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4-04-21 18:15      字数:5070
  少年几乎沉浸在深深的恨意中,忽然转过神来:“啊……失礼了。先生与我境遇极为相似,都是被他陷害的呢。对不起,勾起先生伤心事。”
  善安微笑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先生,您……也是和我一样,恨着他的吧?……”望着善安深不可测的表情,李仇刹那间有种不确定的恍惚。
  善安轻轻转头,嘴边挂着淡淡的笑,没有回答。
  第九章白秋怜回了家,晚饭过后。和戴玉石两人坐在小厅闲谈。想起小翠的事,便说与戴玉石听。戴玉石听后也颇为不快,两人商议,还是由戴玉石向皇上讨人,毕竟白秋怜也隐隐牵扯其中,不方便出面。
  “明日下了朝,我就去和皇上说,你放心好了,一个宫女而已,陛下不会吝啬的。”戴玉石笑笑,拿起好不容易剥出的核桃仁递给白秋怜。
  白秋怜白净的脸庞微微一红,接过核桃仁。
  自从那日戴玉石明白说出心意后,白秋怜内心一直纠缠,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感情。其实,戴玉石在他的心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信赖他,关心他,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但是白秋怜不知道,对戴玉石,是否有超出友谊的感情,是否……有着恋慕呢?……
  白秋怜不明白自己的心,他虽然经历过很多人,却从不知道动心的感觉。从前暗暗感到戴玉石不同寻常的情感,没有点破,便这样一直作为好友相处下来。如今一切说明,白秋怜甚至有些惶恐,如果置之不理,对戴玉石实在说不过去,如果回应,那他……该接受还是拒绝?带着这样苦恼的心情,连行动都变得迟缓了。
  出乎意料的,戴玉石却好似卸下多年重担一样,整个人神采奕奕。解了禁般,毫不掩饰,变本加厉地宠溺起白秋怜,而且一副理所当然样,乐在其中。
  看着戴玉石完全没芥蒂也没打算听回应的样子,白秋怜觉得胡思乱想的自己简直是个傻瓜——
  “啪”又一个核桃被敲开。戴玉石坚持不让白秋怜动手,生怕他不小心砸到自己。两个人围着小桌,戴玉石神情专注地用小锤敲开核桃的坚壳,看他堂堂宰辅,一副老母鸡模样并乐此不疲小心翼翼地剥着壳,然后一脸成就感地把形状完整的果仁递过来,白秋怜就一阵哭笑不得,简直把他当成婴儿一样伺候着啊——
  认命地吃下,咬得碎碎的。
  “……秋怜,你最近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人吧?”戴玉石低着头,忽然说道。
  白秋怜一愣,不解地望着他。
  “你还记不记得李云将军?”轻轻道。
  白秋怜顿时了然。
  “你是指他的么子李仇?”
  戴玉石紧张地抬起头:“你见到他了?”
  白秋怜淡笑:“嗯,今天回来的路上,看到了。很好的孩子,陛下打算如何?”
  戴玉石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陛下封他做了校尉,虽然不过七品,但是个肥差。秋怜,你要多注意安全,李仇满心恨你,我怕他对你不利。”
  白秋怜点点头:“不要紧的,我平日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家里,他总不能在皇上眼皮底下杀了我吧。”
  戴玉石摇摇头:“你不知道……其实,他似乎与善安有些瓜葛。我很担心,善安深藏不露,我几次找人欲行刺,却都无功而返,恐有高手暗地助他。李仇一心想置你于死地,他与善安联手,不知要掀起什么祸端来……”
  白秋怜一怔,旋即勉强笑道:“玉石,难为你了。他既然想报仇,就让他来好了,我毕竟有愧于他。其实……我和善安没有什么区别呢,同样使人家破人亡。”
  “胡说!”戴玉石责怪道:“我就知道你又要妄自菲薄。他怎有资格和你并论!”
