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更新:2024-04-21 18:17      字数:4762
  妓院、戏台这些地方,她自然是能不涉足便不涉足,可是自己这人生地不熟的,若无人推介,就算是磨破了嘴皮子,恐怕也找不见一个能吃饱饭的差事。正烦恼之际,怀里的老叶忽然挣扎起来,硬是一跃跳到地上,竖着那毛茸茸的尾巴,沿着街,撒了欢似地跑。
  “老叶,老叶!”
  如燕猫着腰,两眼紧紧盯着老叶白花花的屁股,生怕自个儿动作慢些,就要把它弄丢。
  这猫儿不知发了什么疯,专挑人多的地方钻,如燕左躲右闪,好几次还差些撞着人,一路鸡飞狗跳,不知捅了多少篓子。
  等到终于把老叶兜头兜脑地揣在怀里,如燕已经七歪八拐地跑叉了路,脑中嗡嗡直响,她上气不接下气,忽地听了当空一声厉吼,
  “闪开!快闪开!!”
  如燕转向左侧,徒然瞪大了双眼,只见得面前一对碗口大的马蹄,当头罩下来!
  巷子狭窄,两马并行,此时已是躲无可躲,眼看着便要倒在乱蹄之下,她头一歪,朝着边上一扇小门撞去。谁知这门如此地不经撞,一碰便碎。
  背后那马儿重重嘶鸣,叫得人心都跟着揪紧。
  如燕呆坐在地上,吓得满身冷汗:就算有了不死之身,可若是被这马儿的蹄子踏过,就算不会穿肠破肚,恐怕也逃不过个痛不欲生的结局。
  老叶被她这么一折腾,又从怀里跳开了去,蹲在篱笆边上,看着如燕满身狼狈,轻飘飘地“喵”了一声。
  驾车的马夫也吓得不轻,又惊见地上坐着个脸色苍白、娇柔妖媚的女子,滚到嘴边的脏话不上不下,憋屈得很。
  “撞着人了?”
  背后的车厢里,传来了个好听的男子声音。
  这一句关切,入了耳中,真叫人如沐春风,浑身的舒坦。如燕抬头,刚好看见双白玉似的手,轻轻柔柔地推开了门帘,里头公子一身华彩锦衣,光看便是价值不菲,青玉的簪子、乌黑的发,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总是带笑。
  “回二公子,幸好没撞着,”马夫显然对这车厢里的人很是忌惮,回话都是恭恭敬敬的,“是这位姑娘,在追猫。”
  公子顺着他的话看向如燕,礼貌而歉意地,“姑娘,可曾伤着?”
  如燕微怔,忽地“啊”了一声,面露痛苦,双眼蒙雾,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模样。憋了好半日,才从嘴里颤巍巍地道了句,“……我疼。”
  “啊?”公子未动声色,马夫却是急了,“这、这不是没撞着么?”
  如燕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看得人心亦跟着发紧,忽见从天上落了几颗亮闪闪的银锭,在脚边转了两圈,稳稳地停下了。
  那位公子从车厢里头开了口,这会声音却是带了些轻蔑,“姑娘拿了这些银子,若是还嫌弃不够,大可以直接来于府找在下。”
  如燕声音娇弱未变,顺便配上些啜泣声,效果惊人,“找您?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免贵,姓于,单名一个暖字。”
  马车的车帘重新合上,待到马车绝尘而去,如燕掂了掂地上碎银,拂去裙角尘埃,这才回头,对着角落里正梳毛的老叶,语重心长,
  “省着点,地字房,我们凑合一下?”
  【再遇】
  讹来的银子,到底用得自在。
  如燕回想那公子一脸锦衣玉食的小白脸样,面带桃花三分笑,一看就是个整日流连烟花之地、自诩风流的纨绔子弟,手下这银子花的,更是一点也不内疚。
  关于如何赚钱讨生计,她已经有了周全的想法:能够接着东风去百里之外的城镇,所有行业之中,首推便是镖局。可惜她文不成武不行,除了那张脸,最突出的技能,便是做个打杂的丫鬟,连连应征了好多个镖局,人家连门都不屑给她开。
  如燕未免有些丧气,却也不是个轻易认输的性子。
  午膳吃的是馒头夹酱菜,坐在街边,如燕边啃着手里干巴巴的面皮,边数了数包袱里头剩余的几锭碎银,思来想去,只好先委屈自己,做回老本行,当个打杂的丫鬟。
  抬头四顾,对面是个茶馆,门口迎来送往的小二一双色迷迷的眼,正盯着她猛瞧,被如燕一眼瞪了回去;隔壁是个卖布匹的铺子,店门极小,已经有了伙计,恐怕不会多要一个;再往南是个棋社,方才连门都不让她入,说是只接待男客,将她气得够呛。
  思来想去,要想找个牢靠的差事,实在不易。
  如燕只好抱起腿边打盹的老叶,揉了揉爪心的小肉垫,表情严肃,“请教大仙,我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走?”
