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
热带雨淋 更新:2024-04-21 18:15 字数:5153
李仇踱到窗边,凝视外面,沉默。
整个小镇都在沉默——
安家到底怎样了呢?没有人开口问月笙,她回来后也没有提起,仿佛从未离开过一样。
善安神态自若,白秋怜也神态自若,怕什么,这场争斗序幕刚刚拉开,何必着急结果。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李仇忽然侧头,光线勾勒出他笔挺的线条,目光带着一丝困惑,直直盯着外面几乎成了小河的街道。
“声音?”善安站起身,也走到窗边,静静听了下,“………。不,除了雨声我什么也没听到。你听到什么了?”狭长的眼睛闪过锐利的光芒。
在他这样说的时候,月笙和白秋怜也静下来,仔细聆听。
“…………。奇怪的声音,时有时无,夹杂在雨中,听不太真切……”李仇说得很慢,依旧努力想要听得清楚一些,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是错觉。
善安扭头看向月笙,月笙怔了下,迟疑地摇头:“………。我没听到什么。”
“可能是我听错了吧。”李仇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
外面没有行人,磅礴的大雨刷洗着一切,树木被吹得几欲折弯,断枝掉落,还有不牢靠的瓦片被掀起破碎。
白秋怜满耳都是暴雨和风声,完全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然而心底没由来的有些不安。
李仇下意识皱眉:“………你们,真的没听到么?”那声音越来越大了。
月笙猛地站起:“啊,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善安眼神闪烁,眯眼:“到底是怎样的声音?”
“轰隆轰隆的………。因为有雷所以听不太清楚,好像………好像………”月笙低着头,冥思苦想。
“………像是千军万马在接近的声音。”
“对!”
说话间,感觉声音又大了些,李仇不安地望向外面。
善安敛起闲散的神情,手指不觉攒紧。
房间内一时窒闷,都在暗暗猜测这奇怪的声音会是什么。
——哐!桌椅发出碰撞,白秋怜猛地站起,嘴唇抿紧到微微发白。
“……是什么?”善安静静问。
墨绿的眼眸在昏暗的房间中闪着幽光,视线集中在他身上,薄唇轻启——
“…………如果没猜错的话………是泥石流………”仿佛千斤顶般压着,艰难地吐出话语。
抽气声传来,月笙瞪大眼:“泥石流?!”
“………是,这个小镇处于山脚下,这样大的雨,很有可能发生。”涩涩地回答。
“不管是不是,立刻收拾东西,走!!”善安毫不迟疑,冲出屋,月笙一顿,跟上。
“…………你觉得我们逃的了么?”李仇盯着白秋怜,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没有回答。
当四人收拾好东西到楼下的时候,白秋怜已经将消息告诉客栈中的人,惊恐在无限扩大,店主和小二撇下东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客人们吓得四散逃走,两个车夫也跑得没影,一时间客栈竟空空荡荡了。
李仇到后院将马车卸下,牵了马,正好四匹。
雨水密集地拍在身上,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瞬间便全身湿透,眯着眼,水流顺着下巴、发丝滑落,风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马儿似乎感应到什么,焦躁不安地刨着踢。
“快走!!”善安骑上马,大吼。风雨中,声音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你们先走,我能通知多少算多少!”白秋怜一拽缰绳,反而向小镇中心跑去。
“混蛋!!白秋怜你给我回来——!”善安怒极,一加马肚赶上去。
白秋怜只听得后面有人跟上,刚要回头,一股大力,竟被拦腰掠起,重重摔在另一马背上。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别人!!”看着怀里的白秋怜,善安眼神阴沉到吓人,手臂揽得更紧。
