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
热带雨淋 更新:2024-04-21 18:15 字数:5109
“我明天还要去,今天只吃了一部分,我要把城里所有小吃都吃遍才甘心。”月笙一副壮志豪情样。
李仇瞟她一眼,满是不屑。
白秋怜淡淡道:“要想吃正宗的小吃,不如去飘香楼,那里环境好,味也地道,各色小吃一应俱全,省去你四处奔波寻找了。”
两个人闻言同时看过来——
“飘香楼?”月笙睁大眼,“在哪里?”
“如果没搬的话,应该就在城西十四巷。旁边还有飘香院和飘香阁,飘香院是家妓馆,飘香阁则是书楼,莫要认错。”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原来你来过这里啊!”月笙仔细打量白秋怜,李仇也微微惊讶地看向他。
“………。哦,我没说过么?”白秋怜面不改色道,“这里……是我的家乡。”
第二十六章“……。家乡?!”月笙夸张地张大嘴,“原来你是渝安人,从来没听你说过嘛。”
李仇也愕然看他:“那……。这里离你家很近?”
白秋怜微微垂眼;“………就在城郊,离这里差不多要走一个时辰。”
“怪不得你那么熟悉。”月笙笑道,“早知道就叫你带我四处逛逛了。怎么样,回到家乡感觉很好吧。咱们可以多住几天,你也可以去看看故人啊。”
白秋怜沉默一下,忽地冷笑一声,也不理会两人,回了屋。
月笙反应过来,干笑两声:“哎呀哎呀,说错话了呢………”
新月如钩,夜色如水,安府的灯笼早已熄灭,沉静在黑暗中。
房门轻轻打开,一席白衣缓缓走出。院中月光轻洒,竹林沙沙细响,淡影虚投。
似乎是下午睡得久了,入夜反而睡不着。白秋怜驻足仰望明月,面上也拢了层薄纱般,清亮的眼眸映出碎光。
从颈上解下玉坠,放在指间,轻轻摩搓,静静注视。玉坠温润,怎样摸都摸不够,凉凉的手感让人流连。
“……明月夜,短松冈………。”唇畔低喃,眼中闪过凄然,怔怔的,看着手中玉坠出神。
身后有声,未回头,音已落——
“……。睡不着么?”少年略为暗哑的声音。
硕长的身影踱到身边,发丝飘动,黑眸亮如星辰。
白秋怜没有答话,依旧垂首看着手中的玉坠,线条圆滑,荧荧幽光。
“这里离苏城路程已不算远,你想要何时启程?”李仇又问。
“……。后天吧。”白秋怜敛了神色,将玉坠重挂回颈项。
两人之间扬起一阵沉默——
“……。这里……你的家乡,从前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呢?”李仇低声问。
白秋怜望向他,直直的,看不清思绪,良久,才淡淡道:“很美……很美………”
“你…似乎对飘香楼很熟悉啊?”李仇盯着他,当他说‘很美’的时候,眼中流转出的光彩迷离而又扉艳。
白秋怜似乎想起什么,嘴角溢出微笑,淡淡的,却不是以往的敷衍或冷淡,而是自然而然,载着一丝满足与幸福的微笑。这笑,让他那平淡的面庞霎时生动万分。
“………。小的时候,爹爹督促我要多读书,所以常到飘香阁蹭书看。如果不拿回家站着看的话,只要一文钱就可以站一整天。”白秋怜的声音轻而柔,仿佛已经飘回从前,“…。整个书阁满是油墨的味道,老板娘很好心,有时还会搬来小凳子给我坐。对面的妓馆白天特别安静,偶尔会有琴曲传出………。”
儿时的画面忽然朦胧地呈现在眼前,一层层高大的书架下,站着纤细的小人。窗户很高,阳光射进来依稀看得到细尘飞舞,悠扬婉转的乐曲相伴,小小的人看书看得入迷,直到太阳西沉方惊觉自己几乎已贴在书上看得费力。动动僵直的双腿走出书阁,对面的胭脂地开始准备,琴声早断,透过枝叶,娉婷少女从木棱窗看下来,眉眼如黛,巧目盼兮,拿起娟帕轻轻笑着,听闻姐妹们的娇喝,才向懵懂的孩子抛个媚眼,关了窗户。小巷渐渐热闹,父亲劳碌一天,从巷子那头走进来接他,暖暖金黄的阳光射下来,连发丝都耀眼。牵了手,和蔼宠爱的微笑,似是奖励,买样小吃,孩子细细品味,唇齿留香,想要父亲也尝尝,大人却推开,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吃。