  猫大仙右爪凌厉,蹭地冒出银光闪闪的小勾子,对着北边某家店铺一指——
  于记赌坊。
  “……赌坊?你确定?”如燕再问,老叶却不耐烦了,从她怀里跳出来,抖了抖屁股,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如燕走到赌坊门前,抬头看那招牌,总觉“于记”二字很是眼熟。仔细一想,方才那门口立满花姑娘的勾栏院,招牌上头,也刻了个“于记”。
  这赌坊门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窥得赌坊里头的内饰,也是富丽堂皇。
  上好红木的雕花梁,四壁皆饰各色羽扇,上头缀了金光闪闪的宝石玉器,就连如燕这样的外行人,也能看出这些器皿乃是造价不凡。主人必定是财倾一方,权势显赫的富甲之人。
  甚至连店内跑堂的,一个个都是带了与常人不同的精气神,眼神聪慧、反应敏捷,长相也都是周正端庄,丝毫不沾那些赌坊中贼眉鼠眼的市井气。这于记赌坊,果与街头巷尾的小店全然不同,倒似个富贵人家才出没得了的高档地方。
  她不过在赌坊门前立了一会,进进出出的宾客中,便有人注意起了她。
  此人穿戴奢华,却坐没坐相,一脸纨绔子弟的脂粉气,身上衣服虽名贵,却让人觉得比之这赌坊的气质,要差了半截。
  幸亏一身行头,多少挽救了此男的恶俗无比,人人见了,也要尊称一声“赵六爷”——乃常出入各大赌坊妓 院的公子哥赵六是也。赵六在家排行老六,爹娘对他没要求,自己也对争家产没欲望,于是日日花天酒地,寻欢作乐。
  赵六生平喜欢美人,尤其喜欢媚态入骨、骚气十足的妖女。邢如燕虽说打扮不入时,幸好身段长相,都非常讨他欢心,这么默默地在一边观察许久,他这就差了跑堂的,给传话去。
  “请我进去?”
  如燕朝赌坊里张望了两眼,这便见到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对她挑了挑眉毛,一脸淫 笑。顿时觉得天寒地冻,满身的不舒坦。不过又看到跑堂的手里攥着一摞筹码,对她恭恭敬敬,
  “这位姑娘,那边的赵六赵公子说,这些筹码他来请您,您随意玩,尽兴即可。”
  如燕眼神从这边转到那边,一来一回,脑袋飞转:
  ——那头,端坐的淫 笑公子?
  ——这头,手里的一摞筹码?
  低头看老叶,老叶也看她,两相交汇的眼神里,噼里啪啦的火花一闪,如燕悟了。
  对了那头的赵六点点头,如燕拿了筹码,便入赌坊。
  这于记赌坊,果然同那些街头巷尾的小地方不同,里头从六博、樗蒲到塞戏、押宝,样样都有,甚至后院边上,还辟了处斗鸡的场所。跑堂的又都机灵无比,上到坐庄宣字,下到端茶送水,样样都是福至心灵,一个对眼,便心领神会。
  如燕抱着老叶在赌坊里东张西望,样样都挺新鲜,这就看中了最简单的一样——赌大小。
  三枚骰子,放在黑漆金纹的骰瓮里反复摇动,手停下注,赌大或小,甚至对着专门的数字押注,赌得越精确,赔率自然也越大。
  这赌法虽然简单,却没什么新意,如燕立在桌前看了两轮,来者皆是输多赢少。宾客不若其他桌多,她倒是生了兴致。
  骰子在骰瓮里摇摇摆摆,哗啦啦的响声很是动听,庄家手里动作一停,周围几人便纷纷地下注。如燕拿着筹码犹豫半天,便在“大”字和十六点上,都下了注。
  怀里的老叶显然对她的决定感到很满意,听话异常。
  庄家是个年近三十的男子,几轮动作都是敛目凝神,难得看到有人押了这样精确的字数,面上虽未动声色,却也难得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手里骰瓮即开,两个六点,一个四点,竟真的是个十六!