“放开我!!至少能救一些人!”白秋怜趴在马背上,被颠簸得气喘。
说话间,白秋怜那匹马已经自己跑远追不回。
手指苍白地抓住善安的衣襟,白秋怜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闪烁不定。
善安冷哼一声:“…………想叫我和你一起死?没那么容易!”语气森然。
“善先生!快走吧!!”月笙的声音嘶吼到走调,那轰鸣声越来越大,连白秋怜都隐隐听到。
“李仇!!看好他!”善安扭头,一拽白秋怜,李仇探手接过,让他坐在前面。
“胆小鬼!!”白秋怜满眼愤恨和不屑。
此时开始有人从家中惊惶地跑出,眺望远处,可以看到树冠倾斜倒下,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充满毁灭的死亡气息,灾难朝人们呼啸而来了………。
“走!快走!!”月笙急吼。
马蹄飞扬,砸在泥水中,溅起濒死的水花。呼吸变得急促,眼前是水帘蔽日,天地混沌,身上已经湿凉到麻木,发丝贴在脸上被胡乱抹开。
一味向前,没有人知道前面是什么路,只是在逃,逃离死亡。
白秋怜坐在李仇前面,紧紧抓住马鬃,耳边是李仇凌乱的呼吸。
轰鸣声越来越大,甚至可以感到大地的震动,这不祥的讯息迅速蔓延。
白秋怜觉得自己几乎快被风雨穿透,苦涩的雨水只要微微张口就会灌进。
忍不住,屏气,轻轻回头——
移不开眼,那是厚重到让人窒息的绝望,灰褐色的泥浆夹杂着残木、石块,吞噬一切,好像墨汁浸染宣纸,迅速而无可挽回。
庞大的泥浆奔腾而来,淹过屋舍,冲倒树木,人在它面前是如此渺小,刚要拔腿便被拉入深渊,惊恐的眼神,张大到几乎撕裂的嘴,听不见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拢住,无法逃离。应该是哀嚎遍天的凄厉,却被雷雨击打下去,连发泄都发泄不出来。那曾篝火映天,载歌载舞的地方,那曾荷灯盏盏,幽思绵长的地方,深深埋到下面。
不同于战场的厮杀,这是无声的血腥,更显疯狂——
道路蜿蜒,树木匆匆掠过,飞奔仍旧继续,身后是恐惧。
泥浆以无可比拟的速度卷上,仿佛要将一切抹平,逼人而来。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说得出话,眼睛盯着前方,虽然前方一片茫然。
从上面望下去,三个黑点在山路上快速移动着,身边是陡峭的悬崖,而身后是逐渐追上的死亡。
生无可生!
内脏要被颠簸出来一样,呼吸困难,碎石从旁边的山坡上砸下,白秋怜几乎抓不稳马鬃,眼前开始发花。
也许………只是在延迟死亡的时间罢了,泥浆终会赶上,将他们掩埋………
都死了……。其实,也是种解脱吧……。
恍惚间,马匹陡然冲击,还未反应,已经被甩到地上,滚落几圈,地上砾石划得生疼。
原来是马匹被石块绊倒,白秋怜和李仇摔在地上,狼狈不堪,一阵眩晕。
李仇慌忙起身拽马,那马儿竟无法站立,猝然绊倒折了腿,嘶鸣响起,一次次起来失败,犹如知晓自己的命运,马儿眼中充满哀伤。
“白秋怜!!”善安勒住马想要回身,却被月笙夺过缰绳。
“善先生!!来不及了!!快走——!”不等对方反应,狠狠踢了善安的马一脚,马儿吃痛,又撒开腿狂奔。
月笙看了跌在地上两人一眼,咬唇,别过头,飞奔离开。
白秋怜满身泥泞,回望,滚滚泥浆汹涌而来,隐约见巨大石块在其中翻滚。
确实………来不及了……
原来自己最后会是这样的死法,心中忽然平静到不可思议。
“还不快跑!发什么呆?!”李仇怒吼,强拽起白秋怜。
“没用的,跑不过的。”白秋怜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上稀泥极滑,使不上劲。
“闭嘴!!!”目呲欲裂,暴雨中,李仇力气大得不同寻常,几乎将白秋怜架起来,少年的眼中是浓烈的求生欲望。
可是泥石流越来越近,轰然压下来,两人回头,眼中是铺天盖地的昏暗,泥点飞溅在脸上,刺痛,连呼吸都夺去。脚下被缠住,像漩涡般吸拉。
在混乱中对视,一瞬间,下了决定般,李仇猛地使力,搂住白秋怜往旁边纵去。
旁边是断崖!——
来不及多想,只是一闪念的迟疑便会尸骨无存。
“跳!!——”耳边还有着余音,身体已经腾空,脚下是迷雾,衣袖翻飞甩出水花,头上有泥块坠落,凌厉的空气从脸颊旁划过。
什么也看不到,脑中白茫茫一片,只有轰鸣在旋绕,如同梦魇。
飞速下落,身体几乎被撕扯开,头晕目眩,没有天没有地,混沌!
