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4-04-21 18:15      字数:5171
  白秋怜站起身,烛光照射,青影投在地上,削瘦黯然。
  涩涩一笑,迈腿,却摇晃一下跌坐回椅子。
  “怎么…………”满心惊异,来不及反应,眩晕袭来,也软软趴倒在桌上,昏睡过去。
  本来应该迷倒的月笙微微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来——
  “真是的,滥好人………。我哪有那么笨被你瞒过啊…………。”月笙嘲讽地笑笑,却觉得脸上冰凉一片,用手一抹,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她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泪珠滑落唇边,舔一舔,又咸又涩。
  “……所以我说,最讨厌你了…………”哽咽着,双手掩面,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
  阳光照射进屋子,外面明亮的仿佛春回大地——
  白秋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定定神,渐渐想起昨晚的一切,脸色变得惨白。
  陡然撑起身,眼前一阵发花。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哑巴侍女走进来,看他起了想替他梳洗。
  “什么时辰了?”急急问过,才想起对方无法回答。
  冲出屋外,侍卫还没回过神就已从他身前跑过,穿过枫林,飞散的红叶抛在身后,脚下是一片红黄…………
  “白秋怜!”旁边一人大喝,窜到身前挡住去路。
  “………。你不要去了,没用的。”李仇立在面前,冷冷看他。
  “为什么你不去救她?!”白秋怜怒视,“你这样和善安有什么区别!”
  李仇抿紧嘴唇,隔了一会才道:“她执意如此,心愿如此,我不能挡。”
  白秋怜咬牙,想起昨晚月笙的话,跺跺脚,引得小腿一阵刺痛,也管不得,扭头朝外走。
  “等等!”李仇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去练兵场。”想要抽回手,却动弹不得。
  “…………你并未易容,去了只会坏事。”
  白秋怜皱眉,刚想反驳,又听他说:“我带你去……”
  练兵场——
  五百死士骑着骏马,在跑动中练习箭术。
  “真是有意思,王爷,我也想骑马。”月笙淡笑,眉目轻转,碧波潋滟。
  冀王看着她,笑笑:“怎么今日这么有兴致。”说着,叫下人挑一匹温顺的马牵来。
  “好漂亮……。”月笙轻轻抚摸马儿,眼神却瞟向坐在不远处的善安。
  青衣玉面,淡定无波。
  低下头,掩住满眼涩然。
  “小心,随便骑两圈就好了……。”冀王扶她上马。
  “没关系的,王爷。”月笙在马上坐稳,笑得那样开心,那样艳丽,迷了众人。
  “弓箭,我也想要试试。”听她这样说,旁人立刻奉上一把轻巧的弓箭。
  轻轻策马,跑到空地中,身体被颠得上下起伏,仿佛心脏也跟着上下起伏。
  五百死士就在不远处,慢慢搭起弓,沉静的面容只有眼神闪烁。
  远处是冀王和善安坐着,两个人都看着她,一人满眼关切,一人深邃莫测。
  箭尖在空中无意识地晃过,然后——指向了善安………。
  似乎周围的声音飘散开,远离了,眼前只剩下那青衣,一如第一次见到的那样,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睛又黑又亮。
  手指微微颤抖着………
  善安的视线直直射过来,刺进心里,那样痛,那样痛………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呢?什么也不瞒我,连这种事也告诉我,这么久的时间,就好像在凌迟。
  “强者不需要柔情,柔情只会招致死亡。”
  你可知道,当你说这句话时,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即使是死亡,也无法阻挡我对你产生的感情………………。
  月笙与善安遥遥对视,良久,缓缓放下弓,对他淡淡一笑。
  …………无怨无悔…………