  周围几个零零散散的赌客不禁哗然,这可是一赔两百的比率,如燕虽然只在十六上头压了两枚筹码,这一来一去,手里却顿时生了好几十两的银子。她似乎也未料到自己手气如此之好,一双凤目瞪了老大。
  手里的猫儿倒是镇定,轻轻“喵”一声,玩起了面前的筹码来。
  两边一来一回,不消多久,如燕便是赚了个钵满盆满,周围赌客纷纷哗然,也跟着下注,不消三场,坐庄的便是满头大汗。
  这回不仅是一般赌客,就连赵六都对如燕另眼相看,反倒不急着上前搭讪了,跟着一边连连下注,好乘着东风大捞一笔。
  偏偏如燕虽是赢多输少,却也不是场场都中,丝毫见不得作弊的嫌疑,两方僵持了几轮,忽见掌柜的跑来庄家身边耳语几句,庄家居然就停下了手里的骰瓮,静立一旁。
  “不赌了?”
  如燕面前堆了小山似的筹码,在掌心里滴溜溜地转了半天,看那庄家一脸肃穆,低头敛眉的,好似见了猫儿的老鼠,心里多少有些难掩的爽快。没想到上辈子在外流浪,仰人鼻息地活,如今重生于世,不过随意地来赌坊逛逛,竟也能得到这般的好运气,
  “本姑娘倒是手气好得很,开店做生意的,怎能不奉陪到底?”
  “姑娘想要玩,在下自然奉陪到底。”
  耳边忽然出现的男声,距离极近,那微潮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之上,直痒到了人心里去。如燕心里一跳,却不是害臊,而是惊愕,“你陪我赌?”
  来人一身月白长衫,齐整帖服的厚缎面料,穿在他身上,却居然也带了飘飘欲仙的温润味道。烫金的玉环束起乌发,眼眸带笑,克己复礼,整个人的气质,乃是同这骄奢淫逸的赌坊,截然不同。
  细看这身袍子,上头密密绣了翠竹银纹样,穿在身上,竟是比昨日的锦衣华袍,更要俊朗数倍。
  此人走到何处,都是夺人眼球的温柔公子,倒是立在他面前的如燕,一副媚态入骨的长相,举手投足,十足都是个勾引良家公子的妖女。
  白衣公子见她呆了呆,面上笑意更甚,好似春风拂面,看得人跟着身心卸了戒备,就算是冬日积雪,恐也消融其中。
  “在下与姑娘,倒是颇有些渊源。姑娘身上的伤,可好透了?”
  语罢,颇为担忧地低头,目光在如燕的脚上来回偱溯。
  面前这自称“姓于名暖”,面上笑得越是和气,就越是叫如燕手心发凉、背后冷汗的公子,竟就是是昨日被她讹了几两的华袍公子!
  于暖。
  ——于记赌坊。
  邢如燕顿悟,想起昨日险些被马车撞,是因了老叶,今日来这赌坊,也是因着老叶。老叶就算不是只真神兽,恐怕也不是单纯的肥猫。
  低头瞪它,却只见那油水夯足的大肚子,还有隔着肚皮直挠痒的小脚丫,显示:此猫正装无辜中。
  如燕下狠手捶了肚子:死肥猫,居然敢给她下套钻!
  见如燕不说话,于暖索性转了话题,“姑娘赌艺非凡,不觉骰子大小过于无趣?不若我们来赌个新奇的,倒也算输赢爽快,不枉此行。”
  于暖面上笑容,总给人亲近和煦之感,若不是如燕心怀鬼胎,恐怕真要听信了他的话。刚要开口拒绝,却听得背后一个尖细声音忽然出场,
  “于老板玩笑了,这位姑娘是我赵六带来的伴儿,恐是不懂规矩,于老板还是莫要见怪了。”
  这话一出,厅里的客人更是哗然。
  方才倒也有人眼见赵六给了这妖娆女子一打筹码,可这姑娘赢到后头,他一脸不置信,跟着下注的举动,却也是历历在目,人人得见。如今事情闹大了,正主老板出马,怎的如燕,就忽然成了他的女伴?
  场中三人面色各异。
  赵六一脸讪笑,周围人指指点点;邢如燕低头敛眉,叫人看不清她面上表情;倒是于暖,听了赵六分明是前来搅混水的话,面上笑容丝毫未变,只是那双弯弯笑眼,却平白地叫人看了心底打颤。
  周围人敛声屏气,都知这于暖的手段,乃是谈笑间,弑人于无形。
  于记别的生意不说,赌坊和妓院,却是天底下做得一等一的招牌。莫要说是洛城,就算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之中,于家人这两道营生,也是走得风生水起。
  当初一个小小于府,恍若一夜之间崛起,迅速地在各地开了赌坊、妓院,速度之快,声势之浩大,叫人啧啧称奇。
  到底这开店的钱,都是哪里来的?
  于记又为何只做赌坊和妓院,这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