每日每日,如果每日都这样度过该有多好,虽不富裕却能温饱,简简单单,平平静静,只要能常来这里看看书,常来这里尝尝小吃,小小的人,单纯地笑着,满心的幸福………
满心的幸福………………
…………………………
白秋怜不知不觉间收了口,青丝垂下,掩不去满目惆怅,墨绿色的眸漾起水气,幽幽深远——
“…………。那个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青明馃,用野菜糯米红糖印制,甜而不腻,带着野菜的清香………不过,只有春天才吃得到……”
‘吃了青明馃,晴雨田畈坐’,吃了青明馃就意味着春耕的开始。
“……听起来还蛮好吃的,”李仇移开眼,有些无措,这样的白秋怜让他不知如何对待才好。
“……有机会,我请你吃。”白秋怜淡笑,看向李仇的目光好像在看幼时的自己。
李仇没有说话,心底涌起纷繁复杂的念头。即使是杀父弑兄的仇人,仍有单纯美好的过去,简简单单的话语间充满对过往的眷恋向往。可是自己呢,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在父母的爱护下嘻笑玩耍,满足于小小的幸福。
每个人,都曾有过难忘的童年,无论困苦或富贵,记忆中总是有着种种欢笑,片断烙在心底,偶尔翻出,丝丝甜蜜和惆怅。那个时候,可以大笑,可以奔跑,可以痛哭,以为看到的小小天空就是整个世界——
可是现在呢………鲜血,仇恨,隐忍,虚伪,变得不敢再面对从前,怕如今的身影污了儿时单纯的眼。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能回头。
……………………。
小院…………双影…………无言………
清早吃过早饭,安冉又被月笙拉住,非要去飘香楼吃小吃。安冉的性子很是温吞,也不反对。
白秋怜回屋换了身简朴的白衣,告知傍晚才回,便出了门。
早上太阳还不毒辣,街上的小贩个个精神抖擞,开始叫卖。穿过闹市,远远看到冒出的楼顶,依稀‘飘香’二字,驻足眺望。良久,回过身,敛了神色,进到旁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一会便拿着香烛纸包出来,大步离去。
千里孤坟,野草萋萋。
一大片树林郁郁葱葱,野花零星点缀。阳光下,这里幽静偏僻,仿佛另一个世界。
衣摆摩擦蒿草,蟋蟋簌簌,脚下柔软,偶有杂石。
白秋怜慢慢在及膝的荒草中行走,白影被树木映得灰绿。
脚步在一处隆起的土包前停下,轻轻探身,将土包上的杂草拨开,没有立碑,只是几块被风雨侵蚀的大石压在上面,浅浅的刻着一个字:白。
修长的手指缓缓抚摸着,印记虽然不深,当初也是花了很大功夫才留下。
父亲,母亲,我来看你们了………
曾经权倾朝野时,李疆曾想替他大肆修葺一番父母的孤坟。毕竟,身为九千岁的爹娘,死后总应该风风光光才对。
可是白秋怜却笑着推掉,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脸面用媚惑换来父母的风光?天下人无不恨他,若是知道其父母所葬之地,怕会迁怒,挖坟掘祖了。
所以,从来没有来拜祭过………孤零零,春夏秋冬,风吹雨打,几乎被掩盖辨认不出——
白秋怜跪在地上,白衣染上污泥,缓缓将香烛点燃插好,从纸包中掏出一沓冥币。
惨白——
香烟缭绕,灰烬翻飞,星星点点,吹散开,烛儿烧化,纸钱焚灭,黑黑的粉末落的坟头一片。
无言,无泪…………
深深磕头下去,抵着地面,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摇摇晃晃站起,才发觉双腿已经麻木,强撑一阵,有了知觉,像来时,衣摆滑过蒿草,蟋蟋簌簌,脚下刺痛,杂石相绊……
白影依旧灰绿,晦暗无神,淡薄纤细,抿唇,不回头——
翠绿的田野尽头,曾有着宁静的小院,远离闹市,安稳自足。田埂间白色的小花,点活青色一片,树叶婆娑,清水叮咚。
那里,曾是整个世界——
白秋怜走上小路,视野渐渐开阔。浓烟,火光,只留下焦土,残瓦。可是,终究是自己的家,即使,那个世界已经崩溃。
嘴角自嘲微笑,三年未归,恐怕早叫人铲平占去,盖新房了。如今去看,又是想追回什么呢?