未知……在等待着两人,死亡在身后,渐隐渐现……………。
第三十章不知过了多久,白秋怜有了意识,慢慢张开眼,繁茂的树叶罩在头顶,空隙处露出小片阴暗的天空,雨,还在下,只是小了很多,如烟似雾。
微微转头,有些发晕,身上湿凉,衣袖浸在泥水里。缓了缓,挪动身体,强撑起来。
钻心的疼痛!腿——似乎摔断了………
咬牙,坐起,探身望去,一眼便瞧到李仇也正颤颤悠悠爬起。
“李仇。”白秋怜叫他,嗓音嘶哑。
李仇看过来,晃了晃,脚步沉重。
“……我们还活着……”满脸污泥,浑身伤痕,衣服破烂,可是李仇忍不住微笑。
“你没事就好。”白秋怜也跟着淡笑。
李仇的视线落在白秋怜腿上,蹲下身,轻轻握住——
身体一震,白秋怜疼的反射性咬唇,手指紧紧抓住野草,陷进泥中。
“小腿骨断了,必须接上。”李仇看他一眼,起身找了根较直的树枝,粗细合适。
白秋怜扯下外套,本就千疮百孔,几下就撕成布条,递给李仇。
“麻烦你了。”白秋怜眼中流露出毅然,抓住野草的手指更加攒紧,身体不自觉绷住。
李仇摸到断骨处,握住两边,抬眼看他。
“………忍住。”话音刚落,手下陡然使劲,生生掰过断骨接上。
白秋怜猛地扬起头,身体前倾,闷哼被憋回去,紧闭的双眼透出锥心的疼痛,微微颤抖,指甲渗了血也毫无察觉。
迅速用树枝固定,绑得结实。
白秋怜不吭一声,只是喘息略促,面上透出薄汗。
“我到四周看看有什么路可以走出去。”李仇轻放下他的腿。
两人从悬崖上坠落,不知落在何处,此地一看便知人烟几乎绝迹,到处是繁茂到歪七扭八的老树,野草横长,还有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中。
白秋怜仰头,不远处的山壁斜斜向上,蒙蒙细雨中,崖顶泛着淡淡的烟色,仿佛那里是另一个世界,渐渐隐没。
这样高,两人竟然可以活下来,不得不说是奇迹。
白秋怜微微叹息,他看到李仇帮他接腿时,斑驳的双手,指甲大部分已经掀起,有的完全脱落………那个孩子,是拼了全力保住两人的性命…………
缓缓挪动身体,摸索着探到坠落时压断的树枝,雨丝飘落在手上,微凉,握起一根较长的木枝,支撑着想要站起。
“……慢点。”李仇不知何时回来,踱到白秋怜身边扶住他。
“有什么发现么?”白秋怜紧紧攒住树枝,摇摇摆摆。
“那边有个山洞,暂时可以躲避风雨,我们先过去歇歇,再想其他办法。”李仇面无表情,扶住白秋怜的手却极为稳当,小心翼翼。
白秋怜用树枝代腿,一小步一小步蹦着往李仇说的方向走,只是每蹦一下,伤腿就刺痛一下。
李仇架着他,眼中闪过复杂,犹豫着是否应该抱起他到山洞,这样也能让他少些痛苦……想到这,心中一惊,什么时候开始顾及到白秋怜的感情了呢?自己的心开始软弱了么?
抿紧唇,压下心中所想,扶着他,缓慢移动。
山洞是天然形成,里面颇为潮湿,地面上隆起凹凸不平的大石,两个人找到一处较平坦的地方坐下。
“等到明天天亮,我再去看看有没有出路。”李仇淡淡道。
洞外天色已黑,天上还飘着浓重的阴云,雨淅淅沥沥似是永远也下不完。先前的惊险如同一场梦,听着外面雨打树叶的声音,竟恍若隔世。
白秋怜靠着洞壁,微微失神,忽然瞟到一只手伸到面前,轻轻抚上面颊。
一怔,直直看向李仇。
“……易容的面皮,已经破损了。”李仇顿了顿,收回手,语气无波,只是眼神略略闪烁。
白秋怜一摸,果然,面皮已经划破翻起,挂在脸上极为怪异。索性全都撕下,扔在一边。
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