用身体、用智慧,引诱他、迷惑他,让他痛不欲生,命丧黄泉?若是爹爹没有说过那些话,若爹爹没有让他们发过毒誓,如燕恐怕真会这样做的 。
  “这世间污浊难耐,爹爹曾沾染过万一,已是脱身不净,我退隐江湖,隐姓埋名在这里生活,为的就是让你们过上普通人的日子。故我不求你们习武、更不准你们涉足江湖,只求你们平平安安,健康长寿。但爹爹年轻时毕竟犯过错,不是说退,就能退得干净,若是将来有人寻仇上门,来夺爹爹的命,也是天意。
  我只求你们保住自己,离开这是非恩怨,离开江湖……我要你二人发誓。
  发毒誓。”
  “离开恩怨,离开江湖。”离得远远的,远到没人知道邢如燕和邢如沐是谁,远到天大地大,再没有人找得到他们姐弟俩的踪迹。
  ——若这是爹爹的愿望,她便遵从。
  本以为如沐那倔强性子,定不会乖乖跟自己走,却未料他听了自己打算,只默默扑进自己怀里,两臂圈得紧紧,好似再也不会放开,点头答应。
  ……
  以为已经忘记了的事情,现在想来,却也是如此明晰。
  “如燕姑娘……你的仇人?”
  赵六越听越糊涂了: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倒是哪里来的仇人。
  不过,又思及她向来出人意料的彪悍作风,再加这张魅人心魄的面孔,只叹自己果非一般人,就连看上的姑娘家,也是背了国仇家恨,身世凄迷,
  “如今他不在,车夫都来催了几回,我们到底何时上路,再去旖兰城?”
  如燕想起岳如一昨晚的话,“十二个时辰。”
  他既让她等十二个时辰,她便等。
  外头已是夏日炎炎,如燕开了窗,坐在人来车往的驿站二楼,看外头贩夫走卒、热闹非凡,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身拢一袭纱裙,被携了燥热的暑气吹拂,贴在轻汗面颊;如燕略微眯眼,让街对面斜投下来的光,在眼睑衬成一片耀眼橘红。
  这喧嚣街景的一角,她许多次地梦想过。
  梦想和如沐在一起,一间不大的屋子,前院种些四季轮流绽放的花,后院便在树下摆张木椅,屋前若能有条小河,夏日垂钓、冬观雪,春闻鸟鸣、秋探叶;隔着墙,便是热闹来往的街市。
  这般逍遥自在,有个愿守着她的男子,同她相知相爱,便是这一生追求的极致了。
  她不懂武功,亦未念过许多书,像那些个大家闺秀一样,求嫁得体面、求嫁得风光,她甚至并不要求娶她回家的男子有多么爱她。
  爱情太过激烈而短暂,如绽在暗夜的摧残花火,虽然光华耀眼,火星四溢,却终究会迎来燃烧殆尽后的凄清冷寂,空留一地余灰,寒到心里。她只求温柔平静地守护,让她觉得安定便可。
  但即使是这样简单而卑微的愿望,也没能受到上天的垂怜。本以为盛竹那般出生正派名门的公子,从小受到师父训诫,能守住给她的承诺,却不料受人陷害时,他竟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第一个放弃信任,将矛头直指心口。
  王梓姗那一箭,夺走的又何止是她的性命,更是她对剑舞门这短暂宁和的日子,最后一丝留恋。
  她恨极怨极,却也悲极痛极,她不懂同样是女子,为何自己连个安身立命之所,都难以求得?当真是如那道士所言,她是犯了灾星的命格,注定了此生颠沛流离,无所依托?
  她不信。
  “命中注定”、“听天由命”,从来也不是她的做派。
  这世上既没有“命中注定”的情,便也不该有“听天由命”的运,她邢如燕,就算是堕入深渊,那坠地前的最后一刻,必定也是要奋力上游,不愿放弃的。
  ……而像岳如一这样的男子。
  “叮铃铃……”
  想得入神,却忽闻脚腕上那锁了小小金圈的圆环脆响,圆环如小指般粗细,刚好将岳如一平日里戴的那金环套入其中,偶尔相击,便发出悦耳轻鸣,果真是叫人心旷神怡的音调。
  岳如一就像是个无心闯进她命路里的意外,无论是满嘴的“命中注定”,还是那见了女子便起红疹的怪病,都在竭力向她证明着所谓上天安排的姻缘。
  可她偏偏是不信命的,不信会有个超脱众生之外的存在,能操纵了恶人暗算她、让盛竹抛弃她、再将岳如一硬塞进她的命格里。
  这样从天而降的一个男子,再痴心、再深情,当真一句话,一个圈锁,就能让她从此跟了他?
  对岳如一,她有哭笑不得,有为了去见如沐而刻意伪造的屈服,有冷漠,有防备,有些微的温暖;却没有动情,没有全然的安心和信任。
  但他昨晚那些口口声声的承诺,偏偏又似甜美毒药,叫人欲罢不能。
  那些“一辈子对你好”的誓言,如此虚幻而充满诱惑,让她这千疮百孔的倔强性子,难以出手推开。若是不能推开,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不若就等待罢。
  等过这十二个时辰,等他从那个曾出手屠戮她亲人的凶手处归来,就算是奖赏他替她报仇的回礼,就算是给自己一个稍微歇息的机会。
  她或许真的是累了。
  外头街道依旧匆忙繁华,邢如燕坐在窗边,任凭阳光在面上营造出暧昧的角度,从晨光,直到向晚。
  一日将尽,用过晚膳,赵六便开始时不时地来敲她屋门,一会说是问问时刻,一会又端盆点心,总之花样百出,说不上几句,又病怏怏地离去。
  如燕知道他是在担心过了那么久,还不见岳如一归来,前途堪忧、心中烦闷,不过就他这般会折腾的性子,终究还是弄得如燕也跟着生了火,将房门一锁,一句“我要睡了”,终将他挡在门外。
  他怕,她又何尝不是?