  善安眼神微动,很快掩盖下去,他看到月笙扭过头,骑着马在空地处小跑着。
  慢慢站起身,忽然觉得胳膊有些沉,然而他还是抬起来,指向白衣。在冀王震惊的目光下,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
  “杀。”
  五百死士,五百只箭。血花绽放,漫了天,浸了地,犹如枫林中的红叶,飘散开来。
  白衣与骏马跌落,尘土飞扬,谁也看不到,有一滴泪珠也跟着跌落,摔碎……
  嘻笑的月笙,生气的月笙,残酷的月笙,任性的月笙,躺在那里的却是带了面具的月笙,谁也看不到,那下面满脸的疤痕,犹如她的一生。
  月笙,月月重生,白秋怜,你可知道,其实你给我取的名字才是最好,吴笙——生无可生……………
  这世上,真正识得我的又有几人,识得面具后的我,我可曾真正在这世上存在过……
  不过只是长得和别人不一样罢了………我明明已经很强,却还是站不到阳光下,为什么,为什么…………。
  白衣染血,黑发凌乱,插满箭的身旁更有无数箭只插在地上。
  善安缓缓走过去,走到月笙身边,静静看她。蹲下身,轻轻抚摸她的脸,手心下,似乎可以感觉到凹凸不平的疤痕。
  月笙的左手,紧紧攒着,善安注意到,一根一根打开手指,在手心里,是一枚银币,上面清晰地刻着‘福’字,那样刺眼,叫人眼睛发疼…………
  抬头,看到远处,李仇紧紧制住遮住面容的白秋怜,对方愤怒憎恨的目光几乎能把人烧出个洞。
  拾起银币,仔仔细细看,看的久了,那个‘福’字,竟怎么看也不像个‘福’了………。
  只是枚银币罢了,善安突兀地笑笑,收在袖口里。伸手,攒住箭尾,一根、一根,从月笙身上拔出,鲜血溅了满身。旁边有人献殷勤,忙上来帮他拔,刚一伸手,便被善安用箭狠狠刺了,痛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出声。
  “谁也不许碰。”淡淡的话语,却透着从未有的森然。
  一根,又一根,仿佛永远也拔不完,那具身躯已破损不堪,只有神情,那样安然,那样………无悔无怨…………
  第四十章沉闷的空气在大殿中飘荡,仿佛海底暗流,缓缓绞动而来势汹涌。
  赵启彻的手中握着一张纸,皱皱巴巴,似乎曾经被狠狠攒在一起又舒展开来。那上面的字不多,意思也很明白——
  白秋怜中数箭身亡。
  赵启彻觉得这上面的字是那样难认,那样艰涩,看了几次才看明白。他觉得也许消息是错的,但是据报,当时那么多人在场,看得明明白白,而且,善安的反应也或多或少证实了这点。
  身亡………
  不过就是个‘死’字,在沙场上见过无数死人,却从来没有如今这样的感觉。
  忽然被掏空的感觉………
  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不是哀伤,而是茫然,空荡荡的,坐在那里,恍惚到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不是说,要回来任他处罚的么,怎么…死了呢?再也看不到那白衣人了么?
  赵启彻抬眼,看到底下跪着的戴玉石,一身丧服,面色却比丧服还要惨淡,双眼无光,眼眶深陷,好似大病一场。
  “……。陛下……请出兵吧………”没有起伏的声音。
  赵启彻看着他,半天没有反应,良久才开口:“戴爱卿,朕知你与……白大人素来交好,此行,你也一同来吧……”
  底下人静了片刻,深深磕了头。
  赵启彻看着他的身影,不知不觉间那张纸又被攒成一团…………
  白秋怜彻底被软禁在院子中,对外,他是已经死掉的人,无论如何,是不可以让外人看到他的。
  白秋怜的眼前不停闪现月笙满身鲜血的模样,千疮百孔,虽然她嘴里说着恨自己,但其实也没做什么。曾经的笑颜,就这样消逝。
  白秋怜想起月笙的嘱托,便叫哑巴侍女去寻善安。没多久,善安就进了院子。
  “………真难得,你会主动找我。有什么事?”善安依旧青衣,淡淡看过来。
  白秋怜望着眼前人,有一瞬的恍惚,竟觉得对方陌生起来,但很快平稳心神。
  “…。月笙走前,曾和我说过,希望她死后,烧成灰,撒到山顶上。”白秋怜不想和他多说,直接表明。
  善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
  善安眼神闪动一下,便要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问:“最近,身体还好吧?”