  白秋怜极淡的笑了下,低头默默地拨弄着核桃,垂下的浓密睫毛挡住一切思绪——
  翌日,两人商议,戴玉石下朝后便去找皇上商量小翠的事,白秋怜在文心阁等消息就好。
  白秋怜满心欢喜,如沐春风的面容连那些老古董都看得微微失神。等到看大臣们纷纷下朝,过了一会,戴玉石匆匆赶来。
  “怎么样?”白秋怜迎上去。
  “走吧,陛下已经唤人去叫她收拾东西了,咱们到东门去等她。”
  白秋怜笑开来。
  两个人来到东门,找了个显眼又遮阳的地方等待着。
  过了很长时间,还不见小翠身影。
  “不会有什么麻烦事吧?”白秋怜微微不安。
  戴玉石想了想:“不如这样,你在这里等,以免错过。我进去找个人问问。”
  白秋怜点头。
  除了门卫,诺大一个东门就只有白秋怜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宫墙的阴影中,站得腿有些酸了,小翠还是没有出现。
  白秋怜想,难道她经过一晚变卦了?正想着,远处几个小太监摇摇摆摆向东门走来。
  走得进了,才发现,几个人抬着个破旧的木板,上面似乎是个人,用简陋污秽的草席随意一裹。
  东门旁边有个小偏门,通常是下人走的。白秋怜正好站在门前方,几个小太监惶恐地冲他低头,生怕白秋怜被他们所抬的东西蹭脏了,左摇右摆,便着力不稳,草席一端忽地滑下去,露出里面的人来——
  “……等等!”
  小太监吓了一跳,互望了几眼,惴惴地放下木板,立在一旁。
  “……大人,这……这是个死人,怕是会沾您一身晦气呢……”其中一个机灵点的小声道,却在抬眼时惊住。
  白秋怜一张脸惨白,双目直愣愣地盯着搁置在地上的尸首,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小翠……”白秋怜满脸难以置信,迟疑一下,迈进。旁边的太监早被他的神情骇住,纷纷闪到一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是要把宫里死掉的下人扔出去罢了……
  “小翠?”白秋怜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蹲下来,轻轻拨开小翠脸上的发丝。
  凌乱的头发,毫无生气的面庞,嘴边还残存斑斑血迹。像一具破败的玩偶,被随意丢弃在那里。
  白秋怜的手微微颤抖,半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嘻笑的小翠,贪睡的小翠,善良的小翠,率真的小翠。在那个小院中,走来走去忙碌着,为他端茶递水,在他沉默的时候会露出担忧的神情。出宫时哭得梨花带雨,依依不舍,还有昨日,昨日还看到她了。红润的面颊,忽闪着眼睛,信赖着自己,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听到能出宫时惊喜激动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
  可是,躺在这里的又是谁。不会哭不会笑,静静地,那个活崩乱跳的小翠哪里去了……
  白秋怜的手握紧,松开,又握紧,紧到关节发白,血管微突,青青一片。
  “……怎么回事?她……是怎么死的……”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
  小太监们惊慌的交换了一下视线,刚才说话的那位小声道:“……杖刑,她没挺住,就……就过去了……”
  “杖刑……她犯了什么错?”
  “这……”太监支支吾吾,声音更低了,“听说汪公公告到戚妃娘娘那里,说她不守妇道,娘娘一怒,便责罚于她……”
  “妇道?妇道?!”白秋怜冷笑,借口罢了!小翠那样单纯的孩子,何谈不守妇道。
  难道……是因为他?因为自己说要接她出宫,所以那些人才为难她?……
  白秋怜一脸凄惶地跪在地上,极轻极细地捋着小翠的发丝,将它们拢在耳后。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脸庞,那上面依稀还留着泪痕。眉头微微皱起,很痛吧……硬直的木棍拍打在身体上,比起身体的痛,心里也许更痛,明明马上就可以离开禁锢,却在看到黎明时生生跌入无止尽的黑暗,那种绝望,谁也无法明白——
  谁也无法明白————
  戴玉石匆匆跑回来时,远远的就看到几个太监站在墙边。重重的阴影下,是白秋怜单薄的身躯,僵直地跪在小翠的尸首旁。看不清脸,甚至身体的轮廓都有些模糊了。