  只是等待的时候,万万不能深入地去想:想若是时辰到了如何,他负伤过重如何,终究没有回来,又如何。
  熄了蜡烛,让屋子归于沉寂和黑暗,如燕和衣躺在床上,逼着自己阖眼。
  明日一早醒来,便是十二个时辰的期限,他回来或是不回来,他真的娶她做夫人,……或是就此消失。
  虽然比平日慢些,她终究用不可思议的冷静,沉入睡眠。
  时值夜半,皓月当空,整个驿站再次陷入静谧的休憩之中。
  屋门轻轻开启,是有人来了。
  【归来】
  他脚步有些迟滞,落地却是无声,生怕打扰了床上正好眠的女子。随手带了一柄细长横刀,怕是这凶煞的血光之气扰了女子好眠,早早地搁在桌角,这才轻步走来。
  床头的猫儿几乎是立刻睁开眼,抬头怒视他,咧嘴发出威胁的轻叫。
  “你这臭猫,嘘——”
  男子胡乱地伸手,将猫儿从床头驱赶下来,这才得以弯腰,近距离地看熟睡的美人。
  和平日里的娇媚冶艳不同,睡着了的邢如燕,总略微蹙眉,粉唇轻阖,凄迷长发如墨色锦缎,披覆在圆润白皙的肩膀上;在莹白月色衬托之下,如同迷失这纷扰世间的妖精,随时便要化作点点微光,消散逝去。
  这月下的美人图,是和她倔强冷淡的性子,截然不同的脆弱静谧。
  从薄被里头露出的一截白皙玉足,腕上那晶莹圆环,让男子忍不住轻叹,终究俯下身子,吻上她面颊
  ——就像每一个从战场上归来的勇士,对独守空屋的妻子所做的问候。
  床上的美人从深沉的梦里醒来,因为未睡饱而迷蒙的双眼,更像是只受了惊吓的兔儿,叫人看了愈发心痒难耐。
  “夫人……”
  岳如一深深埋入她散乱鬓发之间,在柔软的脖颈出深深吸气,满足而低沉地叹息着,
  “夫人……我回来了。”
  “……”如燕盯着岳如一看了会,这回没有纠正他的称谓,
  “赢了?”
  那个屠尽她满门的凶手,已经命丧在岳如一的手下?所谓的天下第一剑,如此轻易便被岳如一了结性命?
  不知心中那暗不见底的洞口,究竟通向何方,是失落,还是难以自抑的欢喜?
  如燕顿时有些迷茫,不能分辨。
  “夫人,我很想你。”不过才分开十二个时辰,却好似隔了漫长时光,生怕回头一看,却不见她踪影。如此患得患失,恐怕就是坠入情网的男子,方才有的可笑担忧。
  与他的柔情似水不同,虽是半夜,如燕的脑袋却异常清醒。眼见岳如一衣衫完好,身上也并无伤口,那似有似无的淡淡麝香虽吸引人,却丝毫不存刀剑相向的血腥气,若说是刚结束一场生死攸关的恶战,着实不像。
  如燕心知恐怕是其中有变,再要多问,岳如一却不肯说了。
  他只是将她搂在怀里,撒娇恳求一般地问,“夫人,我们成婚,好不好?”
  “……你这是做什么……”
  “邢如燕,我要你等我十二个时辰,如今我回来了,完成我的誓言,你便信我,好不好?”
  有些粗暴地打断如燕的话,岳如一抵着她鼻尖,深深看入她眼睛里,
  “我说过会对你好,便一辈子也不会变,你同我是命定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的,你可愿答应我,嫁给我做夫人?”
  “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事。”如燕看他有些异样的急切心思,皱了眉头,一语道破,
  “你没有同那人比武?”
  “……”
  岳如一沉默,扣着她的双臂,愈发用力,将她整个按进自己的怀抱里,
  “夫人,我不会骗你,你也……不要离开我。”
  这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的话。
  如燕越听越糊涂,只觉得抱着自己的男人力气虽大,却偏偏是个一根肠子的直性子,脑筋时常转不过弯来,想要顺利对话,就非得花花肠子跟他绕上半日。只好循循善诱,又问一遍,
  “你没有比武?”
  “……比了。”
  听着无精打采的口吻,哪里像是打赢了,可若是没赢,他又怎会平安回来?
  “……赢了?”
  “赢了,”岳如一闷闷不乐地叹气,将她搂回怀里。
  如燕被这一声“赢了”,说得心头一跳:既是以命相搏的比斗,那个仇人,现在岂非已命丧黄泉。当初这样强大狠戾的少年,终究过了十年,不过如此;如燕心中有些恶意的快感,能知弑父仇人命丧刀下,着实也是令人高兴的。
  谁知岳如一立刻补上一句,将那记忆里不可战胜的少年,贬得一文不值,
  “可他人虽然长了,功夫却退步,丝毫不及当初那股子天下第一的劲头。不过几招,就败了,我便将他放了。”
  “放了?会不会是认错人……”都说他收到消息,能见到这天下第一剑,可消息既是人给的,便不能保证全然可靠。如燕看岳如一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知道他定是赢得意外,有些失落。
  “不会,给我消息的人,绝不可能弄错。”
  岳如一斩钉截铁的模样,更叫如燕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如此笃定?若不是神仙恶鬼,又有哪一个大活人,能保证自己从不出错,
  “毕竟过了十年,指不定便是混淆了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