  白秋怜一怔,微微点头。
  对方笑了笑,转身走远。只是那笑,让白秋怜心底刺了一下,仿佛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过了几日,李仇来和白秋怜说了月笙的事情。月笙作为冀王亲近之人受到厚葬,但是真身早已被取出,按照她的意愿烧成灰。
  冀王也被软禁起来,此次事件过后,善安在军中的威严完全树立,无人敢不听其号令,所以冀王这个幌子,也可以暂时退到幕后了。
  “善安不会成功的。我不指望你会反过来帮我,只希望到时候,你可以做个旁观者,不要再插手。”
  李仇嘴边浮起讥笑:“旁观者?你觉得,我可以做个旁观者么?”
  白秋怜低下头沉默,长长的发丝因轻风而飘动,良久,抬眼正视对方:“确实,没有人能做旁观者,不过…我想你也不要在混混噩噩,好好想一想今后吧。”
  李仇愣住,看着白秋怜回了屋。这算什么,长辈对小辈的劝告么??回过神来,忿忿地哼一声才离开。
  连着几日,白秋怜都觉得精神不太好,时常会失神,明明熟悉的东西也会忽然想不起来。
  也许是终日被困在这里的缘故吧………放眼望去,永远是这片不变的景色。
  白秋怜端起药碗,皱皱眉,还是忍着将药喝完。其实腿基本已经好了,喝汤药有些多余。
  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寂静的小院,再也不会有人笑嘻嘻地跑来,哪怕说些刻薄的话,也比如今仿佛坟墓一般强。
  黯然垂下眼,喝完药的碗底还剩下一点药渣,平时没注意,今日却瞧个正着。
  白秋怜觉得药渣有些奇怪,放下碗,捏起一小截类似药草的东西。葱白的手指沾了棕黑色的药汁,分外惹眼。
  举到眼前,细细看,草药因为煮过,已经蔫在一起,用手慢慢整理开,赫然是株分了三个叉的小草。
  白秋怜皱眉,论理来说,药渣不会这么大,看来这味药,必须完整放入功效才好。只是……这株草看起来有些眼熟………
  一株草,茎上分出三个叉………。
  白秋怜的脸色慢慢变白,这株草确实曾见过,在那皇宫之中,东方炎曾拿出来对他说:
  “单枝虽然药力很小,但绵长,若连续服用十五天,则前尘尽忘,故名‘忘忧’。”
  忘忧草!!——
  怪不得最近精神不好,还时常恍惚,白秋怜手指一碾,药草顿时烂掉。
  善安,竟然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暗中下药!
  白秋怜狠狠将碗摔出去,砸到墙上,发出脆响,瞬间碎裂掉落,地上更溅上棕黑的汤药。
  哑巴侍女慌忙跑进来,满脸惊吓,见白秋怜冷着脸坐在那里,倒也没出什么事,便赶紧收拾了碎瓷退下。
  十五天,便会前尘尽忘,如今,已经不知不觉喝了多少天了?
  白秋怜的手缩紧,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药碗被侍女轻轻放在桌上,自那日不知为何碗会被打碎后,再没出过什么事,一切正常。侍女悄悄瞟了眼白秋怜,他正端起碗,慢慢吹着,腾起的热气使他秀美的脸庞朦朦胧胧。
  看到侍女走出去,白秋怜才泛起冷笑。
  这药,绝对不能再喝一滴。
  今早醒来,看到周围竟想不起身在何处,过了一会才记起,恢复过来后,心有余悸。
  一定已经喝了很多天,药效慢慢显露…………。
  白秋怜端着碗,走到窗前,窗外无人,侍卫与侍女都在屋子另一侧,俐洛地将汤药洒出,迅速关好窗。
  吁出一口气,转身——
  “…是嫌药太苦难以入口么?”淡淡的声音陡然响起,白秋怜惊得一震,抬眼间,善安就立在门口,幽幽看过来。
  善安看白秋怜瞪着他不言语,一摆手,侍女又端上一碗汤药放置桌上。
  “这回加多些蜂蜜,应是不会太苦了。”说罢笑着看他,眼中却没有温度。
  白秋怜已经冷静下来,轻蔑地扫他一眼:“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无耻!”
  善安耸耸肩,笑道:“手段无所谓,结局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会喝的!”
  善安了然地点点头:“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十五天,其实还只剩两天而已。”
  白秋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