只是……不甘心,来到渝安,生生错过的话,着实不甘心。
远处看得到几间瓦房,农妇撒米。天空晴朗,已是晌午,太阳毫不留情,照得一片白花花。
无视农妇疑惑的眼光,继续往前走,拐过弯才是。
白秋怜看着前面渐渐停了脚步,然后又极快地走去。
那、是什么??
掩不住心中惊讶,疾步来到故居,从前摧毁的痕迹完全不见,如今,墙白瓦新,耀眼地矗立,在原址,新房早已盖好,甚至………能听到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
竟然和从前的家一模一样?!白秋怜站在门口,不可思议地细细观看。
门,窗,栅栏,石板,青瓦,无论怎么看和自己那住了十几年的家都丝毫不差,几乎让他感到时间的错位,回到从前。
怎么会如此巧合,新的住户如何将房子建得一样?
白秋怜不禁后退几步,心中五味沉杂。不敢上前,怕轻轻一碰,便灰飞烟灭,明知不可能,仍有期翼,父亲会笑着从里面走出来,向他招手,然后坐到母亲身旁,吃她做的热面……。
激动到心脏要跳出来,却被理智压下去。不可能的!一切都不是梦,这房屋只是巧合而已!
白秋怜就这样站在门口,怔怔发呆,一遍遍,几近贪婪地看着一砖一瓦,梦中的景象如今终于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不忍移开眼。
是什么样的人住在这里?可不可以………。请他让自己留宿一晚?
白秋怜贴近几步,仿佛膜拜般摩搓木桩,墙砖,粗糙厚实的触感让人恍惚,不肯放手。
贴着墙壁,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从眼眶中,晶莹滴落,那么久,那么久都未流出的泪,忽然就抑制不住了——
头抵在墙上,表情隐没在阴影中,无声,哽咽。
高高在上的白秋怜,淡然面对义军的白秋怜,一心复仇的白秋怜,委曲求全的白秋怜,隐忍不发的白秋怜,钩心斗角的白秋怜,一直以来,都是淡漠的,可是,这样的伪装能持续多久,很累很累,累到半夜醒来,连叹息都苦到叹不出来。
不肯回想,从前的温暖,怕沉溺其中磨了斗志。可是,痛仍在,他只是个凡人,也会软弱,也会逃避,也会流泪——
默默地,伫立良久,脸颊湿润而冰凉……。
一只手轻轻搭上白秋怜的肩膀,他微微一震,并不回头。
“………白秋怜?”略为迟疑的声音,是李仇。
白秋怜细细擦去泪痕,背对李仇,嗓子有些暗哑:“你来做什么?”
“你怎么了?”肩上的手放下,李仇盯着白秋怜的背影,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刚哭过,却还在欲盖弥彰。
“没什么……触景生情罢了。”挺直了脊背,恢复淡然的声音,有着倔强。
李仇也不戳穿,看了看这栋屋舍。
“………你的家?”
“…………现在不是了。”白秋怜终于转过身面对李仇,平静的面容唯有红红的眼睛泄漏情绪。
“你到这里做什么?”微微眯眼,“跟踪我?”冷笑。
李仇不悦:“我才没那闲心,是善先生传话叫我来的。”方才还觉得他寂寥凄绝,如今又浑身带刺,转变真是快。
“……………善安??”白秋怜愣住。
心头还没理清,就听见屋中有人往外走来,稳稳的脚步声,引得两人同时看去。
木门吱哑一声打开,不紧不慢,跨出,修长的身影,蓝衣儒衫,软软的微笑——
“…秋怜,我好想你………”
第二十七章天昏地暗,白秋怜的血色褪得干净,煞白着脸,脚下不稳几欲跌倒。
“……………。善安………?”不,怎么会这样,熟悉的景色,走出来为什么会是他?!
忽然,白秋怜心中一片澄明,看着善安的眼神几乎将他撕裂。
“是你………这屋子是你建的?!!”到后面,已是嘶吼。
善安走近:“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