  缓缓走近,却不敢碰触。无形的沉默和压抑包围着白秋怜,一动不动,比哭泣更悲伤无助,比愤怒更失控疯狂,却静止的,将风暴封锁在身体里,摇摇欲坠——
  “……秋怜……”
  “……厚葬了吧……”微弱的声音传来。
  戴玉石嗯了一声,轻轻把手搭在白秋怜肩上。
  “……回家吧……”
  回家吧……白秋怜抬起头,刺眼的阳光射入眼中,墨绿的瞳孔变得仿佛无机的水晶,没有焦距。夏日的晴空出奇的蓝,一个好天气,一个适合出游赏花饮酒行船的好天气。
  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远走高飞——
  能走多远,飞多高?这个词好奢侈,奢侈到即使只是想一想,也觉得激动幸福不可名状。
  这样的一个下午,高高的宫墙环绕着皇宫,一层一层,比平时显得更富丽堂皇。
  其实……只是少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而已,一个傻傻的,爱笑的宫女——
  第十章白秋怜将小翠葬在了京郊,绿树环绕。
  在小翠的坟前久久站立,不发一言。树荫遮下来,衬得背影萧条。
  戴玉石将此事告诉了皇上,赵启彻大怒。命人将汪公公打出宫去,对戚妃却只能责骂,罚她思过,并下令后宫严禁私刑。戚妃毕竟怀了他的骨肉,过重的责罚恐有伤龙胎。
  戴玉石将结果说与白秋怜听,他只是微微点点头,面无表情。
  人死不能复生,有没有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再谈起小翠,这件事,在有些人眼里很轻,不值一谈;在有些人眼里很重,不堪再谈。
  赵启哲发来请贴,邀白秋怜一同游船,却没有请戴玉石。
  戴玉石有些担心,白秋怜笑笑,前往。
  有什么好怕的呢——
  夏日炎炎,皇宫的后面有一大片人工湖泊,专供皇家游玩。水中红莲怒放,衬着翠翠的荷叶,分外妖娆。
  船舫轻盈,装饰着精美的壁画,竹帘半掩,遮住烈日阳光。在碧幽的水面上格外清爽,偶有蜻蜓点水,情趣异常。
  白秋怜上了船才发觉,除了赵启哲和善安,还有一人。体态健硕精壮,态度高傲地坐在赵启哲旁边,冷冷睨过来。
  戚世博,戚妃的兄长,金武大将军,为赵家兄弟打下江山建立了汗马功劳。
  原来赵启哲不仅是游湖,还想从中调解,缓和他们的关系。戚妃自从被皇上责骂之后,心里忿忿不平,找兄长哭诉。戚世博平素最看不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何况曾是侍奉从前昏君之人,说起白秋怜,总是满眼鄙夷不屑。更进言赵启彻将白秋怜罢官赶回老家。
  白秋怜自是知道他的心思,见了他,放低姿态施了礼,戚世博含含糊糊应了声,便别过头不再理他。
  赵启哲看在眼里,清了清嗓,请白秋怜坐下,寒暄几句。
  “白大人,那日自从听了你的琴,我再听其他,便觉索然无味了。大人的琴声真是绕梁三日而不绝,今日,善先生也在,何不实现当日所愿,二人合奏一曲?”赵启哲开口道。
  白秋怜抬眼,善安笑盈盈望过来:“在下深感荣幸,不知大人可否屈尊赏脸?”
  白秋怜绽开微笑,如莲花盛开,一摆手。
  “请。”——
  赵启哲倒是真有心,不知从哪弄来一架好琴,通体棕红,纹路清晰,声色温润。
  白秋怜挑眉一笑:“王爷,今日不如转换一下如何?请善先生抚琴,我吹萧而伴。”
  赵启哲大笑:“好好,难得大人有此雅兴,善先生意下如何?”
  善安在琴前坐下,轻轻拨弄琴弦:“有白大人相伴,生平所愿,虽死足以……”说着,凤眼一挑看向白秋怜,嘴边扬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白秋怜冷笑,从袖中拿出带来的玉箫。
  “不知大人想奏哪一曲?”善安问。
  “先生可知追曲?”白秋怜淡淡道。
  追曲,顾名思义,由一人先行演奏,而另一人随着此曲和声而奏,要求后一人音感极强,反应迅速。因为他并不能事先知晓先人会将曲转向何处,不仅和的上,还要和的好。通常常年弹奏,极有默契的两人才能做到天衣无缝。
  白秋怜这一问,赵启哲愣住了。
  “白大人,这个…恐怕有些为难善先生吧?”他倒不是护着善安,而是怕听到歪七扭八,古怪刺耳的音乐来,岂不是扫了游湖的兴致。
  白秋怜一笑:“请善先生先起声,我来追。”
  赵启哲看了看两人,咧开嘴:“看来本王今日要大饱耳福啦,早知道,应该把东方那小子也请?